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善站在人群里,回头望了下她的家,院墙被推倒,成包的粮油米面被扛了出来,家什箱笼衣料被打翻推倒一地。鹅卵石铺就的院子,坑坑洼洼。满圈的鸡鸭羊被轰赶出来,有的被当场宰杀,血染了一地。
一把火扔向屋顶,火苗迅速吞噬了茅草棚,引燃了木制家具,烧着了狗棚,烧到了秋千架。
她还没来得及移栽几株葡萄藤,还没有等来藤蔓爬满支架她坐在挂满葡萄的秋千架下打瞌睡。
她的家毁了。
大黄呜咽一声,贴着她的腿低低哀鸣。梅梅抱着它,垂在身侧的手一直在颤抖。
陈寡妇家的大黑狗被土匪杀了,在他们叫嚣着闯进来的时候,大黑护主狂吠不止,土匪一刀插进它的肚子,再一拉,肠子落了一地,大黑当时还没死,一直抽搐着,哀嚎不止。大黄冲过去就要拼命,被叶善一把薅住尾巴拽了回来。
“迟了,”她低语,转过头,顺从的按照土匪的指挥,往人群走去。刘宗孝走的慢了些,又或者土匪看到壮年男子就不顺眼,抡起拳头打了他几下,直打得他连声求饶,才放他离开。
陈寡妇抱着勋哥儿,强忍着惊恐无助,眼泪一直在眼圈里打转,路过门口,看到已经断气的大黑,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她茫然四顾,直到看见走在前头的叶善,突然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撒腿就朝她跑了去。
四面响起呜呜的哭声,为他们被毁坏的家园,失去的亲人,以及即将面对的未知的命运。
土匪烧杀抢掠了一阵,轰赶牲口一般将人群聚集在村子中心的空地上。积雪漫过小腿,村民互相拉扯着低声抽泣。
摇曳的火光间,他们听到一个女人嘶吼出声:“陈寡妇呢?臭婊.子!你给老娘出来!”
陈寡妇死死咬住唇,脸上每一块肌肉都绷紧了。
“哈!我看到你了!”
一道如噩梦般的声音响起,陈寡妇没有哭,而是干脆利落的将勋哥儿从怀里撕扯开,塞进人堆,颤抖的掌心摸过他的头顶,看一眼叶善,托孤一般,眼里是浓烈到化不开的悲伤,什么也没说,出了人群。
猎户媳妇,鉴于她虽没有明媒正娶,却光明正大的和毛脸壮汉住在了一起,暂且称她为毛脸女人吧。
她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如果黄家村的人没在恐惧中失去观察力的话,一定会发现她脸上嘴角都是青紫的痕迹。
毛脸女人走上前,二话不说,朝着陈寡妇肚子就是一脚。
陈寡妇往后倒去,人群中发出惊呼。
梅梅死死捂住勋哥儿的嘴,不让他从人群中出去。
“婊.子!贱人!不要脸的丑女人!”毛脸女人扑上去,一顿拳打脚踢。有抽气声,哭泣声还有土匪的笑骂声,独独没有人站出来阻止这一切。死去亲人的血已经让他们变成了乖顺的绵羊,也许无论是奋起反抗还是乖顺投降都逃脱不了被杀的命运,可人性如此,无不想苟延残喘一时是一时。
黄婆婆靠在他儿子身上,一口口的吐着鲜血,已是出气多进气少。村庄熊熊燃烧的火焰飘来阵阵烤肉香,有些人的哭声更大了些,她们死去的丈夫、儿子被丢弃在了那里。
黄猎户显然得到了优待,没有被立刻弄死,而是绑成了粽子,扔在雪堆里,旧伤添新伤,不知死活。
张氏偷偷的看向叶善,见她并没有看向被殴打的陈寡妇,而是一动不动的站着,歪着头,看不清表情,似乎在走神。
会死吗?张氏心里默默的想,与周身早就哭得死去活来的黄家村人相比,她显然要冷静的多。此情此景,张氏莫名的还生出了几分诡异的优越感。
毛脸女人揪住陈寡妇的头发,将她扔向黄猎户。
“不要脸的女人!竟敢勾.引我男人!”毛脸女人话刚出口,就挨了毛猴男一拳头,“贱人!谁是你男人?”
土匪们哄堂大笑。
毛脸女人捂住脸,当即就跪下了,“你是我男人!”忽而又指向陈寡妇,“水性杨花的女人,应该扒了衣裳看看她到底是什么货色!”
梅梅紧紧的搂住勋哥儿,将他整个的抱住,不让他说话,不让他回头。周遭的大人也一脸同情的靠过来,有的顺手捂住了勋哥儿的耳朵。
勋哥儿的眼泪汹涌而下,落在梅梅的脖子上。
可怜陈寡妇无端被栽赃侮辱,听了此话,只挣扎着往人群里看了眼,她什么都不怕,她只怕她的儿子看到自己的丑态,一辈子落下阴影。就算死她也要清清白白的死。
毛脸女人却又在这时跟想到了什么似的,面上露出古怪的笑,朝人群里喊:“刘家媳妇在哪里?”
叶善身量不高,陷在人群里并不显眼。
梅梅整个人一僵,一直抱住勋哥儿的手松开,鼓足了勇气拉住了叶善的手。
叶善一直在走神,当人群被毛脸女人推搡着分开,叶善一低头看到了拉住自己的梅梅。
“贱……”跟上一次一样,毛脸女人话未出口就狠狠挨了一耳光,直震得她眼冒金星差点晕死过去。
叶善甩开梅梅的手,自人群里走了出来。
梅梅跟上去一步,又被村长媳妇拉住。大人们都在流泪,却又无计可施。
无论是老弱妇孺还是身强力壮的汉子。在土匪面前,齐齐变成了缩头鹌鹑。
毛脸女人晕了会,杀猪般的叫了一声,忽然从地上一蹬而起,双手伸长,朝着叶善就扑了过去。
所有人都闭了眼。
“住手!”一道粗哑的男声响起,大概是嗓子受过伤,竟有些破铜烂铁摔打的刺耳感。
毛脸女人都快扑上去了,又跟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般,猛地止住,一屁股跌坐在地。
说话的男人个头不高,比之毛脸男,只到他肩膀位置。然而刚刚经历过家破人亡的黄家村人都看得出,这个男人才是他们的带头老大,而毛脸男充其量只能算是他的心腹。
矮子背着一柄等身大刀,目光落在叶善身上,直了眼。
心腹小弟颇有眼色:“二当家的,这娘子模样俊,要不掳回去给您当压寨夫人吧?”
矮子觉得鼻子痒痒的,抹了一把,一手血。
毛脸女人惊怕之下,忽然道:“不行!”一手指向刘宗孝:“她早就嫁人了!那个是她男人!二当家的,一个破鞋有啥好稀罕的!”
矮子闻言,脸色一沉。
刘宗孝腿一抖,尿了。自从上回听过他娘的睡前故事后,他就特别不经吓,动不动就便溺。
矮子提着刀走过来,他瞧上叶善了,她男人必须死。
“美人儿,跟着我,从今后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叶善抬头看了他一眼:“可是我不开心呐。”
这一眼的风情,让矮子一时有些目眩神迷,他是万万没料到美人儿竟然会理会自己,以他过往的经验,掳良家女子上山少不得要软磨硬泡许多时日,很多时候还要硬来,事后还要防着她自寻短见,真是伤神又费力。
矮子大为惊喜,为叶善的识抬举感到满意。又不自觉放低了声音,哄她道:“你为什么不高兴啊?”
毛脸女人无端心口一寒。
叶善抬手,指尖精准无误指向毛脸女人。矮子眸光一扫,手起刀落,甚至都没问一声要他作什么,就已经干净利落的将毛脸女人头给砍了。
可怜毛脸女人自以为离了猎户能过上好日子,谁知去了土匪窝才知道,远没有她想象的风光,一旦长长久久的在一起,昔日偷.情的甜蜜荡然无存,当女人像对待猎户那般冲毛脸抱怨甩脸子的时候迎来的则是他的拳打脚踢。后来毛脸还将她分享给了自己的兄弟,当着孩子的面!
土匪当久了,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事干多了,心早就烂透了,毛脸并不相信大毛是他的亲生儿子!反对当年女人听从父母的话舍弃他嫁了老实巴交的猎户耿耿于怀。动辄辱骂殴打。
女人恨毛脸男,恨黄猎户,恨陈寡妇,更恨黄家村人。这样的恨是没有道理的,然而唯有恨才能支撑她理所当然的活下去,让她的悲惨境遇有了合理的解释,她就是被他们害的!
咕噜噜的人头滚落在地,女人眼睛睁得极大,似是不解这世道待她为何如此不公?她只是想过舒心的日子啊?想让那些害她的人都付出代价,怎么就她先死了呢?
矮子举起血淋淋的大刀,献宝道:“美人儿,这下你开心了吧?等我将你前头男人杀了,你就跟了……”
话音戛然而止,在他举起刀,朝着刘宗孝的头顶挥去。那柄在半空中还滴着血的宽背等身大刀忽然转了个方向,迎面朝矮子的脖子砍去。
咕噜噜。
另一个人头滚向了毛脸女人死不瞑目的人头,二人脸贴着脸,组成了一副奇异的和谐画面,像是失散多年的爱侣。
“我的家被毁了啊,”叶善一只手捏住刀柄,另一只手推了把已尸首分离仍不肯倒下的矮子。
哐!
尸身深深的陷进了积雪。
“你们竟然敢毁了我的家,我精心布置的家。”浓烈的黑爬满她的眼,她像是一具坏掉的机械人偶,目光一顿顿的扫过那些或惊或呆或已经彻底傻掉的土匪:“都,该,死!”
嘶吼,惨叫,人头,断臂,残肢。
一柄长刀,劈开了一条血路。
不论哭喊还是求饶,伴着熊熊燃烧的地狱烈火,一个不留。
哦,不,还有一个。
鲜血浸透的白刃挑起了毛脸男的下巴。
淋漓的热血浇弱了她心头业火,她的瞳仁渐渐恢复如常,语调温柔道:“你的家在哪里?”
毛脸仰面倒地,十指扣住身下的积雪烂泥,舌头打结,浑身哆嗦。
叶善居高临下,像是审判的神祗,不容拒绝道:“你们毁了我的家,那就用你们的家来换吧。”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的好处是,能精准预告,都第二更了,竟然还没打上青峰山,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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