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笙的人生很绝望。
他出身在一个离小康还差几步路的单亲家庭里,从小生活虽说不富裕,但该有的总还都是有的。他依然记得以前陶妈妈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小笙,咱穷没错,但得穷的有骨气,不是咱的东西咱绝对不能拿。”
陶妈妈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坚定的表情陶笙至今记忆犹新,仿佛这话不是说给陶笙听,而是说给她自己听得一样。
长大之后,陶笙才明白,他不是没有父亲,而是他的父亲,在成为他的父亲之后,膝下又有了一儿一女,但妻子却并不是陶妈妈。
陶笙不太清楚父母之间的事情,他只知道,从懂事起,陶妈妈就对他就特别严厉。她没有要一分钱的赡养费,就这么一个人把陶笙拉扯到了大,甚至把他送来了B市上大学。
但陶笙在这一刻,却觉得他的人生从此都不会有希望了。
他说不清楚站在马路这边看见郭淮紧紧搂着肖清时,心里的滋味该如何去形容。
他就觉得疼,揪心地疼,止不住地疼,全身像被丢进冰窖里似得疼。
疼得都麻木了。
疼得连根手指都动不了了。
已经黑了的天淅淅沥沥地下着雨,不算大也不算小,陶笙就这么静静地站在人群之中,一动不动地看着对面的两个人。
过往的人群走的很急,把他撞开了的,溅了他一声积水的,甚至忍不住开骂的。
“大雨天驻马路边儿上挡路犯神经吧!”
那大姐的声音不小,引来了几个人的注意,他们都用同样的眼神看了眼陶笙。但对面的两个人却依旧纹丝不动着,好似这世间其他任何东西都跟他们无关似得。
郭淮抱着肖清的力气用的很大,从他泛青的指尖陶笙看见了,他记得以前真的到特想做的时候,郭淮也会这么抱他。
陶笙明白,这两种“抱”完全不一样,一个是抱着珍惜的人,一个是抱着能泄欲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陶笙甚至希望刚刚大姐的声音大点儿,再大点儿,大到对面两个人都听得见。
那一刻他在想,如果郭淮寻着声音望过来看见他之后,会不会松开肖清。
就算不松开,那眼底会不会有一点点动容?
或者是一点点犹豫?
陶笙不知道,他觉得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六年前在酒吧里,陶笙一眼就喜欢上了郭淮。
他此前其实一直不信这个邪,但看见郭淮的那一瞬间,他信了。
还真会有这么一个人,光是随随便便往那儿一站,就能成为你过去人生中所见过最耀眼的光。一见钟情什么的,也并不是电影里才会有的情节。
陶笙就是这么喜欢上郭淮的,他知道郭淮爱玩,知道郭淮脾气躁,知道郭淮的床伴换得和他内裤一样勤。
但他也知道郭淮不爱吃苦东西,知道郭淮胃不好,知道郭淮很少笑,知道郭淮一眯眼睛准是生气了。
他对郭淮的了解,在一起之后还在不断地加深,而他对郭淮的喜欢,却全然没有因为这些了解而减少哪怕一毫米。
在郭淮同意将这段感情至少身体上是一对一的时候,陶笙就彻底沦陷了。
陶笙算是一个挺失败的人,他总想着想多照顾郭淮一点,多在他面前出现一会,几乎把自己的整个世界都给绕着郭淮转了。他的事业上进心一直不强,真正的朋友也只有简淼一个。他就是这么死心塌地的呆在郭淮身边,说不上是种什么感觉。
死心塌地到,陶笙甚至觉得,自己这辈子,只有对郭淮的感情算得上是有始有终的。
这场感情里,陶笙的感情很卑微,但他喜欢郭淮这个人,绝对是深切到了骨子里,这辈子都没法散了。
所以就算他知道郭淮心里还住这个人,住着个叫肖清的人,都没想过要离开郭淮。
“要有一天他回来了,你怎么办?”陶笙很少去踩郭淮雷区,可那次事后,却还是忍不住问了。
“睡觉。”郭淮抽着烟,眯起眼看了看他,淡道。
“说呗,又不会少块肉。”陶笙伸出手去抱他,笑道。
“不睡就起来继续做。”郭淮说着就作势要灭烟,一只手已经搂上了他的腰。
“我靠靠靠!别别别我睡成了吧?”陶笙慌忙去拉他的手,他腰那几天被折腾的还真吃不消,自己把脑袋往枕头里一按,闷声道,“那你别抽烟了呗,刺鼻。”
他看不清郭淮的表情,只知道郭淮一动不动的,烟上的点点星火在黑暗里显得分外耀眼,但他最终还是没有灭掉那根烟。
那天纵欲过度,所以陶笙睡得特别快,可就算是这样,却还是听见了郭淮静默良久后,在黑暗里说的话。
“他不会回来的。”
带着陶笙从没听过的眷恋及沙哑。
陶笙不了解肖清这个人,有关他的事情也只是知道个零星,所以郭淮说他不会回来,他就真觉得肖清不会回来了。
于是他就那么没脸皮地想钻一次空子,他想,肖清这辈子都别回来了,那郭淮这辈子就都是他的了,谁也拿不走。
陶笙不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什么错的,他是那么自私地喜欢郭淮,喜欢到了骨子里,他死都想让郭淮和他呆在一起。所以他会对郭淮一直好,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十年,十年不行一辈子。
他觉得自己这么耗着着,对他好着,那在郭淮心里,总有一天能抵得上肖清的分量。
可肖清还是回来了。
没有任何预兆地回来了。
他记得半个小时前,原本还说年末要带他去夏威夷玩的郭淮,他脸上的表情满载笑意,甚至让陶笙产生了一种他的感情总算修成正果了的错觉。
是的,错觉,因为在那几分钟之后,得到消息的郭淮脸上明显震惊而又激动的表情刺痛了陶笙的眼睛。他还记得他回过神后迅速打了个电话,手还止不住颤抖的模样,记得他抖着记下了个地址后,不管不顾冲出门的身影。
快到陶笙甚至来不及叫一句外面在下雨。
意识到什么的陶笙照着郭淮记下的地址,打车追了过去,让陶笙没想到的是,六点钟的高峰期,他居然比郭淮还早到。
他看着对面完全不熟悉的人流,傻傻的想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想错了?
这么一恍惚,就是十分钟,然而当他看见郭淮的身影时,才知道自己输的有多彻底。
郭淮是冒雨跑来的。
陶笙和郭淮在一起六年,何曾见过他如此模样?
他的郭淮,一举一动里都该带着股散不去的傲气,一颦一动都是满载的霸道。
然而这样狼狈的郭淮,前一秒却在厨房里和他拥吻,甚至头一回告诉陶笙,他打算年底去哪儿玩一回,就他们两个。
世间变换的就是这么快,让人措手不及。
“肖清。”
郭淮终于缓缓放开了肖清,可手却还紧紧地抓着他的肩膀,像是生怕自己一放手,对方又会跑掉,一跑又是十年一样。
郭淮发白的手指刺痛了陶笙的双眼,他太了解郭淮,太清楚他为什么会抓这么紧。就算他听不见郭淮的声音,但还是能辨别的出来,他在叫哪两个字。
注意到肖清发白的脸色,郭淮才缓缓收了点力。
站在马路对面的陶笙只觉得眼睛干的差点让他笑出声来,他们在一起六年里,郭淮何时在意过他的想法?在意过他如戏细微的举动?
“好久不见。”肖清的脸色这才好了点,郭淮手太用力,疼地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却还是温和道。
孟浩宇告诉过陶笙,肖清这人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特干净。往哪里一站,都是一副谦谦公子的模样。干净的让人舍不得碰,干净的让人偏想去碰。
郭淮的手在空中滞了滞,好一会儿,才收了回来。
陶笙看见了,只觉得一颗心不断地下沉着,郭淮从来不会在他喊疼的时候放手。
郭淮脸上是没什么表情,可眼底汹涌的神色,却明明白白地透露了他对肖清的执念。
陶笙在那一瞬间有点脱力,他忽然意识到,在几分钟之后,郭淮很有可能就不会再属于他了。
不对,应该是从最开始没属于过他。
陶妈妈的教诲再次在耳边回荡起来---不是咱的,咱不要。
陶笙啊陶笙,你记这句话记了二十多年,怎么到最后,却还是在犯糊涂?
那根本就不是你的郭淮,你拿什么要?
“既然回来了,就别走了。”郭淮看着肖清眉目清秀的脸,笃定道。
听着郭淮的话,肖清看上去并不震惊,而是笑了起来,“郭大少你跟十年前比,还真是什么都没变。”
陶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这么大的噪声中,听见肖清的话的。
但他就是听见了,明明白白的听见了,有那么一阵恍惚里,陶笙甚至捧着支离破碎的理智产生了点期待。
他多希望这一刻郭淮突然一笑,说,是啊,过十年了都。
他多希望这一刻郭淮能想起来后来得六年他是怎么过的。
他多希望这一刻郭淮能想起来家里的厨房,还有个陶笙在等他。
可是郭淮没有。
在一番冗长的沉默之后,郭淮道,“你回来我身边吧。”
你回来我身边吧。
这句话让陶笙从头到脚,瞬间凉了个透彻。
郭淮过去不说这样的话,从来不说。
陶笙和郭淮在一起六年,他可以用他的一切做赌注,一直告诉陶笙,爱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走的郭淮,头一回说这样的话。
然而这对象,却不是他陶笙。
而是十年前就和他有过羁绊的肖清。
在那一刻,嫉妒汹涌而来,几乎冲昏了陶笙的头脑。
他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往前走的步伐,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去拉一拉郭淮的想法。身边的所有噪音在这一刻都化为了虚无,而他的眼底只有郭淮。
他想走上前,让郭淮看着他。
想让郭淮只属于他。
可陶笙才走了几步,就看见肖清又要开口了,他急的眼泪都上来了。他的直觉里,只要肖清说了接下来的那句话,那郭淮这个人就彻底不属于他了。
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了。
于是陶笙焦急地想叫,却发现怎么也出不了声。
而且万一,就算听见了他的叫声,郭淮依旧不打算回头呢?
陶笙被这个想法猛地给震住了,是啊,如果听见了之后,郭淮眼底还是只有肖清,还是打算忽视他呢?
这让他心脏狠狠一抽的想法他甚至来不及去细想,就感觉到有一束耀眼的光芒刺进了眼底。
恍惚间他就看见了一辆车朝自己开来,陶笙想跑,想叫郭淮,却发现自己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
“刺啦---”一声,陶笙能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瞬间错了位,他甚至能看见地上迅速漫开了他的血液,腿部的疼痛一波波地上来,好几次几乎要夺掉陶笙的意识。
一瞬间四周全乱了,人群开始朝陶笙聚拢,他们叫着喊着说着什么,可陶笙听不进去别的声音,只是拼命地想扭头去看郭淮。拼命地咬紧牙关扭头去看,然后他就看见了一脸错愕的肖清,和视线一毫米都没有移动的郭淮。
眼底只有肖清的郭淮。
郭淮看着肖清,眼睛微眯,陶笙知道,他从来不喜欢别人和他说话的时候分神。
郭淮……
陶笙的视线渐渐的模糊了,他想叫一声他的名字,想让郭淮看看他,想叫郭淮救他,可喉咙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眼睛慢慢地没法聚焦了,身体传来的剧痛也渐渐的感觉不到了,所有事物在他的视线里缓缓散去,最后彻底归为了一片黑暗。
而最后传进陶笙耳中的,是郭淮沉稳而坚定的声音。
对肖清的。
“我没忘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