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梨在军医这边忙到晚上,天色彻底黑了才往回走。
她不知道贺烬有没有回去,但今晚没有月亮,星辰也是暗淡的,就算他没有回去,他们刚好在路上遇见了,也应该认不出来。
可她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了绕路,只是走着走着,付悉的营帐就出现在了眼前,她脚步一顿,心里有些懊恼,怎么还是走到这里来了呢。
里头还点着灯,将一个坐在桌案后头的人影映射在了营帐上,阮小梨不自觉看了一眼,只是单看这影子,其实分不清谁是谁,但毕竟这么晚了,还只有一个人的话,应该是付悉。
她犹豫了一下,抬脚走了过去。
“将军……”
她话音一顿,桌案后头的人抬起头来,是贺烬。
这么晚了,竟然还没有回去。
她放下了帐帘,避免有人从外头经过的时候看见贺烬的脸,可身体却僵在了门口,没进去,也没出来。
贺烬轻轻翻了下了手里的册子,抬眼朝她看过来,两人四目相对,却谁都没开口。
不在人前,其实可以稍微放纵一下,但放纵这东西会上瘾,会让人逐渐丧失自控力。
阮小梨明白,所以不敢轻举妄动,贺烬却大概是并没有这样的心思,因为他很快移开了目光,他重新低下了头,继续去看手里的册子。
不管人前还是人后,他都没再表露出对阮小梨的熟悉和思念来,果然是半分都没有拖泥带水。
其实,合该如此的,藕断丝连,只会徒增麻烦。
阮小梨眼睛垂了下来,她盯着自己的脚尖,默默地闭上了眼睛,其实在提出那个要求的时候,她就知道会这样的。
只是……
外头响起脚步声,付悉撩开帐帘走了进来,也打断了阮小梨的思绪,她抬头看过去,嗓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哑了:“将军。”
付悉看见她在,脸上也没有意外:“坐下说话吧。”
阮小梨摇了摇头:“我先回去了。”
她又看了眼贺烬,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看了过来,但这个角度,她有些分不清对方是在看她,还是在看付悉,但她仍旧转了身。
她不能每次都逼着贺烬先走。
付悉却喊住了她:“小梨,你等一等,我有话要和你说。”
阮小梨动作顿住,她不知道付悉是真的有话要说,还是知道她舍不得走,所以给了她一个留下的理由。
但现在,她的确没有借口离开了。
她朝着付悉走过去,没敢再看贺烬,心里却不自觉在盘算,离着贺烬又近了多少。
付悉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轻轻叹了一声,然后朝贺烬走了过去:“这些里头,有没有可用的东西?”
贺烬应了一声,长久的咳嗽,已经让他的声音产生了变化,什么时候听,都带着沙哑的味道:“有,多谢将军,若不是这些东西,我怕是还要多费很多时间。”
“不必客气,能帮的上你就好,有什么打算?”
贺烬微微沉默片刻才开口:“等将军派人往银环城去的时候,捎带上我吧,姜国攻打越国的决定,恐怕和幕后黑手有关,银环城里有用的东西,说不定比姜国还要多。”
付悉点点头,大约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答应的很痛快,很快又问他:“你可有安排人手?银环城被姜国占了三年,眼下里头什么情形谁都说不准,最好先派几个人进去摸清楚情况。”
“已经派人进去了,有件事要嘱咐将军……”他目光微微一颤,仿佛是要从付悉身上移开,往旁人身上看一看,但最后还是克制住了,只是声音里多了几分沉凝,“从我进银环城开始,就请将军当做没见过我,不管听说了什么,或是知道我遭遇了什么,请你都不要理会。”
这话透着股不详的气息,阮小梨心脏不自觉提了起来,她不自觉朝贺烬看了过去,银环城……很危险吗?
付悉显然也听出了这个意思,眉头拧了起来:“且不急现在说这个,你既有了想法,就好好梳理一番,回头我们仔细商议。”
贺烬张了张嘴,似乎要拒绝,付悉抬手阻止了他:“我不会插手,但能为你做得,我还是希望做到。”
贺烬似乎被这句话打动了,沉默着没再开口。
“夜深了,回去休息吧,我会不定时带新的消息回来,你随时可以来看。”
贺烬起身,朝付悉行了一礼,大概是有很多感谢的话想说,到了嘴边反而不知道说哪一句,所以最后,他还是简单的又说了一句多谢,然后便转身,朝门外走了。
阮小梨不自觉跟着往前一步,然后艰难地克制住了自己继续跟上去的冲动,将双脚死死钉在了地上,只是一双眼睛仍旧看着贺烬的背影。
她看见他明明已经抬手抓住了帐帘,却迟迟没有抬脚迈出去。
她心脏微微提起来,下意识以为,他会回头再看自己一眼。
然而,他没有,他就那么撩开帐子,抬脚走了。
阮小梨的心又空了下去,却迟迟没办法收回目光,贺烬……
付悉耐心的等着她平复心情,并没有出声催促,直到阮小梨想起来她之前说过有话要和自己说。
她歉疚的低下头:“抱歉啊将军,您找我有事?”
付悉点点头,她眼底难得露出几分犹豫来,看的阮小梨有些意外,但很快她就想到了什么。
“是不是我今天罚了人的事?”
付悉叹了口气:“军医去给人看伤的时候发现了脖子上的手印,说你动用了私刑。”
她神情越发纠结,动用私刑在付家军里是决不允许的,可阮小梨也不是无缘无故就做这种事的人。
“将军不用为难,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她笑了笑,在付悉身边蹲下来:“我来找你也是为了这个。”
付悉垂眼看她:“知道会挨罚,还要那么做?”
阮小梨苦笑了一声:“忍不住。”
其实当时她的脑袋里是空的,只记得那人说了很多很多恶毒的话,全是冲着贺烬去的。
她想,杀了那个人。
但还是忍住了。
她叹息了一声,抬眼看着付悉:“将军罚我吧。”
付悉眉头皱起来,显然在思考,阮小梨没有打扰她,目光落在桌案上,上面放着的册子,刚才贺烬摸过。
她心漏跳了一下,犹豫了一瞬,还是做贼似的拿了起来,来来回回细细的摩挲。
“小梨?”
阮小梨一抖,连忙将册子丢了回去:“在。”
付悉仿佛知道她刚才在做什么,眼底带着几分无奈:“你可以拿回去,明天早上再还回来就好。”
阮小梨脸红了一下,那句不用就在嘴边,可转了几个圈还是被她咽了下去。
“谢将军。”
她抓起那本册子塞进了胸口的衣襟里,不自觉拍了拍。
付悉看着她孩子气的动作微微一笑:“罚你两个月的奉银,再去洗三天衣裳。”
阮小梨有些犹豫:“会不会太轻了?”
“我相信你是有理由的,回去睡吧。”
“嗯。”
她捂着胸口出了门,仿佛怀里揣着个很重要的宝贝。
等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夜色里,一道颀长削瘦的身影才从杂物后头走出来,他深深看了一眼阮小梨离开的方向,克制住了嘴边的咳嗽,抬脚一步步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