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不愧是千里良驹,赶了半日的路就追上傅长安了。
彼时傅长安正牵着马在客栈门口张望,伙计以貌取人,趾高气昂的问,“你有钱住店吗?”
这可难住她了,走的急,分文未取。倒是从京城赶往西沉关的时候发现腕上还挂了一个玉镯子,共一对,国公府送来的聘礼,她牵烈焰的时候,烈马反抗,她一怒拍在马栏上撞碎了一个。还剩一个,当了几文钱买了大馍充当口粮。
他顺势牵上烈焰,上路了。
一文钱难到英雄汉,傅长安看了看客栈的大门,又看了看手里牵的马,想了想还是转过了身。
一抬头刚好看到符白岩站在对面。难怪从刚才开始就感觉到周围人说话的声气儿都不对劲了,原来是这尊大神到了。
会使缠丝剑,敢杀人,不要命,还能驯服烈马。符白岩想:若傅长安真是个弟弟,他肯定会喜欢这个孩子。
烈焰大概是认出了符白岩,沿着官道跑了一圈,又转回到符白岩身侧,喷着响鼻,一副野性难驯的样子,倒将符白岩牵在手中的马吓得不轻。
符白岩看着烈焰莫名就想到了傅长安,同样的脾气不太好啊!
虽然救命之恩如同再造,但一码归一码。这并不妨碍房吉为自己喜欢的年轻后辈感慨喟叹命运的不公。
符白岩身为君子典范,恪守“闲谈莫论人非”的准则,明明知道房吉指的是什么,也不往那头说,只行了子侄礼拜别了。惊得房吉跳下来又扶又托,“符世子,这可使不得,折煞老夫了。”
明明镇国公催得急,他也不忘去跟阮将军等几位叔伯辞行,绝对礼数周到,叫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房吉副将算是符白岩叔叔辈的人物,从阮矩口中已然得知昨晚救了他们的小子是符白岩刚过门的媳妇,震惊之余,又感到痛心疾首。尤其在看到符白岩来辞行的时候,长叹了三声,没头没脑的冒了句,“你是你爹亲儿子吧?”
镇国公告诉他傅夫人没了,让他回去主持葬礼,毕竟他现在是傅家半子。傅家没人了,往后的门楣都要靠他来撑。又语重心长的说长安那孩子怎么怎么的可怜,如今他二人既已结为夫妻,定要夫妻同心,彼此爱护。随即令他即刻启程追上他媳妇,护卫她的安全。不管怎么说,长安也是个弱女子,这一路上多不安全啊!
前面的话都没毛病,就是这最后一句……
镇国公追出来的时候傅长安已经驾马跑远了,他站了好一会,心绪起伏不定,招招手,将符白岩叫到了跟前,如此这般一番叮嘱。符白岩默默的听了,并未提出任何异议。
如珠如玉的当世美男子娶了个比男人还男人的女人,仿若一副精装裱好的画被泼了一团油污黏米粒,怎不叫人痛心!
于是,他这一走,自然引得许多人跟出来相送,热热闹闹,客客气气,依依不舍,人气高涨。
符白岩认出烈焰,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他没想到自己都没驯服的烈马居然轻易被傅长安驯服了。
跟傅长安潇洒转身,屁个人没留意,形成了截然不同天差地别的差距。
官兵去马厩亲自为他挑了匹马,不想,一阵骚动,烈焰竟冲撞开了护栏,自行跑了出来。
符白岩默默的咽下了吐槽的冲动。面上不动如山,还适时做出了深以为然的神色。
离了大帐,符白岩可不会像傅长安那样不讲究,脏不溜秋的说走就走,他先是回去收叠了几样随身物品,盘缠什么的也要准备够。又整了整衣冠,重新梳了头,洗了把脸。这才施施然走了出来。不急不忙,气度优雅从容。
符白岩面上挂着和煦温柔的微笑,“爹让我和你一起回京。”
傅长安最受不了的就是他这副假惺惺的模样,明明心里讨厌她讨厌的要死,还要硬摆出一副君子风度。并且以蜚蠊(蟑螂)般的超强适应力迅速适应了他是她丈夫的身份,什么人啊,这是!
傅长安牵着马目不斜视,与他错身而过。
符白岩似乎有些意外,站住没动,倒是烈焰不满了,暴躁的开始喷响鼻!什么?你这个臭女人?你竟然敢无视我?老子威风凌凌,气宇轩昂,你竟然选那条阉马都不选我!你瞎!
傅长安的马抖着腿肚子,走得小心翼翼,胆战心惊。
烈焰是野马,烈马,种马,健全的雄性,天生就争勇好胜,脾气暴躁。不像自出生就被人类圈养,煽过的阉马,焉头耷脑,守规矩。
阉马似乎对头马自骨血里天生就存有畏惧。
终于,烈焰还是没忍住,一撩后蹄,踹上阉马的后臀。阉马受惊,发了疯般的狂奔而去。
傅长安拔足狂奔追了去。沿途撞翻好几个路人,商贩。
符白岩挑眉看了烈焰一眼,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然感到这马儿裂开了嘴在笑。
符白岩作为谦谦君子,自然是不可能就这么甩手走人,他先是查看了那几个被撞倒的路人,见没人受伤,又给那些被撞翻摊位的商贩赔了银钱。
那些人围在他身后,议论纷纷,无不发自内心的对他产生敬服膜拜之情。
有人认出了他,“啊!这位就是符世子啊!我记得他。”说话的是一个半大少年,日前符世子赶去西沉关之时,与亲随一路急行,曾偶遇这少年抱着老母尸身在路边哭泣。身上挂了个牌子“卖身葬母”。符世子在驿站歇脚换马的功夫看到了,命人送了一锭银子过去,让他好生安葬了母亲,并说了一番勉励的话。
少年一看到符世子眼圈都红了,他尚在守孝,心里已经打算好了,等孝期过了,就去投军,报效朝廷。
符白岩在一条望不到头的小道上再次找到了傅长安。马跑丢了,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像个孤魂野鬼,四处游荡。
傅长安觉得头晕眼花,连喷出的呼吸都是烫人的。符白岩一身白衣驾着他的白马过来,傅长安掀开眼皮子一瞧,只觉得白花花一片,刺得她眼睛都疼。
“傅……长安。”符白岩迈着优雅的步子,丝毫不在意她面上嫌弃的神色,“你看,天色已晚,咱们还是先找个客栈歇一宿吧。”
傅长安:“……”
符白岩,“哦,你放心,我会要两间客房,虽说你我现在已是夫妻,但你毕竟尚未及笄,还是个孩子。”
傅长安抱住膀子,冷眼看了他一会,翻了个白眼。
什么夫妻不夫妻的!呸!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得小算盘,你现在巴不得我提和离吧?我偏不说,急死你!
不过,我和你又有什么好说的,就像你自己曾经说的,你的终身大事本就不是你能决定的,父母之命,先皇亲自下的诏书,你根本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既然成亲做不了主,那和离的事,她也没必要和他谈,直接找能做主的,懒得和他废话一句。
“咕噜噜”,傅长安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她按了按腹部,一言不发的离开。自始至终没和他说一个字。
这恶意还真是让他摸不着头脑啊。
符白岩捏了捏微笑的有些发僵的脸。平生第一次,他的温柔谦和在一个小女子面前不顶用了。
天完全黑透之前,下起了雨。
傅长安找了一处山洞躲了起来,也不知是什么动物的洞穴,竟然还有干草。她摸索着缠丝想,若是它回来就将它解决了,充当晚饭。
天不遂人愿,这头野兽居然没回窝,大概是察觉到了危险?总之是逃过了一劫。
晚饭没着落,雨又一直下个不停,傅长安的头更疼了。再一动,感觉胸部的伤口也扯得生疼。
她将缠丝扣在手上,摸到干草上,和衣躺下,晕晕乎乎的想,睡一觉吧,睡一觉就会好了。
没什么痛是熬不过去的,没什么苦是无法忍受的。本来就是偷来的命,没那么娇贵。
也不知过了多久,浑浑噩噩间,她感到有只手探上了她的额头,“啧,烧这么厉害,可真能忍。”
傅长安警觉,身体本能的做出了反应,等她睁眼,缠丝已经架在了那人的脖颈上。
眼前的男子,有一张极为普通的脸,容貌不显,眉眼很淡,甚至给人一种看过就忘的感觉。普通的身高骨架,一袭宽松的青衣,腰间别了一根竹笛,背了个竹制背篓,书生打扮。
傅长安望着他,却愣住了。
“小兄弟,”书生表情夸张,“在下蔡无稽,只是途经此处避雨的书生,在下刚才见小兄弟你昏迷此地才上前查看,绝无恶意啊。”
“是你?”傅长安喃喃自语,嗓子哑的更厉害了。
蔡无稽面色诡异,他自认这个鲛人皮做的假面,天衣无缝,世上仅有的两个假面,他得了一个。他还会缩骨功,能改变人的骨架,从来没一个人认出他来,今儿是怎么了?这么快就掉马了?
“你认识我?”
傅长安手一松,缠丝掉落,彻底昏迷了过去。
蔡无稽啊,她怎么会忘记,她灰暗的十年岁月里,曾出现在她生命里留下一笔颜色的过客。
二人第一次见面,是在国公府的屋顶上,深更半夜,傅长安当他是贼,只抬头看了眼。当然,她绝不会开口喊叫,又不是她家进贼了,偷光了东西才好呢。
符世子是出了名的谦恭守礼,世家公子典范,即便对长辈的话有不同看法也绝对不会顶撞。默默的听,就连表情都是肃穆郑重的,绝对能让说教者感受到极大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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