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善自然知道那两人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因此当第二日她家的门被大力敲响,一行人凶狠又客气的告诉她,她丈夫刘宗孝赌输了钱将她给卖了的时候,她一点都不意外。倒是张氏吓个半死,哭了起来:“我就这一个儿子啊!就这一个儿子!他要是没了我也不活啦……”
前来抓叶善抵债的人都无语了,你儿子不是个东西,赌输了钱就拿媳妇抵债!你不哭你儿媳妇,你哭你儿子干什么?又没谁要他的命?果然一家子都不是个东西!
这些人当然不懂张氏,她是哭给叶善看的啊。
乖乖滴个郎当咚!要风.流快活你就在外头永远别回来啦,作什么大死,自投罗网啊!
张氏想起儿子酒后发疯还打过女魔头,顿时从脚心一直凉到脑门心,完了!
叶善今日穿一身红衣,还是陈寡妇帮忙裁剪的那件。脑后梳了个包包头,绑一根同色发带。因为才起身,刚梳洗过,一天的劳动还没开始,整个人看上去干净整洁,秀致可爱。她骨架小,人又瘦,腰线勒得紧,往那一站亭亭玉立弱柳扶风(都是错觉!蠢货们!)。
叶善那日从集市上买回来不少米面,最多的则是铁器刀具这些实用工具,布匹也买了,只不过她不会做衣服,一直闲置没动。本想让陈寡妇给裁几身,没想到她病了,这一连病了七八天也不见好,整日里就听见隔壁咳咳咳。
叶善没什么同情心实锤了。都这样了,她也没想起来去隔壁看一眼,更别提主动伸手帮忙干什么了。话虽如此,若是陈寡妇现在没米吃,从叶善家米缸倒米,甚至直接来她家蹭饭,叶善也不会说什么。
大概在叶善眼里,如今的陈寡妇和落难的大黄也差不多。她有困难,叶善知道。若她巴结攀附可以,但绝无可能叶善主动伸出援手,那是不存在的。
叶善整日忙忙碌碌改善居住环境,短短十日家里桌椅板凳橱柜都换了新,瞧着光景倒是一日比一日好,然而一家子还是一身破破烂烂的旧衣。
打手们瞧着屋里的光景,又看看屋里的人,处处都透着违和感,嘴上又说不上来。他们要抓叶善抵债,带她去顺平镇。
叶善“救夫心切”,转身回屋拿了点东西,二话不说就朝前走了。
梅梅和大黄站在院子里,一人一狗察言观色,都不敢轻举妄动。
打手怔愣过后,纷纷跟上。门口停了辆马车,打手客客气气,倒不像是来抓人而是来请人的。
张氏十分害怕此一去这一生都没再见儿子可能,挣扎着也要强上马车。打手岂能如她的愿,推搡轰赶她。张氏为救儿子也是豁出老命了,死抓着车辕不放,口内道:“你们放了我儿媳妇!你们今天休想带走她,我跟你们拼了!”同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比,张氏显然没将这些小混混放在眼里,撒泼打滚又是她的强项,于是,就这么僵持上了。
张氏这一番哭喊可比之前顾诚要带叶善走时拦着不放要情真意切多了。
叶善端坐在马车上,细细欣赏了番。在打手和张氏几番推搡后,淡淡道:“把她也带上吧。”
打手犹豫的工夫,张氏已手脚并用爬上了车。
打手是奉命办事,心想将人带走才是要紧也就没再纠缠了。
大黄和梅梅站在门口,面上显出同样的困惑,大概是在思考要不要也学张氏,如此更讨主人喜欢?
打手驱赶马车,陈寡妇忽然从家里追了出来,她早就听到动静了,让勋哥儿出去看,勋哥看了半天,也没分辨出叶善是被强行带走还是自愿的。倒是张氏哭喊起来,陈寡妇听了个大概,大惊失色,追了出来。
打手一看,又来个病秧子,生怕没完没了,一扬马鞭,飞奔而去。
眼看着甩了陈寡妇,心里还没吁一口气呢,哪知村口忽然涌出了大批村民,个个手执镰刀扁担,精壮的汉子,凶悍的妇孺。
打手紧急停了马车,说实话,心里有点慌。
黄婆婆从人群中站出来,说:“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还敢强抢民女不成?”
打手惊了一跳,才想起来辩解道:“她丈夫刘宗孝赌输了钱,将他媳妇抵给了我们爷,冤有头债有主,要怪也只怪他丈夫,与我们何干?”
黄婆婆气得杵着拐杖跺地:“刘宗孝不做人哦!”
虽然前些日子,村里都在传刘宗孝发达了,大伙儿也少不得背后议论,不义之财守不住,可如今他真重蹈覆辙,还要拿媳妇抵债。但凡有点人性的无不痛骂刘宗孝猪狗不如,又无不同情叶善这个好女人命苦遭此大难。
黄婆婆沉吟片刻,沉声道:“刘宗孝欠你们多少银子?”
打手对视一眼,抱胸道:“两百两!怎么,老婆子,你有钱?”
众人一听这么多银子,一时都犯了难,大家都穷,两百两对于哪一家来说都是笔巨款,除非卖房卖地,还要看有没有人肯买。
黄婆婆扫视一圈,颤巍巍的从胸口掏出一包东西,那是她的棺材本,她动情的说:“咱们黄家村同源本家,向来齐心协力,虽然刘家不是我们黄家人,他家怎么样都是罪有应得,可他家媳妇是无辜的啊!她勤劳善良本分,这些大家都看在眼里……”
黄婆婆大概在村里极有威望,洋洋洒洒说了千余字,众人都被说动了,有当即回家拿钱的,也有说秋收已至,让打手宽限些时日,到时候大家凑一凑,连本带利一起还了。
陈寡妇也从家里过来了,病了好些日子,骨瘦嶙峋的仿佛风一刮就倒。
她手里也捧着一点碎银子,嘴唇干裂发白:“我这也有点。”
打手不能替主子当家,走又走不掉,急得互相打眼色。
张氏自始至终不敢说话,一直偷瞄叶善。心道:“这群乡巴佬,这是银子的事吗?”
叶善看了许久的戏,抬头看了看渐渐爬上来的日头,拍了拍车棚说:“黄婆婆,谢谢你一番好意,不过这是我们家的事,就不劳诸位费心了。我娘刚才哭喊,不过是想同我一起去看看。这其中大概是有什么误会。娘,你说对吧?”
她每次喊“娘”张氏都头皮发麻,可又不敢不应声,立刻又换了副嘴脸,翻脸不认人道:“是啊,要你们多管闲事!都给我让开,别碍事!”
黄家村人一腔古道热肠喂了狗!脸色都很不好看。
黄婆婆:“闺女啊……”
张氏已跳下车,将人群往边上推搡。生动演绎了现场版“狗咬吕洞宾”。
大黄:我们狗子被黑的最惨的一次。
恰在这时一直躲在家里收拾丈夫的猎户媳妇也赶过来了,还没站定就开始骂:“我说黄婆婆你怕是老糊涂了吧?刘家人有什么好管的,几个外姓人是死是活关我们黄家村什么事?就因为他们,我们村风水都不好了!要我说,都撵走了好,省得给咱们村招惹灾祸。长的跟狐狸胚子似的!我呸!”
大家都无语了,猎户憨厚老实,出了名的怕媳妇,偏她媳妇各种辱骂管教还不够,还见天的到处污蔑他男女关系。
猎户媳妇继续大言不惭道:“要我说刘家媳妇也不是个好的!要不然天下这么多女人,怎么就单单她被卖了,还不是她长的太勾人,上回进城,不定勾了哪个野男人,你们还在这当好人呢!”
叶善靠在马车棚内,幽幽的朝猎户媳妇看去。
所有人都在斥责猎户媳妇,让她少说几句。唯张氏心内暗笑,大抵这世上心思刻毒之人看到有人即将倒大霉都会生出无比的兴奋。
有了张氏和猎户媳妇这两个人间杀器,很快人群被分开。打手再不错过机会,一抽马鞭,扬长而去。
张氏被拉下,失魂落魄的坐了会,忽然嚎啕大哭。
黄家村人看不懂她,都道她疯了。
马车一路疾驰,打手对叶善颇为照顾,还给了她一壶水。
“你别怕,买家不是什么坏人。你丈夫既会赌钱将你卖了,肯定不是什么良人,你离了他,自此后也算脱离苦海了。”
另一个打手喊他名子:“你同她说这么多干什么?”
那人抓抓脑袋:“不是雇主让咱别吓着人姑娘,路上安慰她几句嘛。”
打手将叶善一瞧,表情古怪:“你看她像是被吓到的样子吗?”
山路崎岖,磕磕绊绊,过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是到了顺平镇。
顺平镇依旧热闹的很,戏园子里演着《红绡女智救飞龙将军》,街上买糖人的大声吆喝:“卖糖人啰,飞龙将军两文钱一个啰!”
临街的顺义赌坊二楼,一名俊俏公子打着扇子从窗口往下看,见到从马车上缓缓而下的人,愣了下,忽然笑了。
顾诚似有所感,起身,“来了?”
何不忆手心扇子一转:“今日可叫我明白,你为何非要搭救她了?”
顾诚见叶善到了,放了心,今日就带她走,若她不愿跟他,就送她去青宣,那里是他家地盘,随便在哪给她置一处宅子田地,将来无论她嫁谁,只要日子过的好好的,也算全了他俩上一世的缘分。
何不忆戏谑道:“原来红绡女真有其人,《红绡女智救飞龙将军》也确有其事,不过是有人冒名顶替,怪道你念念不忘,原来如此!”
顾诚觉得何不忆是话本子看多了脑子坏掉了,懒得搭理:“滚出去吩咐一声,别演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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