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司独立于二护法和七大分堂之外,由尊主乐迩直接管辖,平日要务分为三项:一,给全殿伤病者治伤去疾;二,研制各类神丹妙药、穿肠毒药;三,定期为乐迩更替室内熏香。
今日,这两名少女正是为乐迩更替熏香去的。
白玉和李兰泽乔装后,提上药箱,正大光明通过层层巡防,抵达乐迩居住的拥月殿。
乐迩素来不喜男人近身,因而拥月殿外至护卫,内至侍女,全为女性。白玉熟门熟路,领着李兰泽穿庭而过,及至正殿前,忽被一人叫住:“等等。”
两人驻足,脸上面纱在微风里无声拂动,白玉侧目看去,一名模样成熟的侍女款步而来,扬眉道:“百草司的妹妹?”
白玉微笑着见礼,不忘偷偷去拉身边人一把。
李兰泽眉目冷凝,双手搭在腰边,不情不愿地欠了下身。
“回卉珍姐姐,正是,师父说,今日尊主前去镜花水月为夫人贺寿,正巧派我们过来更替熏香。”白玉曼声道。
那侍女听她叫对自个名字,心底疑窦稍散,瞥向李兰泽:“这位妹妹瞧着眼生,是近日刚提上来的?”
李兰泽正欲张口,白玉怕他声音露馅,替他回道:“卉珍姐姐果然火眼金睛,这位是我师妹,名唤玉兰,月初刚提拔上来的,因感染风寒,伤了嗓子,不能开口向姐姐请安,还望宽恕。”
卉珍眼神审度,自李兰泽眉目间凝过。
这一位,瞧着颀长如男儿一般,然那纤长精致的眉眼又确乎顾盼神飞,教人心驰神遥。卉珍敛回视线,看回白玉:“无妨,去吧,仔细些,尊主近来喜在夜间练功,切记。”
白玉颔首,心底却疑惑——何谓切记乐迩喜在夜间练功?
无暇深想,白玉辞别卉珍,领上李兰泽,迤迤然朝正殿行去,入内时,不忘装模作样道:“玉兰,跟紧些,一会儿别出岔子。”
“玉兰”:“……”
百草司侍女换熏香是惯例,殿中侍女并不会在旁监督,两人入内后,齐松口气。
白玉上前,去更替帘下铜错金香炉里的熏香,李兰泽迅速把室内环视一眼,自后跟来。
打开药箱,取来香材,一股浓烈至极的气味扑面李白袭来,白玉忍不住掩鼻:“怎么是这个味道……”
李兰泽看过来:“以前不是?”
白玉道:“以前味道很淡。”
又道:“我来换香,你去找剑。”
李兰泽点头,一面留心殿外情形,一面把里外翻过之后,退回帘下,低声道:“不在这儿。”
白玉蹙眉。
时间紧迫,确定凌霄剑不在正殿后,两人迅速换完炉中熏香,改往偏殿的书房而去。
庭中有侍女在侍弄花圃里的秋菊,姿态闲适,言笑晏晏,白玉和李兰泽提心吊胆地经过,方一踏上石基,过于高挑的“玉兰”又给一名眼尖的侍女抓住:“哟,这位妹妹好条儿顺的身板儿!”
李兰泽一僵,微微侧过头去,那侍女满眼惊喜,视线从他脸上下移,最后定在胸前,歆羡之情溢于言表。
“真不错!”
李兰泽:“……”
白玉悄声道:“还不快谢谢姐姐夸奖。”
李兰泽偏回脸来,沉声:“风寒,嗓子不行。”
白玉讪笑,替他望向那侍女,羞赧地一颔首,聊作回礼后,拉上人速速往书房里去。
一进门,李兰泽脚下生风,戏也懒得做了,直往各个壁橱处走,白玉在后打掩护,忙得脚打后脑勺。
“有没有?”白玉换完熏香,走向李兰泽。壁橱里的抽屉全被他拉开来看了个遍,可能隐藏机关的旮旯也摸了个遍,然而还是一无所获。
“去寝殿看看。”白玉立刻拾掇好药箱,踅身往外。
李兰泽跟上。
乐迩至今尚未成亲,然寝殿之中却也不乏柔美细腻,大至内室的楠木雕团纹六柱式架子床、窗下的楸木石面月牙桌,小至蜀褥上繁复的纹路、帘幔底垂曳的丝绦,无一处不是极尽华美繁丽,精巧奢靡。
两人入内,径自往帘后的内室行去,不想甫一抬头,竟跟先前在殿外的卉珍撞个正着。
李兰泽最是心虚,把眼一垂,卉珍蛾眉微挑,又一次审过二人。
“床前那座鎏金五足银熏炉有些年头了,换香时仔细些,别磕掉了凤口衔着的瑞草。”卉珍淡然交代,白玉忙应是,等人走,然而人却不走,依旧立在帘下。
白玉硬着头皮走入内室,这时,卉珍突然唤道:“玉兰。”
李兰泽脚下顿住,机敏地转身,卉珍对上他那一双凤眼,微笑道:“往后若还带着病,就不必勉强过来了,此处毕竟是尊主的寝居。”
这话点到为止,在那蔼然笑意的映衬下,正是慈严有度,刚柔并济,令人不敢不从。李兰泽敛神,极力做出一副受训的少女姿态,垂眸颔首。
卉珍满意地道:“有劳二位妹妹了。”
李兰泽仍旧不语,白玉赔笑道:“都是分内之事,姐姐客气了。”
卉珍提唇,敛回视线,终于往外而去。
白玉心口一松,示意李兰泽一眼,两人立刻开始行动。
寝殿最大,家具最多,阖屋布局也最是复杂。两人前前后后翻了近一炷香,连床上的被褥都不曾放过,然而愈是查得深、细,心里愈是失落、不安。
“那天是在哪儿交剑的?”白玉的心不住地往下沉。
李兰泽亦面沉如水:“枕月阁。”
白玉皱眉:“会不会还在那儿?”
李兰泽摇头,道:“殿中可有兵器库?”
白玉道:“有,不过是前任尊主留下的,离这儿很远,乐迩很少去,如今大战在即,他没有理由把一柄宝剑锁在那么远的地方。”
李兰泽沉声道:“可他也没把剑随身带上。”
白玉张口结舌,猛然忆起今日乐迩下车后进入镜花水月的情形,越想越感觉不对。
两人定在原处,几乎同时,院外隐约传来急促却平稳的一片脚步声响,间杂花圃边侍女的扬声询问:“哟,天权堂主,怎么带着这么多人……”
寝殿内,两人猛然惊醒,李兰泽二话不提,拉上白玉破窗而去。
殿前庭院,卉珍怒目横眉,隔空便朝那多嘴的侍女扇去一掌,其时给天枢一个眼神使往寝殿。
天权领会之后,立刻号令堂中教徒包围四周,单枪匹马冲入殿内。
申时,镜花水月庄外。
日渐西斜,薄云飘散,陈丑奴坐在参天大树下,瞥一眼丛丛绿影外泛黄的天,面色渐冷。
距白玉和李兰泽两人离开,已经过去足足三个时辰了。
镜花水月中,一度平静如常,没有任何异动。
停在溪边的那一驾马车,亦四平八稳地扎根在那儿,车夫四六入定一样地坐在车前,背靠马匹,面朝车帘,一动不动。
陈丑奴垂眸,定定审着。
足足三个时辰了,竟然连马车都不见他下过。
驾车的是良驹,良驹再良,也该及时补给草料,陈丑奴记得镜花水月中是有马厩的,然而乐迩却偏把马车置于庄外。
而车夫一守,就是寸步不离,甚至纹丝不动。
有风缓缓吹拂绛红车帘,厢内平铺的织金地毯忽隐忽现,陈丑奴眸光一凛,片刻后,大手在草甸上一撑,起身。
微风拂面,干燥的草香及清冽的水腥气钻入鼻孔,车夫四六默然坐着,斗笠下的一双眼闭合,耳根却不时微动。
水声,风声,草絮飘动声,马儿的呼吸声……
以及——
四六猛然睁眼,视野顷刻一片黑暗,不及还手,不及分辨,整个人訇然倒下车板。
陈丑奴收回手,目光在昏迷过去的四六身上定格片刻,侧首,一撩车帘。
光线涌入,色泽明艳的地毯上,赫然放着一把寒芒流转的宝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