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微之抱着晏平生,血染重衣,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如此。
或许是她太自信了,或许是她觉得,便是被离渊抓住,也不会伤她性命,最糟的情况,不过是被关上三年五载,她修至化神,便有与其一战之力。
可谢微之没想到,有个傻子,会回来救她,会不顾一切挡在她身前。
她从前总是游走在生死之间,早已习惯了命悬一线的危亡,也自信无论身处何种境地,她都能活下来。
身怀阿修罗一族血脉,她生来被天道厌弃,但同样,她的命,也比寻常人更硬。
可是,今日遭劫的,不是她自己,而是一个挡在她面前的傻子。
“相里镜,你该死!”到了此时,谢微之不再顾忌,指尖划破右手腕,血液没有滴落地面,而是像被牵引一般飞向空中。
离渊没有在意她的动作,面上浮现一抹惆怅:“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叫过我这个名字了。”
“你对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如此在意,那为何当初,能那样决绝地离开我?”
谢微之没有回答,衣裙染血,显出几分凄艳的美感。她抬起手腕,伤口中不断涌出血液汇向半空。
赤红的血液在半空汇聚成一朵血色莲花,谢微之右眼红莲印记浮现,唇色苍白,她指尖一动,血色莲花俯冲向离渊。
“这是...”本来未曾将她动作放在心上的离渊终于皱起了眉,“业火红莲...”
他变了脸色,姿态也没法再那般悠哉,抬手撑开护盾,血色莲花盛开,毁天灭地一般的力量炸开,便是合道期的离渊,也需全力应对。
阿修罗一族之所以为天道忌惮,便是这与生俱来的可怖力量,即便谢微之血脉不纯,金丹之时也能有叫合道变色的力量。
左手画下法阵,谢微之抬眸看向离渊:“我说过,这世上,我想走,没人留得住。”
她抱着晏平生,跳入法阵之中:“相里镜,今日之事,我暂且记下,来日,自当亲自向你讨回!”
离渊运转灵气,强行化解了业火红莲,但还是晚了,法阵灵光闪动,谢微之和晏平生已经消失在法阵之中。
“微之——”离渊向前伸出手,抓住的,终究不过是一片虚无。
两百多年前,他没能留下她。
两百多年后,他以为自己已经有能力将她留下,却还是没能做到。
微之...
不等离渊下一步动作,天边一道剑光疾射而来,伴随着一道厉喝:“离渊,你敢伤吾儿,我必杀得你北境三十六域血流成河!”
话音落下,晏鸣修落在离渊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方才收到晏平生传讯,晏鸣修立刻便御剑向北境而来,眼见儿子的气息越来越近,晏鸣修却忽地感到神魂震荡,这意味着,晏平生便是侥幸留了一条性命在,也定是重伤。
早知如此,当日就不该信那狗崽子说什么自己行事有分寸,任他将诸多法器都留在家中。
琅琊晏氏豪富,晏平生幼时用作玩物的都是能挡化神全力一击的灵器,若是他今日能带上两件在身边,他和谢微之也不会那样狼狈了。
“晏七?”离渊冷眼扫过晏鸣修,“琅琊晏氏来我北境,意欲何为?”
“老子是来找儿子的!”晏鸣修握着剑,径直指向离渊,“你把老子儿子弄到哪儿去了!”
儿子...
离渊倏而一笑:“原来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便是你的儿子。”
晏鸣修面无表情,眼神难得显出几分肃杀之色:“魔尊离渊,我儿在何处?!”
晏平生最后的气息,就断绝在这里,晏鸣修再也感知不到他的气息。
“我不知道。”离渊唇边勾起一抹笑,温雅的相貌带上几分邪肆,“不过现在,他应当离死不远了。”
“小小金丹,也敢在本尊面前大放厥词,原来是晏氏子。”
话到最后,带上几许轻蔑。
晏鸣修眼神一凝,指尖抹过剑刃,不必多言,直直向离渊劈去。
离渊自然不会畏惧,拂袖迎上。
两个合道修士一场大战的同时,万里之外,海域上空显出法阵灵光,两道人影抱在一处,重重从高空坠下。
深夜,海滩边,纤瘦的身影从海水中狼狈爬出,湿漉漉的黑发贴在脸侧,右手腕上伤疤狰狞,才结了痂。
她的指尖被海水泡得没有一丝血色,鲜血浸染,水红色的衣裙深一块儿浅一块儿。
谢微之用左手拽着毫无知觉的晏平生,一点点将他拖出海水,身上经脉枯竭,隐隐作痛,这是瞬间画下法阵透支体内灵力导致。
躺在泥沙上,谢微之急促地喘着气:“晏平生...”
她侧头看向紧闭双目的晏平生,咬着牙撑起身,摸上他的心口,晏平生全身上下,只那里还有一点温热。
谢微之如今灵力全失,恐怕要月余才能恢复,而不能动用灵力,自然也就打不开储物袋。
抬起右手,腕上那道伤口甚是狰狞,还未愈合,谢微之狠狠咬在伤口上,那处再次渗出血来,鲜血叫她唇上多了些血色,谢微之将滴血的手腕伸到晏平生嘴边。
血液一滴滴落入晏平生口中,谢微之看着漆黑的夜色,只觉头晕目眩,她喃喃道:“晏平生,你别死啊...”
眼皮越来越重,谢微之慢慢合上了眼。
次日,日光洒落在人身上,海潮声声,躺在海滩上的晏平生手指动了动,终于睁开了眼:“微之...”
是天黑了么?晏平生皱着眉坐起身,咳嗽两声,很不习惯。
修士即便是在夜间,也能视物,不会什么都看不清。
晏平生体内经脉枯竭,此处又是灵力稀薄,一时倒真成了毫无灵力的凡人。
“微之...”晏平生摸索着周围,再次唤了一句。
“我在...”谢微之虚弱地答应一声,身上一丝力气也没有。
晏平生循着声音握住她的手:“你没事吧?”
“死不了。”谢微之言简意赅,她实在没有力气多说什么了。“不过暂时,没法动用灵力。”
晏平生也是同样,他拖着沉重的身体站起:“微之,天色这样暗,你可能辨别方向,我们先寻一处遮风避雨的地方才好。”
谢微之怔怔看向他的眼睛:“现在...是白日。”
晏平生神情也出现一瞬怔忪。
“晏平生,你是不是,看不见了?!”谢微之心下焦灼,但浑身动弹不得,只是指尖颤了颤。
晏平生面上勾起一抹无所谓的笑:“无妨,等修为恢复,应该就能看见了。”
“这是哪里?”晏平生转开话题,“魔尊呢?”
“我也不知道,那等情形下,我也只能画得出随机传送的法阵。”谢微之仰头,和煦的日光给冰冷的身体带来一丝暖意。
晏平生低声道:“竟然是逃掉了么...”
不必问,他也知道,谢微之应该为此付出了不小代价。
老爹果然不靠谱!
不过无论如何,能活着从离渊手下逃出,也算是好结果。
他伸手扶起谢微之:“你的伤要不要紧?”
虽然看不见,晏平生的听力却还是正常的,方才,他没有听见一点谢微之动作的声音,她应当是因为反噬,不仅灵力尽失,身体更是动弹不得。
“休养月余就好。”
晏平生将谢微之背了起来:“你来指路,你我灵力尽失,还是先寻托身之处。”
此地灵力如此稀薄,竟像是...凡世。
最好是凡世。
晏平生背着谢微之,在她的指示下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微之,我们这回,可真是亏大了。”
为了救一个骆飞白,伤到如此,算起来真是亏大了。
谢微之叹了口气:“许是安乐日子过得太多,便忘了什么叫做谨慎。”
她从前总是孤身一人,无论做什么,无论何等结果,她都能自己承担,与人无尤。但这一次...
她居然不是一个人。
“晏平生,你回来做什么?”谢微之觉得,他应该明白,他回来不仅救不了她,更是将自己也置于险境。
他实在不必如此,他们相识至今,还不足一年,他不必为她做到如此。
晏平生笑了一声:“我们当日不是说好了,要是你被发现,我便来救你。”
那不过是个玩笑——起码谢微之是这样认为的,离渊是合道大能,晏平生不过金丹,他来救她,显然不过是白送人头罢了。
实在是太蠢了,谢微之在心底暗暗道,鼻尖却有些泛酸。
“晏小公子,你这不是救我,是在送死。”谢微之靠在他颈窝,“真是蠢极了。”
“是挺蠢的。”晏平生莞尔,赞同道。
可是人这一生,难免要犯几次蠢。
就算重来一次,晏平生也会这么做。
他答应过她,会一直陪着她,那便不能失约。
“你该知道,离渊不会将我如何。”谢微之轻声在他耳边道,在知道红绡的身份后,凭着那张脸,晏平生都该猜到,离渊不可能将谢微之如何。
至多,也就是将她困在魔宫。
“但若是被困在魔宫,你大约,不会高兴吧。”晏平生坦然道。
谢微之没说话,她笑着,却有眼泪落在晏平生后背衣衫上。
是,早在她十二岁离开毒瘴渊的那一刻,谢微之便发誓,绝不会再被困在任何一处。
“哪怕我救不出你,总归,能一直陪在你身边。”
谢微之心中五味杂陈,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活了三百余年,总是挡在别人面前,没想到竟有一日,会被人护在身后。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你是怎么拦下离渊的?”晏平生开口问道。
谢微之微微抬头,日光有些眩目,叫她不由得闭了闭眼。
“你知道业火红莲么?”谢微之答道,“阿修罗一族有一种秘术,也叫业火红莲。”
晏平生的脚步微不可见地顿了顿,怪不得她会灵力尽失。
“早知如此,我该早些用这一招才是。”谢微之故作轻松道。
若是在见到离渊的第一刻便祭出业火红莲,晏平生或许便不会受伤。她当时想着,大不了便先跟离渊回去,寻个机会再逃便是。
可能,也有几分,是为了当日和相里镜的情谊。
那毕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
相比之下,离渊比谢微之杀伐果断得多。谢微之自嘲一笑,不错,那是魔尊离渊,不是什么相里镜。
想到此处,她不由感慨道:“果然,我的运气一向不怎么好。”
“没关系,我的运气一向很好,分你一点便是。”晏平生笑道。
“运气好?”谢微之也笑起来,“现在伤成如此,你的运气恐怕都用光了。”
晏平生接话道:“许是为了遇上你,用光了所有运气。”
听完他这句话,谢微之沉默下来,良久才道:“遇上我,可不算什么好事。”
在她身边的人,要么离开,要么,被她连累。
若不是因为她,晏平生作为天命之子,受天道偏爱,如何会有当下一劫。
“不,是好事。”晏平生低声道。
“只是这回吃了这么大的亏,少不得要好好修炼,待下次亲自找回场子。”他未曾因为在离渊面前大败颓丧,晏平生有这样的天赋和底气。
谢微之赞同道:“不错,这亏总不能白吃。”
眼前出现村落的轮廓,这是海边的一处小渔村,谢微之勾了勾晏平生衣角:“前面便有人,我们先寻个人家暂歇。”
渔村很静,这里本就没有多少人家,何况这个时候,大多数人应该都外出打渔了。
晏平生背着谢微之到了一户人家前,隔着篱笆,有个七八岁的孩童蹲在院中,捡着石子儿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