王金牛走后不久, 陈冬葵从外面回来,看到家里的鸡蛋, 知道是王金牛上门道歉来的, 便说道:“看来, 他们家还算有明事理的人。”
刘菊芬冷冷的笑了一声, “什么明事理?你以为他媳妇干的事情他不知道?不过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坏事儿都让他媳妇出面, 倒是比他媳妇还要惹人厌恶。”
第二天苏溪月, 刘金凤就领着王二丫来了陈家,陈茵瞧着刘金凤脸上分明还肿着,显然是被人扇了巴掌, 看着力道还不轻。
王二丫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平日里她妈在家也说过陈茵克亲的那些话,她只不过就是在陈茵面前说了出来而已, 怎么她说就是错,如今竟然还要给陈茵赔礼道歉?
她本是不愿意来的,只是昨日王金牛发火, 实在是太可怕了, 眼看着那两巴掌落在她妈脸上,王二丫可不想自己也被揍,她从小活儿干的不少, 可却也没有被那样揍过, 心中恐惧之下, 到底还是跟她妈一块儿到了陈家。
“茵……茵茵啊, 以前都是婶子错了,婶子不该说那样的话,主席都说了那些都是封建迷信,不能相信,婶子那就是一时糊涂,没有想到说的话竟然都传了出去,还让这么多人都传开了。”嘴上这般说,可心底却觉得这些流言若是传开了才好了,将来无一人敢相看她,往后就留在家里当个老姑娘,等到刘菊芬死了,在她两个嫂子手底下讨生活,生不如死才好。
如此想着,刘金凤脸上的笑容倒是愈发的和善亲切起来。若非她眼中恶意不减,陈茵都要以为她当真是真心诚意的过来道歉的了。
陈茵抿着唇没有说话,刘金凤就好似在唱独角戏一般,有些尴尬,内心也有几分埋怨。她推了推身边的王二丫,“二丫,上回都是你不对,还不快给你茵茵姐赔礼道歉。”
王二丫不情不愿的从刘金凤身边稍微靠后的位置走出来,“对……对不起。”
“因为什么对我不起呢?”
王二丫惊愕了一瞬,压根没有想到陈茵会问这样的话,愕然过后便是羞愤,嗫喏的说道:“上……上次不小心推你,害你落水,对不起。”
在王二丫看来,他们二人分明是一同落水,就因为她懂水性自己爬上来了,就要受到别人埋怨吗?要怪就只能怪陈茵自己没用,她自己不会凫水,爬不上来只能怪她自己弱。
这般想着,王二丫看向陈茵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怨毒。王二丫比陈茵还要小一岁,根本就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那眼中的怨毒自然被刘菊芬看了个正着,顿时气的胸口起伏不定。
只是她到底不好跟王二丫一个晚辈计较,只抬手指着刘金凤怒道:“你教养的好女儿,我知道你向来是不将女儿放在心上的,只是自己生的不好好教着,将来跟别家结了仇苦果也只能自己咽着。至于你们的道歉,我们可不敢接受。当面说着对不起,背后还不知道又会编排些什么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母女好心好意来道歉,你不接受就算了,还这样说我们母女?”
刘菊芬冷笑一声,指着门口,送客的意思十分明显。
陈茵盯着王二丫说道:“我知道你心里肯定并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可当初是你先招惹我的,也是你推我下水的,并不是你也跟着落了水事情就能一笔勾销了。王二丫,你就没有想过若不是后来有人经过那里,我被救了起来,你身上背负的就是一条人命吗?夜里你就不会觉得害怕?”
“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吗?就是永远的闭上眼睛,身体会被一把火烧掉,或者被永远的埋在黑暗的地底,而我,就差那么一点,就被你害死了啊。王二丫,晚上睡觉不会做梦吗?不会梦到那冰冷的水,那黑暗的阴冷潮湿吗?若我真的死了,一定会夜夜入你梦里,好叫你知道,我真的很冷啊,真想找你给我作伴呢。”
王二丫脸色渐渐发白,陈茵每说一个字,她脸上的恐惧就多一分,刘金凤纵然再怎么不喜欢这个女儿,看着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这么吓唬,脸色还是很不好看。
正想着要开口训斥陈茵,就听刘菊芬说道:“我看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两个孩子在讲道理你也要插上一嘴?也是,你本就是没脸没皮的。”
“你说谁没脸没皮呢?”
说着,刘金凤就拉着王二丫怒气冲冲的走出了陈家的院子。
院子里顿时就只剩下刘菊芬和陈茵了,刘菊芬想了想问道:“你刚刚那番话若是叫她们传出去,说不得会让人给你安一个宣扬封建迷信的罪名。”
“我就是将我心中最真实的感受说出来而已,我也没有吓唬她,我当时心里就是那么想的,倘若我真的淹死了,一定要去王二丫的梦里好好跟她说道说道的。”
“你啊。”刘菊芬最终也只能无奈的点了点陈茵的额头。
陈茵看着前面已经空无一人的门口,抿唇笑了笑。
就算王二丫是真心实意过来道歉的,她也不会接受她的歉意,更何况她心中毫无悔恨愧疚之意呢?凭什么伤害了别人,却还能够如此有恃无恐?既然她毫无愧悔,那就只能用恐惧来让她悔恨了。
她果然不是什么好人,可她却不想改变。
什么人值得原谅,什么错可以原谅,她的心里自然有一个尺度,这样的她或许不会人人喜欢,但至少可以问心无愧。
回了屋里,刘菊芬将那两毛钱拿出来交给陈茵,陈茵以为是她给的零花钱,连忙摆手推辞,“妈,你给我的零花钱已经很多了,我这里还有呢。”
“这是收到的第一笔诊金,虽然钱不多,只有两毛,可到底意义不同,你收好。”
陈茵愣愣的接过刘菊芬递过来的钱,只觉得她那笑容透着几分复杂,“妈……”
“你是好孩子,拿着吧。”
陈茵手里攥着那两毛钱,心底却无端的涌出一阵惶恐。
接下来几日,他们一家人的相处似乎还是跟以前一样,并没有什么改变,陈茵这才安了心。她觉得刘菊芬作为原身的亲妈,或许已经发现了她的不同,可如今他们相处照旧,很多事情纵然已经心知肚明,可说破与否还是有着很大的不同。
陈茵忽而好心情的笑了起来,刘菊芬没有说破,那就说明她真心接纳她成了这个家的一份子了。
今日天渐渐转凉,刘菊芬打算将陈茵从前的两件已经不合身的棉衣改一改,并成一件大的。在屋里做了许久的针线,刘菊芬想要活动活动,就起来走走,却不想刚好看到陈茵咧着嘴笑的跟个傻子一样开心。
刘菊芬的心忽然一软,“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
“不告诉你。”
“好好好,你不想说妈就不问,我们茵茵长大了,也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刘菊芬在院子里走了一圈便又重新回了屋里,坐下后她又拾起针线,眉眼温柔。
身为亲妈,哪里有认不出自己孩子的道理?她原本只是感到奇怪,心中却并未起疑,女儿性子的变化她只以为是落入水中遭遇生死之后情理之中的变化。可同一个屋檐下,女儿变的并不仅仅只是性子,她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出来。
也是那日刘金凤上门道歉,她看着女儿对着王二丫说的那些话,便从心底里确认了面前的人已经不再是她从前那个闺女,可又因为她对闺女的维护,想起这么多天的相处,她终究还是没有挑破这件事。
她看的出来,闺女身体里的人并非是大奸大恶的,她相信这个人占用闺女身体的时候,闺女已经没救了。而如今,阴差阳错让她们有了一世母女缘分,她应该好好珍惜才是。
刘菊芬的屋里,靠西边较为阴暗的地方,摆着一个上了锁的木头箱子,里头是她找出来的闺女从前最爱穿的几身衣服,权当是立了个衣冠冢。
这种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刘菊芬便相信这个世界是有魂魄的。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没有保护好闺女,如今便让她替她供奉祈福,她也期盼着真的来世,她的闺女可以享受一世富贵平安。
十一月初,天气便已经冷了起来,在这样的乡村,温度似乎更低一些。
陈茵放学后和田蓉蓉一块儿回家,路上就看到好些人拿着绳子长木棍之类的东西一路兴奋的朝着山那边跑。陈茵有些奇怪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大家都往那边跑?”
田蓉蓉眼睛忽然一亮,说道:“前两天不是说队长组织人手进山打野猪吗?我看肯定是有收获啦,走,我们也去瞧瞧去。”
陈茵从前只看过野猪的照片,真正的野猪倒是没有见过,对此也很有兴趣,立刻点头说道:“那走吧。”
两人背着布袋书包一路小跑着跟着众人往山那边跑,走进了方才看到整整三头大野猪,毛色深褐泛黑,长着一对狰狞的犬齿,看起来尤为恐怖,陈茵看了一眼便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队长见到陈茵过来,莫名松了一口气,“陈茵,你来的正好,猎杀野猪的时候咱们有两个人受了伤,你赵叔伤势有些严重,你过来帮着瞧瞧。”
陈茵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确实看到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被人抬着衣服上染着血迹,脸色苍白,看起来着实不大好的样子。
只是,她现在手里一没药物二没有用得上的针灸用具,也只能过去瞧瞧他伤的重不重要不要紧了。
陈茵过去给他把了脉,说道:“暂时没有大碍,先把人送去卫生站吧,那边有药物和工具,我先回家一趟,取点东西,一会儿就过去。”
众人看着面容冷静的陈茵,原先的慌乱一扫而空,不知道是被她的冷静所感染,还是源自于对她的医术的信任。
田蓉蓉有些轻微的晕血,看到这个场景面色便白了下来。陈茵说道:“走吧,往后再有这种事儿,你可不能过来凑热闹了。”
两人走出去挺远,田蓉蓉脸色才稍微恢复过来,她拍拍心口说道:“太可怕了,不过有三头猪呢。这些猪并不是出现在生产队员的自留山上的,除开那些出了力气的,我们队员都能按人头分到猪肉呢,再有两个月就要过年了,今年说不定能过个肥年。”
田家家境算是不错,可是村子里除去那些打猎的好手,想痛快的吃顿肉还真不大容易。
而且陈茵还知道,现在还只是公社成立初期,所以管理并没有那么严格。后来似乎是连上山打猎下河捞鱼都属于挖社会主义墙角的行为,是要被抓起来割尾巴的。
陈茵低低的叹了口气,指了指前面不远处,“你家到了,快点回去吧。”
田蓉蓉朝着她家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来,转头看向陈茵说道:“茵茵,你怎么这么能干呢?跟你一起玩,我总觉得我没用极了。”
她深呼吸一口气,而后才又笑眯眯的说道:“我决定了,我也要好好学习,现在做不成有用的人,将来也得做个有用的人!”
“好啊,那我们约好了,一起考大学啊。”
“好。”
陈茵回到家中,取了行医箱,想想又拿了一瓶她自己配置的止血消炎药,出了门往卫生站走去。
到了卫生站,陈茵就看到方大夫已经给病人做了初步的清洗伤口和包扎处理,看起来还是非常专业的。
见到陈茵来了,方大夫才说道:“血已经止住了,只是消炎药我这里不多,只给他吃了一颗,你看看接下来还要怎么治疗?”
现在虽然已经解放,但是药物尤其是西药和某些特效药依旧十分缺少,方大夫每次用都是小心翼翼且还一脸肉痛。
陈茵将自己带来的止血消炎药取了出来,“这药具有止血消炎促进伤口愈合的功效,明天给他伤口换药的时候,就用这个药吧。另外,我再开个方子,补补血提提气,没有什么大问题。”
方大夫一听这话就高兴了,眼看着时间不早,也没拉着陈茵说话,只让她先回去了。
这两天,鸡窝里面终于有了动静,陈茵兴奋的连医书都放了下来,蹦跳着到了鸡窝旁,已经出了三只小鸡。她过去看的时候,刚好有一只小鸡将鸡蛋壳啄破了,正努力坚强的要破壳而出。
陈茵看着只觉得十分有趣,她就蹲在鸡窝旁,连着看了一个小时,直到刘菊芬过来叫她,“有这么好看吗?看的连饭都不吃了。”
陈茵点点头,“好看,看着小鸡那么努力的破壳,我就觉得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都是能度过去的。”
“看个小鸡破壳还给你悟出人生大道理来了,先甭管其他,现在还是吃饭最大。”
吃完饭,陈茵就在院子里消食,走了两圈她就觉得自己双脚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似的,又朝着鸡窝走去了。盯着鸡窝看了一会儿,陈茵觉得大概还是这个时代的娱乐项目太少了,这才导致她看个孵小鸡都能看的津津有味。
正在她准备要回屋洗漱的时候,门口却传来了一阵叫喊声,仔细听着声音仿佛还是叫她的。
陈茵顿下脚步,刘菊芬从屋里走出来,看着陈茵说道:“应该是卫生站那边有什么事情需要你帮忙。”
陈茵将大门打开,就看到家住在靠着卫生站不远的地方的赵强气喘吁吁的站在他们家门口,因为赵强他爸缘故,赵强经常跑去卫生站,一来二去的倒是跟陈茵熟悉起来。
“别急,慢慢说。”
赵强才八.九岁,看他喘气的模样,就知道他定然是一路从卫生站跑着过来的。
“方……方大夫让茵姐姐你快些去一趟,他那边来了个病的很严重的病人。”方大夫原话是有个很棘手的病人,赵强不知道棘手什么意思,自然也就记不住这两个字,但是他知道方大夫治不好还需要找茵姐姐帮忙的,那应该是很严重的病了。
更何况,他还看了那病人一眼,实在是太瘦了,看着确实很严重。
陈茵说道:“那行,我去看看,你就先在这边休息一会儿再说。”
等她到了卫生站看到病人的时候,当真有些惊讶起来。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一个多月以前来卫生站看过的陈世根,跟他们家还是没出五服的亲戚,不过走动倒是不多。想起那日她妈对陈世根这个人的评价,陈茵抿了抿唇。
应该是他做了什么事情,不然按照她妈的为人,是不可能说出如此刻薄的话来的。
“你就是陈茵陈大夫吧?我叫陈向东,你可以叫我一声堂哥。”
陈向东?
陈茵对这个名字倒是有些耳熟,似乎是陈世根的大儿子。好像十多年前就跟着部队出去了,一直到解放了他才回来看了一眼,之后就回了部队,这些年回来的时间也很少。不过听村里人说起的时候,都是一副赞扬的语气,夸着他有出息。
这是他回家来探亲,刚好遇上陈世根发病了?
陈向东加入部队的时候才十五岁,别看他现在年纪不算大,可他也是打过鬼子参加过解放战争的老兵了。这一次部队要给他提级别,只是他当年出来的早,文化程度不高,虽然后来跟着参谋学了些文化知识,可到底不够。这次上面让他去首都军事大学进修,去之前给了他探亲假。
他已经有两年没有回来了,谁知道刚一回来,就看到那个他曾经期盼过信任和关心,真心叫过父亲的男人,骨瘦嶙峋的躺在床上,陈向东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陈世根两颊凹陷,眼睛有些浑浊,可是在看向他的时候,眼底流露出的惊喜和悔意却让陈向东忽觉心底有什么在发芽,酸酸涨涨的实在难受。
那个女人不在家,陈向东平日里并不在意曹玉琴在哪儿,可是如今这个男人都已经病成这个模样了,那女人竟然不留在他旁边照顾吗?
“她人呢?”陈向东说话的时候,带着几分怒气。
陈世根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他问的是谁,虚弱的开口,“她……她在外面干活,要……要挣钱给我看病,没故意不照顾我。”
都到了这个时候,陈世根还护着曹玉琴那个女人,陈向东努力压下自己的暴脾气,拼命的告诉自己他现在是个病人,自己不该跟他计较。
“我们去医院,现在就去。我这许多年每年寄回来的钱,虽然不算多可也绝对不少了,怎么到了现在,连给你看病的钱都没有?”
陈世根羞愧的低下头,陈向东一下就明白过来,“你拿着钱贴补陈向南了?你病成这样,那小子呢?现在在哪儿?”
陈世根摇摇头,眼眶有泪,眼中亦是悔恨不已。
他如何不知道村里人背后都是怎么说他的呢?他们都说他活该,偏信一个后妈的话,让长子跟自己离了心,在那样动荡炮火连天的年岁里,逼得长子离家出走,生死不知。只剩下一个小儿子在身边,偏偏他因为孩子妈,也对小儿子娇惯着,养的小儿子整天好吃懒做无所事事,是塘坝村出了名的二流子。
他如今也悔不当初,整天盼着大儿子能够回来看看他,如果可以的话,能够原谅他。
大儿子的亲妈在挺着大肚子的时候,被炮火声惊到,生产的时候难产,之后也没调理好,不过一年就丢下他们去了。在大儿子八岁的时候,他娶了比自己小十多岁的曹玉琴,曹玉琴对儿子关心对他温柔,家里家外都操持的很好,他是真的觉得能娶到这样的媳妇,是他的荣幸。
后来曹玉琴生下小儿子,长子跟曹玉琴之间就有了矛盾,只是曹玉琴每每都是含着泪委屈坚强的说:“不怪他,他自小没有亲妈,现在我又要有自己亲生的孩子,向东心里不舒服也是应该的,没事的。”
就是这样的话听多了,渐渐地不管向东和曹玉琴以及向南之间有什么矛盾,他总是先责怪向东。在向东十五岁那边,向南在厨房摔倒了,旁边还有一个装着兔子肉的海碗,曹玉琴正失望的训斥向东:“你怎么能在弟弟帮忙干活儿的时候推他呢?向东,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他当时就什么也没有问,不管不顾的认为曹玉琴说的都是真的,也因此第一次出手打了向东。
其实现在想想,那天的事情漏洞百出,都是偏听偏信才导致父子失和。
当初也不是没有邻居亲戚前来劝过他,刘菊芬当时就曾指着他的鼻子骂过他,“你真是还没老就糊涂了,人人都说有了后妈就有后爹,这话果真是一点不假!你若是再这样下去,向东那孩子迟早要不认你。”
果然,那一年陈向东只收了两件衣服,就悄悄地跟着部队走了。
刚开始他也确实想念过向东,可随着向南长时间在他面前讨巧卖乖,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跟着曹玉琴一起将向南惯成了现在这个德行。
悔之晚矣。
人人都说这是他为父不慈的报应。
如今,他还能在向东眼中看到对他的关心,就已经不再奢求什么了。
“医院去过了,说是我胃上生了石头,要开膛破腹将石头取出来,费用高昂还很危险,我不想再去了。”
陈向东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严重的病,在大部分人眼中,需要开刀的那都是大病,而且现在很多人都是畏惧手术的,陈世根不想去医院,倒也能够理解。
陈向东在家两日,眼看着陈世根一吃东西就吐,胀痛难以忍受,终究还是看不下去。
回来的这两天,陈向东也听说了陈叔的女儿继承了她爹的医术,出手三次皆是药到病除,陈向东原也不信十三岁的丫头片子能有什么好的医术,可是村人左邻右舍传的有鼻子有眼的,他终究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将人送到了卫生站。
陈向东琢磨着,能被一个生产队的人传医术好,不管咋样手上都应该有点真本事才是。
可是当他看到面前这个扎着两条辫子,脸上稚气未脱的小丫头时,还是忍不住自嘲了一下。中医比西医难培养的多,他怎么会相信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能有多么传神的医术呢?
果然是病急乱投医了。
陈茵观察了一下陈世根的气色,而后一边把脉一边询问道:“是不是一吃东西就会呕吐?伴随着胃脘胀痛,其痛如绞?”
陈向东前一刻还在怀疑陈茵的医术,这会儿眼睛已经亮了起来,陈世根也点点头,轻声说道:“是。”
虽然也还只是短短的一个字的回应,可陈茵却能够感觉到陈世根这个老汉身上的孤独之气散去了不少。她瞥了陈向东一眼,难道是因为儿子回来了?
她心中刚想着这儿子也是不孝的很,竟然让老父亲孤独成那么个可怜模样,忽的就想起那日她妈说的话。这些都是这老汉自找的!
她赶紧摒除了之前的想法,任何事情,她没有了解透彻就没有发表评论的资格。
陈茵观他脉象沉滑有力,舌苔黄燥。接着又按了按他的胃部,发现有小孩儿拳头大小的圆形包块滚动。陈茵收了手,开始思考要用何药方。
陈向东问道:“可有法子?”
他虽然表现的很是镇定,可语气稍有急切,还是透露出对他爹的关切之意。
陈茵少说也诊治过四五位病人,开方子的时候再也不曾如当初那样畏首畏尾,“我且想一想。”
方大夫对陈茵倒是有信心的很,陈向东虽然没有见识过陈茵的医术,可见她如此镇定的模样,心里也难免多了几分信任。是以在陈茵拟方子的时候,倒是没有人打扰。
过了片刻,陈茵拿起桌上的钢笔拟了一个方子。
症:胃黑枣结石症。
方:莱菔子60克(生炒各半),鸡内金30克,连翘30克,枳实、大黄、焦三仙各15克,生半夏、云苓各30克,红参(另炖)、灵脂、陈皮、木香、炙草各10克,鲜生姜10片。
上方连服三剂即可。
陈茵签上自己的名字之后,将药方交给了陈向东并且交代道:“一日一剂,连服三剂,三日后再来找我复诊。”
陈向东接过药方,并且丢了五块钱给陈茵,陈茵有点懵,回神之后便是推拒。
“收下吧,这是诊金。”
“可这也太多了。”
这些天陈茵默默地算了算,发现这儿一块钱的购买力可比得上她那个时候将近三百块钱,五块钱可以说是很高一笔诊金了,她这段时间给人看病,收到的诊金无非就是三毛五毛的,若是用到她自己采的药,再另外付一点点药钱,这忽然收到这么大一笔诊金,她有些害怕。
“不多。”
陈茵有些咋舌,不愧是在部队混到团长位置的,当真是有大见识的。她忽然又有些感慨,上辈子她也不是没有见识的人,翡翠珠宝放在她面前,她也能毫不动容,现如今却连五块钱的诊金都不敢收了。果然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真真是巨大的。
陈向东将钱塞到了陈茵手里,“于公,我是人民解放军,自然不能占老百姓的便宜;于私,我算是你远房堂哥,给你你就收着。”
陈向东不愧是战场上拼杀过的,一个瞪眼就能有让人无法拒绝的气势。
等到陈向东背着陈世根离开,方大夫这才好学宝宝一样的问道,“不知道这次开的药方又有什么说法?我之前也开过一个消食的方子,只是现下看来,并无半点用处。”
“倒也不是没有用处,只是药方过于温和,起不到推墙倒壁之功,是以才没有治好他。”
方大夫点点头,又说道:“你来之前我也给他把了脉,但是对于他病症的把握却不如你清楚。看来,学海无涯,我还得多多学习啊。”
陈茵也笑着说道:“那不如你来来说说我开的这个方子?”
方大夫又点头,略微思索便开口说道:“胃主受纳,病人多食黑枣伤到了胃,不能受纳则食之便吐鸡内金消食化石,倒是可以荡涤胃部积食;且还有保和丸消食化积,至于其他的,我倒是能知一二,却又不甚切合。”
“保和丸确实用于消食化积,再有莱菔子这位药,可以起到推墙倒壁之功。病人病痛绵延两月有余,积食成石,莱菔子与鸡内金,二药可以理气止痛,消积胀以宽中,而不伤及自身正气。病人如今形销骨立,实乃因病致虚,治疗的主要方向应该是消积攻坚,兼顾正虚。而莱菔子配以灵脂、红参,他们相互制衡相互畏惧,正能起到扶正攻积之效。”
方大夫听着连连点头,心情大好,连呼自己又学到了。
陈茵回去之后,就将这个病例记录在她的医案上,不过三日后病人还需过来复诊,是以后面陈茵还空了一些版面出来。
吃过晚饭之后,陈茵又给嫂子把了脉,脉象不错,又问道:“最近那药都有在吃吗?”
“有吃的,不过剩下的不多了。”
“你让大哥明天去卫生所再买点回来吧,我再给你做点。”
张青青笑着应了。
晚上洗漱过后,陈茵躺在床上,问了问系统,“我有多少功德值了?”
“八百三十一,请宿主再接再厉。”
“我现在能兑换什么书籍?我指的是,对渡过这次自然灾害有利的书籍。”
系统开始扭捏起来,虽还是那平板的电子音,可听着总有几分羞愧在里面,“本系统收纳的书籍都是远超这个时代的科技,那是一个星系的文明,贸然拿出来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所以需要用功德值来等价交换。不过最近宿舍十分努力,想要兑换什么书籍,可以先赊欠,不收利息,一年还清。”
陈茵开始怀疑起来,这抠门到比葛朗台还要小气的系统还能有这么大方的时候?
不想陈茵太过震惊,竟将心里话对系统说了出来,惹得系统恨不能自爆离她而去。
“宿主请注意,宿主请注意,不要恶意污蔑系统,提醒一次,仅有一次机会,过期作废。”
系统只是看陈茵最近挣功德值挣的有些勤奋的份儿上,这才难得破例一次。毕竟,它都要以为这个宿主会因为那点心理阴影而拒绝给人治病,要改行卖药去了。毕竟刚开始的宿主,每天挖药炮制药材制消暑丸可是勤快的很。
若真的是那样,它就只能认命的跟宿主有一天过一天,始终提心吊胆不知道哪天凉秋到了,别人用不上消暑丸了,他俩就一块儿飞升。
毕竟在这个时代,想要靠卖药为生还真挺难的,除非你能当上制药厂的厂长,将你的药卖到全国各地去。可这也太难实现了。
系统也没有想到宿主这么争气,当然能够接诊到这几位病人,过程并无多少波折自然有她的幸运成分在,可最重要的还是医术过硬。
宿主争气,它这个做系统的自然不能小气了,是以才有了刚刚的那番话。
陈茵自然不会拒绝系统难得的善心,她在系统面板上挑来拣去,又询问了系统许久,最终才挑选出一本名为《可食用球藻培育与营养剂制作方法》,可食用球藻培育方法在很早之前就有了,营养剂的制作倒是有些技术含量,是以这本书需要的功德值并不多,陈茵自己就能支付了。
“我刚刚并没有赊欠你,所以按照之前说好的,我还能再挑一本赊欠着。”
系统:……这是谁跟你说好的?你跟谁说好的?
接着,陈茵又挑了一本《耐旱植物简易培育法》,这书名看着简单,可里面涉及到的技术就真的十分高端了。在她那个年代都已经大规模将作物种植到沙漠上去了,而且产量和口感都十分不错。可那是科学家一代一代育种以及寻找沙漠育苗的材料,不断的筛选优化植株,最终才成功的。
而陈茵看重这本书,看中的就是那简易二字。
在系统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的时候,陈茵就发现自己的功德值瞬间只剩下十点了,她有点懵逼。
久久的震惊之后才猛然回神,而后便是对着系统一阵怒声质问,“说好的赊欠呢?说好的慢慢还,一年时间不着急呢?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系统:……怪只怪你手太快,挑选的书需要的功德值刚好有点高……
它知道,自己现在不给个说法这件事大概是过不去了,大概是它自己也晓得这件事它不占理,平板无奇的电子音的调调都仿佛弱了下去,“一直以来功德值我们都是平分的,所以这次你要兑换书籍,我就想着先帮你兑换,再让你慢慢还就是,不着急。谁知道你挑的这本所需功德值太高,你被扣的只剩下十点,我这边也是一样的。”
这话里的内容有点多,陈茵有很多槽想要吐,但是一时间又不知道从何吐起。
系统见她半天不说话,以为是被气坏了,赶紧说道:“你别着急啊,再过两天,你那个胃结石病人好了以后,就又有一些功德值了。”
“呵呵。”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楚音这会儿也无法安睡,便索性研究起了那本《可食用球藻培育与营养剂制作方法》,她希望一切都还是来得及的。
两天之后陈茵学校放假,她便在卫生站值班,中午的时候就见陈向东领着陈世根过来了。
“我带他来复诊。”
话音落下,不知道为什么,陈茵似乎在陈世根的脸上看到一丝落寞。
不过这事儿跟她没有什么关系,她微微点头,便给陈世根把脉,脉象稳健,身形虽还瘦削但脸色瞧着却是好了许多,再不似之前那般一脸病容。
“服药之后有什么反应?”
陈向东回答道:“第一天服药之后拉了三次,每次都拉出成团成块被粘液包裹的大便,第二天照旧,今天服药之后拉了一次,就过来复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