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琰回忆起之前被隆安帝叫去说话的情形。
他顾虑被姚家针对,隆安帝自然看得出,就给他吃了定心丸,隆安帝当时说:“朕倒也觉得姚家四姑娘还算是不错,只是姚爱卿对这个孙女,甚是珍爱,早就与朕求情,说希望她嫁个简单些的人家,不用那么辛苦。”
意思就是,是姚家不愿意让姚湘君嫁与燕王,让沈琰不必顾虑。
沈采苡却轻轻摇头,“但皇后娘娘对我却不是这般说的,皇后娘娘当时虽然没有明说陛下厌恶姚四姑娘,但是却暗示的很明显。”
两人说辞对不上。
皇后的话固然不能信,但是在这件事情上,沈采苡知道,皇后并没有说谎,燕王和姚湘君后来的对话证明了这一点。
因此沈采苡沉吟片刻之后,与沈琰说了另一个可能。
“侄女倒觉得,此事应该是陛下不愿意,而姚少傅善于体察圣意,故而不等陛下有所表示,便先提出姚湘君希望低嫁的事,明面上是求陛下给个恩典,免了以后姚湘君的采选资格,实际上,是为了不惹陛下厌恶。”
沈琰听闻,倒也觉得可能沈采苡猜测的,更符合实际情况,不过,不管实际情况到底是如何,有一点是确定的,姚家确实是不会因为别人做了燕王妃而针对别人家。
说不定,还会因为燕王有了正妃,不会再与姚湘君混在一起而松口气。
事情谈到这儿,便差不多了,至于沈采苡刚刚说与他的那些,沈琰,须得等沈文和回来,再一起谈。
而且那些事情,知道的人是越少越好,沈琰也不打算当着自己母亲和弟弟的面谈论。
甚至自己的妻子,沈琰都没打算告诉。
沈琰起身,表示这事情已经谈完,沈瑛就兴奋地对沈采苡招手:“六丫头跟我来。”
以后女儿就是王妃了,自己乃是亲王的岳丈,说出去便觉得威风八面的,沈瑛的兴奋劲儿,从刚开始一直就没掉下来过。
沈琰不让他到处去说,沈瑛颇感遗憾,他本来想直接出去,找与他不睦的人喝酒,然后再用这个消息刺激别人一下呢。
这个想法被压制,沈瑛的兴奋,也得找个人分享,他干脆就拉上了沈采苡,开了自己的私库,对沈采苡说道:“这些都是父亲多年收藏,你且看看有什么喜欢的,父亲送你。”也好叫燕王看看,他沈家也是底蕴深厚的大家族。
作为一个三百年书香世家培养出的子弟,沈瑛可能囿于天资,与读书和政事上表现不够好,其他方面也不甚出色,但是基本的鉴赏水平,在师长与家族的熏陶下,却是很不错的。
能被他珍藏的,自然也不是金银珠宝等俗物,而是字画古玩等雅物,最多的是青铜器,光是半人高的青铜炉,便摆了十几个,各种小件青铜器,更是琳琅满目。
沈采苡唇角弯了弯,没想到她父亲还有这般多的好东西,沈采苡转头便夸沈瑛眼光好志趣高之前从姑苏搬来京城时候,父亲的私库,都是由他贴身的长随和书房里伺候的婢女收拾的,沈采苡没见过这些。
沈瑛却没有了得意劲儿,摸着那些青铜物件,有些怅然,“当年你娘亲在的时候,知道我喜欢这些东西,每每听到有人愿意售卖,总会千方百计买来与我,而且她眼光也好,那些无良奸商想骗她却总也骗不到。”
“唯独有一次,她也看走了眼,你娘亲本是想要送我一个青铜手炉做生辰礼物的,没想到却买到了假的,可把她郁闷坏了,好多天看到我,都觉得难为情。”
似乎是想起了与崔氏琴瑟和鸣的时光,沈瑛面上有了些光彩,与他平日的模样大不相同。
沈采苡微怔。
她倒是从不知道,自己父亲竟然喜欢青铜器,这么些年,她可从未见沈瑛摆弄过这些物件。
至于手炉……沈采苡倒是记得,父亲确实有个造型古朴的青铜手炉,每年冬日都是不离手的。
但那个手炉看着古朴,状似古物,可实际上乃是前朝仿制,并不值钱。
“就您冬日里用的那个?”
“是啊。”沈瑛应了一句。
沈采苡便有些出神。
她倒是第一次发现,原来父亲对娘亲,竟然这般长情。
片刻后,沈采苡忍不住自嘲,长情又如何,那般的浅薄,越是长久,倒越是显得像个笑话。
抵不过他爱自己的分毫。
如今也不过是因为她身份变化,再加上片刻间的睹物思人罢了,过了这个点,他该如何还是如何。
这时又听沈瑛怅然说道:“自从你娘亲走后,也就没人会兴致勃勃陪我鉴赏这些家伙了,渐渐便也没了兴趣。”
崔氏出生大家,便只是旁支,但所受的教养,却也是顶尖的;且崔氏不缺钱财,她几乎不用在意物件的贵贱,只在意物件的好坏,只在意喜不喜欢。
吴氏不一样,这儿小的青铜物价随便拿出去一件,便可抵得上吴氏的大半副嫁妆,至于大件的青铜炉,那是卖了整个吴家,都不够买一件的。
何况吴氏贪婪,怎可能舍得掏钱为沈瑛买这些。
再说,便是她舍得,也没那么眼光。
再次提到崔氏,两人又都沉默了下来。
还是沈瑛先回过神来,对沈采苡说道:“挑吧,这些青铜器,一小半是我尚未成婚时候收集的,剩下都是你娘亲为我搜罗的,你挑一半,剩下的我让人给你哥哥送去,给了你们,我也就安心了。”
“其他东西,你也挑一些自己喜欢的,当是父亲给你的陪嫁。”
沈采苡没有客气,她虽然喜欢富贵生活,但其实也没把银钱看得太重,只是这些青铜器,都是娘亲曾赏玩过的,若是让沈采得了去,她会不高兴。
“父亲和娘亲的眼光都是极好极好的,女儿也不挑了,就按着大小件,与哥哥分开便是。”东西的贵贱好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都只能是哥哥和她分。
沈瑛觉得也可以,两人从沈瑛私库出来,沈采苡陪着今日格外多愁善感的沈瑛用了晚饭,还未曾回到得真园,便遇到沈琰派来请她的人。
过去发现哥哥沈文和也在了。
在大伯父沈琰的书房里,兄妹俩你一言我一语的,把事情讲了个清楚。
一切的开始,便是庆安公主觊觎方承嘉,借林思娴的手来陷害她开始的。
最开始沈采苡以为她的仇人是林思娴,双方争斗几个回合,最后沈采苡被惹怒,散播出自己和魏嗣源有染的流言,却嫁祸林思娴,让人觉得此乃是林思娴所为。
而后沈采苡再让自己的人装作是林思娴的人,对魏嗣源威逼利诱,让魏嗣源进一步“证实”他确实和沈采苡有染。
再来,沈采苡再次让人装成是林思娴的人,前去杀人灭口,激起受伤的魏嗣源心中的愤怒和害怕,再让梁伯超名为“出谋划策”,实则是“引导教唆”,让魏嗣源大庭广众之下,负伤请罪,把所有脏水都泼在林家身上。
沈琰不可思议,忍不住打断沈采苡的话,转头问沈文和:“所以当日魏嗣源请罪时候,你冒然插口,挤兑林志钧,不让我把事情化解,就是为了激化矛盾?”
他当时想着三皇子的面子,确实是想息事宁人的,可因为侄儿沈文和的挤兑,让林志钧下不来台,最后闹到了京兆府。
记得从京兆府回沈府的路上,自己还曾对侄儿谆谆教诲,说他“咄咄逼人,才是落了下乘,容易让人诟病。”又让他“以后做事,需要和缓圆滑一些,官场上,过于锋芒毕露,是走不远的。”
甚至还怕自己说得太重,让侄儿心中难过,转头又安慰他说“你毕竟还年轻,年轻人有些锐气也正常,不是坏事,只要大事上稳得住就好。”
如今细细回想起来,侄儿的冲动,都是算计好的,根本不是什么年轻气盛,反而是老谋深算。
沈琰由衷地有一种拿根鞭子抽死这一对兄妹的冲动,连自己大伯父都算计,不抽怎么行。
“你说谁?”沈琰在一起霍然起身,双目圆睁,“梁伯超?是我想的那个梁伯超么?”
当日宫门前请愿的那一大群学子里,领头的四人里,有个就叫梁伯超,如今他是六皇子看好的人。
沈文和默默朝后仰了仰身子,避开沈琰快要喷火的眼睛。
沈采苡则是笑得腼腆又谄媚,“大伯父才思敏捷,就是那个梁伯超。”
沈琰有些眩晕,“沈采苡,你可真是本事。”
他算是听出来了,这来来回回的谋算里,沈文和顶多起个查缺补漏的作用,而主导这件事情的,却完全是自己这个看起来漂亮天真又有点俏皮的侄女。
他生了与燕王一样的感慨,两个后宅女子的争风吃醋,能吃到这种程度,也着实是令人叹为观止。笔趣阁【小说网【www.hAobiquGe.com
但他的感慨比燕王要多一些,燕王没有干脆抽死沈采苡的想法,他有,而且,还很强烈。
“大伯父。”沈采苡倒是经常揪着李氏撒娇,但揪着沈琰撒娇,还是第一次,不过动作姿态倒是熟练的很,“大伯父,您别气了,气大伤身……”
“以后有事,我们肯定不瞒着您了,大伯父,您就原谅侄女吧。”
沈琰呵呵直笑,还是不得不问道:“梁伯超与你们什么关系,怎么会那么帮你们?将来他会不会走漏风声?现在他……卧底?”
“我曾救过他母亲一命,他为人极是妥帖。”沈文和开口做出保证,“如今也非是真心投靠六皇子。”
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都没有任何不利于沈家的风声传出来,看来这人确实是可靠的。
沈琰就不纠结梁伯超了,虎着脸严肃询问:“接下来呢?”
沈采苡说了燕王曾帮着善后的事情,又说到南园诗会,她怀疑黎媛媛,以及被蛇追击时候,其实还有刺客出现刺杀,但是被恰巧路过的燕王给救了的事情。
后来沈采苡求着燕王带走了刺客,做审问。
“也就是从这两件事开始,便与燕王殿下有了合作;而从这件事情,也能推测出黎家是靠向六皇子的,同时侄女也猜出,为难侄女的,应该就是庆安公主。”
“后来就与燕王殿下将计就计,先是让六殿下攻讦杨将军,让三殿下受些损失,接着燕王殿下把查到的疑点巧妙告知三殿下,让三殿下洗清了杨将军身上污水,可三殿下和六殿下和平相处,燕王殿下如何得利?”
“侄女就和燕王殿下一起,设计两人手下斗得更欢,空了许多官位出来,再把燕王殿下的人,或者是不相干的人推上去,让三殿下和六殿下损失惨重。”
见大伯父沈琰脸皮抽动,又有拍案而起的冲动,沈采苡急忙说道:“大堂哥二堂哥和哥哥,因为是沈家人,所以四殿下特意照顾,当时全都升迁了。”
所以,朝廷文武百官当时人人自危,转瞬间熟悉的面孔换了新人,诸多家族今日荣明日败,都有自己侄女儿的参与?
沈琰哑然,半晌后才无奈挥挥手,“你继续说。”
他已经麻木了。
沈采苡冲沈琰讨好一笑,后来就是季太太的出现,牵扯出了赵渐东以及三皇子,还有就是吴氏带她去了碧云庵,她发现了蹊跷,最后因着燕王知道他们太多事,而他们也知道燕王太多事,最后沈文和干脆决定投效燕王。
还有,查赵渐东查出了安州铁矿的事情,如今燕王还在继续查。
以及,燕王封地,乃是沈采苡点选出来,目的也和沈琰解释的很清楚。
沈琰以为自己刚刚已经麻木了,可听到连燕王的封地都是自己的亲侄女选出来的,他再次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最后,沈琰疲惫的摆摆手:“行了,你们俩先回去吧,让我静静。”
等两人出去,沈琰控制不住的想,怪不得弟弟那么蠢,原来脑子都长自己女儿身上的。
沈采苡回到得真园,也没耽搁,继续给燕王写信。
一是关于今日她已经与沈琰坦白的事情,二是关于新建王府的各种要求的。
第一件事沈采苡写的言简意赅;第二件事,沈采苡洋洋洒洒写了不少要求,想着燕王估计不会都同意,但是能同意多少算多少嘛。
燕王收了信,对第一件事,他乐见其成,沈琰反正是不可能再投向别人的,早点说开了,沈文和沈采苡以后行事也方便一点,起码出门不用偷偷摸摸了。
也不对,按着父皇心急的样子,说不定明日赐婚,恨不得后日就让他成婚的。
所以以后沈采苡不须出门,便可与他商议事情。
燕王眼中不自觉露了笑意,他自己没发现,林一看在眼中,心底忍不住偷笑,燕王是很喜欢沈六姑娘了吧,才会对着人家的信露出笑意。
以后要多多和燕王提沈六姑娘的事情才是。
燕王没发现林一的小心思,他正在看沈采苡信中后面的内容。
沈采苡的信写了好几页,燕王本以为是有什么大事,然而正事只有第一页是,从第二页开始,全是沈采苡对新王府的各种要求,燕王沉默了片刻。
啧,女人就是娇气,要求真多。
他抬头,漠然对松墨招手:“把这些抄誊一份。”
等工部官员来问,就把抄誊的一份给他们,省得自己浪费口舌。
等松墨抄誊完毕,燕王把原信件收起来,抄誊好的一份,则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不过……燕王想了想,他本打算明日工部官员来问的时候,便把这份要求交出去,其实可以缓缓,等赐婚旨意宣了之后,他再说要问问沈采苡意见,给沈采苡做面子。
那女人……还是很好面子的。
而她的头脑,也值得他给她做面子。
沈采苡不知道燕王的心思,她这一日早早就睡了,为的就是明日洗三礼,能神采飞扬出现。
第二日,沈家出嫁的姑奶奶俱都在上午便早早来,帮着招待陆陆续续来到的客人。
客人着实是不少,锦上添花者,自古而今,最是不缺。
临近午时十分,以工部尚书的来临为起始,陆续来的一批官员,却让沈家以及沈家来客,都有些惊讶。
这种宴席,基本上来得都是与主人同级,或者是比主人低级的官员,至多,也就是主人的上峰看好该下属,给下属面子,会意思意思前来。
可工部尚书不是。
另外几位重臣也不是。
至于户部尚书,也是亲来了的。
再高级的官员虽然没有亲来,却也送上了不薄的礼。
这让一众来客,心中艳慕的同时,也有些奇怪。
直到开宴前,天使持圣旨降临,众人方才恍然大悟那些位高权重的大官,不是给沈家面子,是在给皇帝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