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袭窄袖劲装,腰上系着一柄短刀,显然也是个江湖中人,闻言正欲张口,他边上奚落那人讥诮截道:“还能什么意思,后院失火呗!江寻云带领六门精英赶来剑宗处决许攸同,哪想到会被无恶殿偷了老巢,唐门那一大家子都不翼而飞了,洛阳王氏恐怕也好不到哪儿去……”
白玉睁大双眼,后面半截话再没听进耳里去。昨日在外山树林里,她话赶话提及乐迩故技重施,恐会再度利用自己向六门下手,没承想竟一语成谶,难怪当时唐门急报传来之后,唐敬择会那般惊恐,江寻云会用那样冰冷的眼神审视自己;难怪他们返回剑宗去时,能顺风顺水如入无人之境……
白玉迅速把昨日返回剑宗所遇情形回顾一遍,揪心道:“藏剑山庄呢?”
那人“啧”一声,道:“算是走运,毕竟有庄主李伯山坐镇,倒还不曾听闻受困。”
白玉心中甫定,然念及又一次被乐迩利用,不禁闷闷不快,一股无名火愈烧愈旺。
“如今剑宗里的六门人,还剩下多少?”正在恼火之时,头顶忽然落下一道醇厚声音,白玉心知是陈丑奴替自己的前途忧虑,心里火势渐收。
不想那人把头一抬,赫然瞧见青天白日之下,一张戴着半脸面具的疤脸,惊愕之后,讥笑道:“兄台你可真是个奇人。”
陈丑奴一怔。
那人继续嘿笑:“何谓‘掩耳盗铃’、‘欲盖弥彰’,兄台算是呈现得淋漓尽致……啊啊啊!”
白玉掐着那人后颈,寒声:“问你话呢,还剩多少人?”
那人又惊又怒:“你这人怎么啊啊啊一个都不剩啦——”
白玉眼底冷光流转,片刻后,一撒手。那人一个趔趄险些倒地,幸得同伴扶住,回头想要叱骂,然一对上那双冷幽幽的眸子,整个人顿时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头耷脑地去了。
白玉抱臂而立,神色漠然,这时,脸颊一热。
转头,一个白胖胖的馒头映入眼帘。
陈丑奴拿着馒头,微微一笑,哄道:“消消气。”
吃过馒头,白玉又向周围人打听事变详情,然因事发突然,众人要么一知半解,要么语焉不详;要么耸人听闻,夸大其词,盘问一圈下来,并无实质性的突破,仅知乐迩利用江寻云率六门上剑宗讨伐自己的时机,兵分几路对其门庭下手,如今已成功俘获唐门、一水居两家家眷,剩余几家,亦祸患在即,凶多吉少。
白玉既惊且怒,一则想不到乐迩果然有进犯中原之意,二则恼自己拿他当恩人,却被其视如棋子,玩于股掌,亏当初相别时,她还为那一串佛珠心生感念愧怍……想到那一跪,心里更是火冒三丈。
“贼人!”白玉忿然低叱。
陈丑奴低头:“什么?”
白玉欲言又止,不想把这些腌臜事说与他听,瓮声道:“没什么。”
陈丑奴抿唇,片刻道:“在骂乐迩?”
无恶殿三番两次利用她大做文章的事,陈丑奴已经从刚刚那些零零散散的话里听得差不多,往坏处想,的确令人愤恨,然往好处想,也不失为柳暗花明。
至少,匡义盟也好,六门也罢,眼下都无瑕来寻她的麻烦了。
陈丑奴宽慰道:“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白玉一怔,很快领会过来,扬眉道:“那看来,我现在的容身之地很多了?”
陈丑奴大为意外她如此去想,心里一惊。
白玉顺势深想,忽而豁然开朗,挑唇一笑。
这一笑,更笑得陈丑奴发慌。
“那你……”他沉声,“准备去何处?”
白玉眼珠一转:“不是去你家么?”
大街上,人来人往,陈丑奴眼底一亮,唇边两个酒窝一闪而没:“哦。”
白玉啼笑皆非,蓦然站定,扬起下巴道:“你‘哦’什么?不情愿了?”
陈丑奴喉结滚动,干咳了声:“没有。”
白玉依然不肯放过:“那‘哦’是什么意思?”
陈丑奴语塞,触及白玉似怒非怒的眼神,心里一时七上八下:“就是……情愿。”
白玉虚眸,环胸道:“你刚刚说,先前娶媳妇,花费不小?”
陈丑奴显然不料她突然提起这茬,一愣之后,眼底浮起不安之色。
果然白玉道:“你媳妇很爱花钱?”
陈丑奴撤开视线:“没有。”
白玉勾唇,促狭道:“那你家里的钱都去哪儿了?”
陈丑奴走在人流之中,答得四平八稳:“夫人置办家用,十分辛苦,费些钱财,理所应当的。”
白玉细长眉毛挑得老高:“这么说来,尊夫人还挺贤惠的?”
陈丑奴含糊答:“应该是。”
白玉心道“好一个‘应该’”,面上不动声色:“既然人美又贤惠,就这么放弃了,会不会太可惜?”
不料陈丑奴斩截答:“不可惜。”
白玉心里一堵。
陈丑奴低头,径直凝视过来:“你也很不错。”
“……”白玉脸上微红,侧过头去,“我可没说要给你当媳妇。”
陈丑奴也并不慌:“那你去我家中长住,会不会有损名节?”
白玉气结,瓮声道:“我不在意。”
陈丑奴点头。
白玉恼道:“点头什么意思?”
陈丑奴这回没去触及那愠怒的眼神,泰然答道:“姑娘不拘小节,我甚是欣赏。”
白玉张口结舌,片刻怼道:“不会是看我好占便宜吧?”
陈丑奴忙摇头:“不会。”
白玉却十分怀疑,奈何周围太挤,他又太高,一时间无法去探究他眼里的情绪,正在郁闷,忽见他脚下一停,道:“此处离我家中还有两日路程,我先筹些盘缠。”
白玉纳罕:“怎么筹?”
陈丑奴却看向街边一处,白玉跟着望过去,双眉微扬。
车水马龙的街边,屋宇鳞次栉比,一间古色古香的三开店铺轩门大开,匾上刻有“翰墨斋”三颗小篆,牌匾底下,时有人影进出,店铺之中,更是人满为患。一头戴方巾、身着青衫的中年男人正给客人指点墙上书画,谈笑之间,眉飞色舞,一副洋洋得意之色。
白玉心下狐疑,不知陈丑奴是何用意,怔忪中,却见他昂首阔步,径直入门,急忙跟上。
陈丑奴这样牛高马大之人,走在哪儿皆是人群焦点,入店之后,当下把众人视线吸引过来。那中年男人一眼瞧见,竟然大喜,抛下顾客上前招呼道:“陈兄弟!”
陈丑奴向他略一颔首,算是招呼,中年男人丝毫不觉被怠慢,反而喜上眉梢:“今日如何有空过来?”又招呼店内伙计,“快给陈兄弟上茶!”
伙计应声而去,中年男人探手把陈丑奴往六扇屏风后的内室引,瞧见白玉,眼前一亮:“这位是……”
陈丑奴道:“朋友。”
中年男人笑道:“还以为是尊夫人呢。”一面冲白玉道“请”,一面延续跟陈丑奴的话题,“上回陈兄挥毫时,称尊夫人柳叶眉、桃花目……”
然而不及话完,忽给陈丑奴咳嗽一声,岔开话题:“贵店近几日生意如何?”
中年男人到底是个生意人,察言观色功夫绝佳,一看陈丑奴眼神回避,当下有所领会,顺势回道:“托兄台墨宝之福,盛况空前,盛况空前!”
陈丑奴低道“谬赞”,这时伙计奉上茶来,三人在就坐席上,饮下一口后,又是一番寒暄。
白玉自觉无趣,眼波低垂,抚弄着茶盅上的青花图纹顾自出神,也不知陈丑奴说了什么,那中年男人喜出望外,喜滋滋道:“兄台墨宝铁画银钩,颜筋柳骨,假以时日,定当千金难求,吴某哪有不需之理?”
便要亲自去纸卷,屏风外传来客人召唤之声,一时又喜又急。
白玉撩起眼皮,打量两人,默不作声。
陈丑奴淡然一笑,对中年男人道:“吴兄先忙,我不急。”
中年男人感激地道:“那二位稍坐,我去去便回!”
陈丑奴点头。
中年男人去后,陈丑奴拿起茶盅,竟是一饮而尽。白玉默默看着,忽而哼笑一声,起身转悠起来。
清冽茶香飘盈室内,丝丝光线自窗柩外漫射而来,铺陈于正中央那张束腰雕花长桌上,镇尺压着的纤薄宣纸一角被风吹动,噗噗轻响。
“铁画银钩,颜筋柳骨……”白玉指尖从那素白的纸上滑过,挑眸直视陈丑奴,“你来卖字的?”
陈丑奴眼眸微垂,道:“嗯。”
白玉莞尔:“写一个来看看。”
陈丑奴侧目,道:“并非写在那上面。”
白玉不以为然:“有什么关系?”说罢,径自去笔架上取下支羊毫来,一蘸墨盘,提笔落纸。
午后日照熏然,白玉低垂的脸庞泛着氤氲柔光,陈丑奴静静看着,继而起身走至书桌后,垂眸一看。
素白宣纸上,一行小篆端庄古朴,小巧灵动。
陈丑奴眼神微亮。
白玉停笔,挑衅道:“会吗?”
陈丑奴唇角微动,径直握住她拿笔的小手,白玉微微一震。
暖风吹拂一室茶香,一缕青丝从耳后悄然滑落,陈丑奴弯低腰,握着那只执笔的小手,向下一压,一笔,一划……
白玉按捺心头悸动,缓缓仰头,看向咫尺间这张被面具遮掩的脸。
微光柔和,一点点洒在他黑如点漆的瞳眸深处,也洒在那薄红得几乎透明的耳廓上……白玉的视线逐一审视过去,低声道:“你怎么知道,你夫人是柳叶眉、桃花目?”
手上力道忽而一滞,随后又恢复如初。白玉眼神如炬,一动不动。
陈丑奴道:“村里人说的。”
白玉敛眸,静默无声。
微风悄然吹拂彼此的鬓发,也吹拂彼此眼底的倒影,似乎只是短短一瞬,又似乎是漫长的一生,陈丑奴直起上身,松开白玉,道:“写完了。”
白玉回头,和煦日影下,两行小篆柔中带刚,匀称严谨,所写竟是——
“一世良缘同地久,百年佳偶共天长。”
跃动于胸口的心脏仿佛蓦然停滞,萦绕室内的微风、清香也一并凝固、静止……白玉怔在原地,不及反应,屏风外传来中年男人热情的招呼声。
白玉一凛,立刻把手上羊毫挂回架上,左手捏住宣纸角,在中年男人进来刹那,把墨迹未干的纸张抽至身后。
陈丑奴垂睫瞥去,眼波一动。
“哟,已经写上了!”中年男人神采飞扬,正要上前欣赏,忽然瞧见边上面红过耳的白玉,心念飞转之下,立即明白过来,识趣地一笑,“我给兄台取纸去!”
作者有话要说:丑奴:“今日圣诞,赚钱后,给媳妇买什么礼物好?”
肥珠:“不妨先给我的小可爱们发个红包。”
丑奴:“?”
——
快,伸出你们的小爪爪。
——
感谢在2019-12-2412:56:37~2019-12-2517:25: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马哥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桂女神10瓶;紫洛妖娆5瓶;笙韵lp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