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集训基地回来没几天就到了年关。
今年不同往昔,过去三年宴欢都会随俞少殸去俞家老宅陪老太太过年。
但这次不一样。
她离婚了,俞家老宅没必要再去。
而且早在几天前宴母就打来电话,特意叮嘱她提前两天回家,宴欢答应了。
离除夕还有三天。
宴欢收拾了点衣服,打包好了准备回千溪园,临走前,她看了眼画室。
想了想,还是决定把那幅差不多要完工的海军服设计稿一并带回去。
不然在家几天,闲着也蛮无趣的。
车在千溪园门口停下,这栋仿明清园林风格的老式别墅早被收拾妥当了,院门口提前挂了两盏红灯笼,颇有几分年味。
宴欢从小花园绕进正屋,刚进客厅,便看到爸妈挤在沙发上,手里拿着几张照片,低着头看得认真,时不时还讨论两句。
依稀间。
宴欢似乎听着了什么“刘家这个还不错、不知道万家这位有没有心仪的女孩”之类的话。
宴欢太阳穴忍不住跳了跳。
她最不想见到的场面又又又来了!
这段时间只要她一回家,爸妈保准会拿出一叠男人照片出来,各式各样的,连大她一轮儿的都没放过。
高跟鞋在玄关落定。
嗒的一声,将宴父宴母的视线吸引过去。
宴欢边换拖鞋,边无奈喊:“爸妈,我回来了……”
宴母喜上眉梢,忙朝她招手:“欢欢,快来快来,看看这几个你瞧得上眼不?”
宴欢压根没那个兴趣。
不过顾及到老两口的心情,她耐着性子走进客厅,在宴母身边坐下。
宴母把照片凑她眼前。
一张张翻给她看。
宴家这两年虽然没落了,可也不是一般小门小户配得上的,更何况宴欢长得漂亮,结过婚又怎样,照样有很多想来攀高枝的。
所以宴母手头的照片中,里面的人其实都算得上是京州说的上名字的人物。
可惜……宴欢心思并不在这上面。
草草翻看了两张,她便提不起兴趣了。
宴母仍乐此不疲地给她看,当翻到最后几张时,宴母明显满意起来。
“这是万家的少爷,你看看?”
宴欢垂下眸,当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时,她内心简直有千万只食草动物奔腾而过。
小万总……
她妈怎么敢把他给弄成女婿候选人的?!
这要是被林晓音知道了,她不得生吞活剥了自己啊?!
“他是混血儿,长得又高又帅,而且……”
宴母正要详细科普小万总的生平八字,不过却被宴欢无情打断:“妈妈妈……你先停一停,我先上楼把东西放好可以吗?”
宴母瞪了她一眼,“你这丫头,对自己的人生大事一点儿都不上心!”
宴父在一旁摇摇头,“欢欢要在家住好几天呢,这事儿没那么急。”
宴母被他这句话说得火气上来了:“都像你一样什么也不急的话,那等你快入土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抱上外孙子,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宴欢:“……”
老两口拌起了嘴,宴欢陪笑了两声,然后提着自己行李默默上了楼。
二楼的主卧被提前收拾好了,被褥都是新换的,空气里喷了点清冷香薰,味道挺好的。
宴欢轻轻嗅了口,冷清的气味入肺,被爸妈弄得郁闷的心情立即好转了许多。
踢掉鞋子跳上床,她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躲起了懒。
直到吃晚饭,宴母来叫她,她才揉了揉睡乱的头发,下楼吃饭。
餐厅里宴父正在摆碗筷,宴欢觉得纳罕,问道:“许妈呢?”
宴父:“她老家临时有事,你妈就让她提前回去了,就当给她多放几天年假。”
宴欢哦了声,从宴父手里接过碗筷,主动帮忙。
许妈提前回了老家,没了掌勺的大厨,今晚只好宴母掌勺,她平常不怎么做饭,因此菜色做的简单,就三菜一汤。
吃完晚饭,宴欢主动去洗碗,洗好后陪着爸妈在客厅看了会儿电视,正要上楼时,忽然听到院门外传来停车的动静。
没多久,玄关门被人推开。
是宴乔回来了。
宴欢瞥去视线。
只见宴乔穿着鹅黄色的羽绒服,头上戴着顶白色针织帽,鼻尖被夜风吹得微微发红,整个人看起来小巧可爱。
她大概是没料到自己会回来。
见到宴欢坐在客厅沙发上,宴乔面色微怔,抿了抿嘴唇后,才笑了下,柔柔地喊了声:“爸妈,姐姐,我回来了。”
宴乔自从受邀成为zg国际时装周的设计师后,这段时间一直在全国各地找设计灵感,算起来能有一个多月没回过家了。
前两天宴母打电话联系她时,她还在昆市看花海,没想到这么晚了她突然回来。
宴母惊喜道:“乔乔,怎么耽搁这么久才回来,设计灵感找到了?”
宴乔轻轻摇头,露出抹苦笑,“还差一点。”
这次的时装周,主办方拟定了两个主题,每位设计师需要设计出两件作品,分别是春夏款的男士外套和女士裙装。
宴乔的设计风格很清新小众,她的强项在于能精准把握女大学生这类群体的喜好,设计出让她们心动的裙子。
可男士外套方面……
说实在的,宴乔并不大擅长。
这一个多月她在全国各地寻找灵感,可并没有得到什么好的想法,只好把这事先搁置下来,过一段时间再说。
瞧出她眼底的失落,宴母笑着安慰她:“你也不用急,正好这几天你姐姐也在家,这些工作上的事儿先撂一边,咱们一家好好在一起过个年,等过完年你再去忙吧。”
宴乔嗯了声,“妈,我知道的。”
说完她看向宴欢,眨了下眼问她:“姐姐,那个选秀节目现在怎么样了?”
宴欢回应得很冷淡:“就那样吧。”
“那……冯老师还在京州吗?”
宴乔试探性地问了句,但立马摆了摆手,解释:
“姐姐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让冯老师帮我指导一下设计稿,看看能不能提几个意见。”
她声音放得低,眉眼间带着点忐忑,这副模样落在眼里,显得几分卑微柔弱。
弄得像宴欢是在欺负她,不让她去似的。
宴欢几不可察地拧了把眉,考虑到爸妈在跟前,她没表现得太明显。
而是牵起嘴角,笑得亲切:“妹妹你可是t牌御用的设计师,哪里还需要他来帮你看啊?”
“再说他最近不在京州,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怕你等不及啊。”
宴乔深知她这是在挖苦自己。
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
她扯了下嘴角,很快将神色恢复平静,甜甜笑了起来,“那姐姐你有空帮我问一声他什么时候回来吧,到时候我会再去拜访一次。”
宴欢看了看她。
倒是没想到她还能拉下脸再去。
不过宴父宴母倒没听出来这姐妹俩话里的针锋相对。
还误以为她俩姐妹情深,内心十分宽慰。
眼看时间也不早了,宴乔刚回来,风尘仆仆的,宴父催了声:“你们姐妹俩早点休息吧,有话明天再说。”
宴母点头:“你爸说得对,你俩收拾好就睡觉吧,明天咱娘仨研究研究年夜饭的菜谱,这回许妈不在,我们要亲自动手了。”
“好的爸妈,那我就先上楼啦。”
宴欢伸了个懒腰,从沙发上起身,径自上楼回去房间。
她没什么睡意,就随便披了件衣服躺在床上玩手机,不知过了多久,对门响起了开门的动静,宴乔也上楼了。
不知是不是自己看岔了。
总觉得许久没见宴乔,她的性子好像变了点,在她面前收去了很多故作可怜的姿态。
这个想法在脑海里一闪即逝。
宴欢没多放在心上,在手机上刷了会儿视频后,困意上涌,慢慢睡了过去。
而对门的房间里,宴乔坐在窗前的工作台前,窗外夜色朦胧,深冬的寒气在窗户上积了层薄薄的白雾。
宴乔默默对着窗外看了会儿,接着从包里拿出几张被她揉得乱糟糟的纸张。
她慢慢将纸在工作台上摊平,对着台灯看了几眼后,蓦地抿紧了唇。
皱巴巴的纸上胡乱画了几张手稿。
她都不满意。
宴乔也不清楚自己最近怎么了,明明去了那么多地方,看了那么多风景和人物,也找了很多朋友聊了想法。
可总是找不到那个灵光乍现的点。
不管怎么设计,都没法找到自己想要的感觉。
zg国际时装周主办方要求设计师在二月底提交自己的设计稿。眼下时间仅剩一个多月了,宴乔迟迟找不到灵感,控制不住地开始心急。
这次从昆市回来。
除了回家过新年外,更多的是想再去拜访一次冯小新,看看能不能从他那儿得到些启发。
不过可惜。
他竟然不在京州……
宴乔轻轻叹了口气,把那几张没有半点特色的废稿再次揉成一团,丢进了脚边的垃圾桶里。
……
翌日,宴欢早早便醒了。
她昨天下午睡了一觉,晚上又睡得早,连着躺了这么长时间,腰都躺酸了。
起床洗漱好,下楼时,爸妈已经起了。
宴母在厨房煲海鲜粥。
宴父坐在沙发里看报纸。
这一幕瞧着其乐融融的,让宴欢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丝家庭感的氛围。
她喊了声爸妈,然后进去厨房给宴母打下手,切了两碟子下粥小菜。
等一切准备妥当后,宴乔揉着眼睛,姗姗来迟地下了楼。
宴母昨晚就打好了招呼,说今天一家人趁机会把年夜饭的菜单拟好。
好几年没在一起过除夕,正巧许妈也不在,对年纪渐长的宴父宴母来说,能一同下厨,是个很难得的机会。
于是吃完了早餐,宴母把人全叫到客厅,围着茶几坐了一圈儿,还拿了本菜谱出来研究。
“你们把自己想吃的东西写下来,到时让你爸安排人去采办食材,这样也方便。”
宴母在茶几上找了找,“诶?笔呢?”
宴父摇头表示自己没看到。
宴乔软软勾唇,“爸妈,你们先看着,我上楼去拿吧。”
说着宴乔起身,上楼回了房间,她常年学画画,屋内备了很多纸笔,拿了两支笔正要下楼时,她的目光往对门瞥了眼。
宴欢出去时,房间的门没关严,半掩着的,从透过的门缝中可以看见靠近墙角的位置,有个行李箱。
而在行李箱的旁边。
有张被画布盖起来的画板。
一如当初在冯小新的画室中,她看到的那些,被冯小新称为“有灵气的拙劣作品”。
鬼使神差的,宴乔伸手推开门,放轻了脚步,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慢慢走进宴欢房间,在画板前站定。
宴乔咬了咬唇。
伸出纤瘦的手指,慢慢捻起画布一角,轻轻揭开。
映入眸底的是一张以亮眼的宝蓝色和深沉的象牙黑为底调的男士外套,肩膀上垂落的几缕穗状红色丝带飘逸灵动地缠绕在一起。
整张设计的风格张扬而热烈,色彩用得也极其大胆,从线条到版型再到用色,尽皆浓墨重彩地凸显出来年轻人烈火般的个性。
宴乔眼底露出痴迷的神色。
整个人宛如被摁下了暂停键,一动不动,捻着画布一角的指节紧紧握着,显现出不健康的青白。
她的心脏控制不住地疯狂跳动,仿佛擂鼓一般。
这张设计稿给她的视觉冲击力实在太过强烈,强烈到她渐渐加深了呼吸,克制不住要将这件作品据为己有的欲望。
如果能在zg国际时装周的现场展示这件作品的话……
她一定会再次出圈的……
这时,楼下传来宴母喊她的声音。
宴乔肩膀微抖,短暂的一个激灵后,彻底回过神来,但后背早已不知不觉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她赶紧把画布重新盖好,紧紧抿住嘴角,转身离开宴欢房间,为了不让人看出来她进去过,甚至还特意将房门敞开的缝隙恢复成了原样。
重新回到一楼客厅,宴乔除了唇色仍有点泛白外,眉眼逐渐恢复平静,神情和离开前并无什么差别。
她将拿来的两支笔和几张纸放在茶几上,上前抱住宴母的手臂,撒了声娇:“妈,我好久没吃你做的白灼贝柱了。”
宴母宠溺地笑笑,“好好好……妈给你做。”
宴乔捂嘴,轻轻笑出了声。
花了大半个上午时间,大致拟好了年夜饭菜谱,下午宴父便遣人去采购食材了,晚上便有人送了过来,效率极高。
很快便到了除夕那天。
早晨一觉醒来,打开手机一看,锁屏上密密麻麻弹出来一连串未读消息。
基本全是别人发来的祝福问候。
往下拉了一阵,宴欢看到了很早很早前,凌晨时分姚路发来的消息。
【欢姐,除夕快乐哦(可爱)!】
这小孩……
除夕夜还没到呢,这孩子就想着给她发祝福了,也算有心了。
宴欢笑着摇摇头,给他回了句:【你也是,除夕快乐,争取出道。】
回复完姚路,宴欢关掉手机,穿好衣服下楼。
出门前,她眼角余光往墙角处的画架瞥了眼,也不知是不是记错了,盖在画架上的画布好像歪了……
……
而此时的俞家老宅。
气氛和千溪园明显是天壤之别。
空旷明亮的别墅大厅内,俞老太太正在汪怡的陪伴下喝着早茶,而俞少殸安静坐在一边,失了神似的,眉目冷郁,心情看起来不怎么好。
老宅里的佣人们正在做清扫。
但谁也不敢发出太大动静,免得引起某位不满。
片刻后,俞老太太放下茶杯,唏嘘了声:
“老二一家今年回不来,你们一个个的又都是闷葫芦,以前有欢欢陪着我这个老太婆说笑,我还不觉得闷,现在倒好,你看看这冷清的样儿,哪有半点要过年的样子……”
老太太说完后又叹了声气。
视线飘到俞少殸身上,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
而俞少殸何尝没有这样的感觉。
冷清、寂寞、空荡荡的。
现在的静茗公馆何尝不是呢?
每次深夜回到那里,偌大的别墅黑黢一片,四下安静得连半点杂声都没有,仿佛他回的根本不是所谓的家,而是座冰冷的坟墓。
俞老太太摇摇头,喊了俞少殸一声:“少殸啊,奶奶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
俞少殸淡淡掀起眼皮。
回过神来:“什么问题奶奶?”
老太太看着俞少殸,表情认真:“你心里是不是仍放不下欢欢?”
沉默了半晌,俞少殸没说话,但轻轻点了下头。
其实从这段时间俞少殸的反应来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心里一直没放下宴欢,老太太这一问不过是证实一下而已。
老太太见他承认了,不由松了口气,摆摆手说:“年夜饭你别在家吃了。”
俞少殸投去疑惑的眼神。
不明白奶奶为什么要这样说。
老太太见他如此不开窍,恨不得要拿拐杖敲他。
“你现在就去准备礼物,记得把家里那块存了二十多年的老茶饼带给你岳父,说不定人家一时心软,不好意思把你赶走,就留你吃个便饭了。”
俞少殸恍然大悟。
他忙起身,罕有地露出个开怀的笑容来,“奶奶我这就去准备。”
老太太催他:“你啊就是个木头脑袋,你还不赶紧去?再晚一点,人家年夜饭都吃完了!”
“嗯,我现在就去。”
说完俞少殸大步流星出了老宅,速度走得极快,差点把正在老宅门前贴对联的佣人撞个正着。
佣人立马低头道歉。
可俞少殸罕见地露出个温和的笑脸。
甚至还当面夸了他一声:“做得不错。”
佣人:“???”
好像更吓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粗长粗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