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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1 / 1)

人主居未央,长乐奉母后。

长乐宫是在秦离宫兴乐宫之上兴建的,属于汉朝的第一座大型宫殿,始建于高祖五年,为汉丞相萧何主持修建,在惠帝以前一直为天子所在之处。惠帝之后,由吕后始,便为太后所居宫室,天子移居未央宫。

先帝去后,刘彻奉皇太后窦氏为太皇太后,母亲王氏为皇太后。窦氏为长辈,故仍居于长乐宫,而王太后则居于长乐宫配殿。

春风和暖,日出和风,莺鸟声声啼鸣,燕子翩然飞舞,屋子外的水缸都会飘满了飞红。汉宫的楼阁殿堂,阑干帘栊,都仿佛沉浸在这融融的春意之中。

长乐宫主殿长信殿,此刻却是有压抑的哭声阵阵,半分都不曾感受到这丝春意。宫人侍从个个眼眶微红,却仍然噤声不语,目不斜视,好似没有听见殿内贵人们的哭声一般。

馆陶大长公主,绛邑大长公主,陈皇后,平阳长公主,南宫长公主,隆虑长公主,并刘彻的后妃卫氏等,刘彻仅有的两个女儿,连同尚在襁褓里的小女儿,窦氏一门在长安的嫡系,刘氏的宗室亲贵,朝廷公卿,俱是聚集在了长信殿中。

馆陶大长公主以及陈皇后守在太皇太后塌前,眼不错地盯着她的脸『色』,不断给太皇太后换头上的布巾,在旁边低泣,不住祈求,期盼那双紧闭的眼睛能够睁开来。

即便是骄横跋扈如窦太主馆陶大长公主,也是知晓,一旦她的亲生母亲太皇太后辞世,窦氏,陈氏满门的荣华富贵,恐怕就会化为过眼烟云。

当天天子,称呼她为姑母的刘彻,自登位以来,与太皇太后屡有冲突,几乎已经到了难以缓和的地步。

建元初年,刘彻刚刚坐上帝位,就接纳儒生董仲舒的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而太皇太后却仍然崇信道家黄老之说,仍然主张无为而治,对刘彻所打算的改礼制,正衣冠,开科目等等举措都横加拦阻,『逼』死了刘彻亲自提拔的几位位及公卿的朝臣,废除了刘彻推行的所有新政。

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忍下这口气,何况是当朝天子。

在那一刻,刘嫖心中就知晓,窦氏一门,就跟当今天子势如水火。只要太皇太后薨逝,刘彻就会彻底清算窦氏陈氏,就是窦氏陈氏的万劫不复之日。

只是刘彻推行新政,势必要重用新的势力,就势必会削弱窦氏在的权势。

此消彼长,乃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阿母身为窦氏女,不得不如此作为。

母亲的重病,固然会让窦太主刘嫖伤心难过。但是身为汉室尊贵的大长公主,她直到此刻,终于开始害怕。

她的女儿陈阿娇,与刘彻成婚逾十载,始终未有一儿半女。她的儿子们个个都是斗鸡走马之辈,根本没有一个成器的。一旦母亲离去,失去权势的窦氏和陈氏,将被打入泥沼之中。

没有权势的大长公主,恐怕是落地的凤凰,比不上雉鸡。

而女儿没了窦氏和陈氏做依靠,本就被卫氏夺去的宠爱,天子不再眷顾,要如何在汉宫活下去?

思及这些,刘嫖不由悲从中来,哭得越发难过起来。一向强硬的窦太主,苍白的脸上不住流着泪水,所见者,都不免有些心酸。

案上莲花纹博山炉,烟雾袅袅。香炉似海中博山,下盘贮汤使润气蒸香,以像海之四环。

如今太皇太后忽然晕厥,针灸推拿汤『药』俱都没有什么效用。

一直守在长信殿的几位太医令丞,心中则是惶惶。太皇太后窦氏年迈,身体一直不太康健。这是人之常情,非人力所能及。前几年,太皇太后就因病而从此双目失明,太医院用尽法子,都无法使其复明。

现今大汉最有权势的一些人都聚集在长信殿,等待的便是这位苍老『妇』人,究竟何时走上人生的尽头。

偏殿之中,陈阿娇厉声斥责一众跪地请罪的太常及太医六令丞,侍医“尔等一群庸医,口口声声言道大母已然『药』石罔效,还敢号称是扁鹊再生!若是我大母有万一,我定要尔等统统前去陪葬!”

大母虽然恩威甚重,但对于她却是真心疼爱的,处处为她着想。陈阿娇对于太皇太后的逝去,心中有如刀割。

长信殿前忽然传出一阵喧哗之声,已是惊弓之鸟的陈阿娇心头火起,怒道:“太皇太后还在了,你们这群贱婢就如此不尊宫规,肆意喧闹,莫不是以为本宫奈何不了你们!来人啦……”

却见着诸多侍从簇拥着一身袀玄绣金龙礼服,头戴长冠,绛缘领袖中衣,腰间佩戴玉佩璎珞的俊美青年疾步行来,脸上布满汗水,显是走得过于匆忙。

正是今日前往长安近郊祓禊的当朝天子刘彻,陈阿娇的郎君。

陈阿娇顿时找到了主心骨一般,飞快地迎了上来,抓住刘彻的手,眼角泛着泪光,“阿彻,阿彻,你回来了,大母她……”

她此刻心慌意『乱』,竟是当着众人的面,不仅未曾行礼,还叫出了刘彻的名字来了。

此刻,她只是一个担忧一向疼爱自己的长辈,即将失去亲人的『妇』人罢了。见到自己可以依赖的郎君,便什么都忘记了。

跪地行礼的众人恨不得自己不存在,从未听见过皇后的声音,从未见到过这一幕。

刘彻并没有计较陈阿娇的失礼,不着痕迹地向前疾驱几步,避开了陈阿娇的手,把行礼的众人叫起,“先去看大母。”

陈阿娇从他面上的急切,凝重的神『色』以及微微湿润的眼眶里寻到了安慰,跟在刘彻后面,从前殿来到了长信殿的寝殿。

馆陶大长公主及服侍的宫人俱来行礼。

刘彻来到窦氏面前,目光怔怔地看着眼前,满头白发的『妇』人几无声息地躺在塌上,布满皱纹和斑点的脸上血『色』全无,脸『色』难看得几乎让人觉得她已经离世。若非胸口那一丝的起伏,几不可闻的呼吸,只怕长乐宫中,早已经是哀乐阵阵,孝帏叠起。

刘彻对于窦氏的感情,实不能用一个词可以形容。

窦氏是他的嫡亲祖母,而刘彻是先帝十分宠爱的一个儿子,窦氏对他自然也是疼爱的。

只是窦氏的孙子孙女太多了,人的心都是偏的,哪怕是身为太后的窦氏,对待先帝的孩子,宠爱也是平平。

再者,孙子,比起自己十月怀胎,亲生的儿子来说,始终是隔了一辈。

比起先帝来,窦氏更加宠爱幼子梁孝王,也就爱屋及乌,更加喜欢梁孝王的儿子们。

当年先帝废黜刘彻的异母哥哥刘荣之时,窦氏曾经起过让梁孝王刘武承嗣,兄死弟及,继承大汉皇位的念头。若非当时朝廷重臣极力反对,恐怕刘彻这个储君之位,就不会这么稳当了。

窦氏对于幼子的宠爱,可见一斑。

没有一个帝王会对曾经觊觎,阻扰过他帝位之人,毫无芥蒂,即便那是他的嫡亲大母。

何况窦氏在先帝一朝,到刘彻登位以来,权倾朝野,几成外戚之祸,早已经是刘彻眼中之钉,肉中之刺,不除之不能安枕。

刘彻是窦氏的孙子,是馆陶大长公主的侄子,是陈阿娇的表弟。但是首先,他是大汉的帝王。

凡是践踏他至高无上权威之人,必是他要铲除的绊脚石。

如果他今日没有事先去见过君儿,只怕此刻,他心中是为以一个孝字压在他头上如此之久,如今终于要薨逝的大母,而感到放下了心头大石,恐怕是欣喜甚至愉悦的。

仅有的那一点对于大母的孺慕之思,早已经尽数消磨在窦氏数十年对于幼子的偏爱,对馆陶大长公主一系的偏心,对于窦氏一门的偏信之中。

刘彻在问询了太常及几位太医丞太皇太后的病情,再三嘱咐他们尽快商量个办法后,便坐在太皇太后塌边,握着那双衰老冰冷的手,亲自服侍窦氏进奉汤。刘彻眼眶通红,眼泪缓缓流下,流『露』出极为悲痛的神态。刘嫖,陈阿娇和众多宗室见了,也都纷纷以袖拭泪,低声哭泣。

诸位宗室大臣见此,心中皆道皇帝至孝。

和暖的春风拂动长信殿中的帐幔,吹来博山炉中未曾断过的沉香香气,令刘彻从思绪中回过神来,苏碧曦临别时的话浮现在他脑海之中。

“陛下,太皇太后此次病重,乃是有惊无险。冬日里的那一场风寒,才会是太皇太后薨逝之时。陛下切不可因为新政废除,公卿被『逼』自尽,现下便跟窦氏一门图穷匕见。须知,成大事者,能忍常人所不能忍。陛下与太皇太后相比,有一个她无法企及的东西,便是时间。陛下尚是少年,而太皇太后垂垂老矣,行将就木。陛下须忍一时之恨,开始以商,兵,民屯田戍边,以消遣之茶,丝绸等来麻痹匈奴,广修直道,培育良马,『操』练兵士。如此种种,方是陛下当务之急。窦氏一门,已是陛下案首之鱼肉,只待太皇太后薨逝,便是陛下清算之日。若是现在便与窦氏争斗,将是徒增大汉之内耗。只需等待数月,陛下就可真正南面独坐,御宇登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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