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烬抱着云水的尸体坐了很久,阮小梨没有打扰他,等那只鸡烤好了,她才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我知道你现在没胃口,但还是吃点东西吧。”
贺烬摇了摇头,他看起来还算平静,只是眼底都是血丝,脸色也白的吓人。
“这次回去,我原本是想给他指门亲事的……”
他哑着嗓子开口,抬手理了理云水身上已经破烂不堪的皮甲,眼底露出深沉的痛楚来,可惜没机会了,再也没机会了……
阮小梨轻轻抱住了他:“这个仇,我们一定会替他报的,等我们找到凶手,不管是谁,都不会放过他的。”
贺烬没再开口,目光仍旧落在那具无头尸体上。
远处传来了说话声,是姜国人一路搜查过来了。
阮小梨不愿意打扰贺烬,可现在他们也还没有脱离危险:“我们得走了。”
贺烬毕竟是冷静惯了的人,即便心里仍旧藏着巨大的痛苦,却仍旧分得清轻重缓急,他很快就站了起来,抓住了云水的胳膊。
“找个地方,先让他入土为安。”
阮小梨没有反对,帮着贺烬将云水架了起来,沿着隐蔽的山里一路往北。
天色很快黑下来,贺烬选了个僻静的位置,蹲下来开始挖坑,阮小梨没有拦他,陪着他一点点将土刨出来,可坑挖好了,贺烬却又迟迟没将尸体放进去。
阮小梨知道他在犹豫什么,云水没有头,死无全尸的人轮回路不好走,贺烬肯定不愿意云水下辈子过得不好。
“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找点东西。”
贺烬抓住了她的手,声音又低又哑:“小心。”
阮小梨应了一声,用力握了下他的手,这才转身离开。
她回来的很快,手里多了两样东西,一个是刀,一个是木头。
她将东西放到了贺烬身边:“给他刻一个吧,等我们回到了北境,发兵银环城,一定会把他的……拿回来的。”
贺烬抖着手摸向那块木头,其实用木雕泥雕代替残缺的肢体,是大昌一直都有的习俗,以往贺烬并不觉得如何,可这毕竟是云水,是伺候了他十几年的人,他总觉得这样太委屈他了。
可眼下,也只能这么委屈他了。
“是我对不住你。”
他颤抖着握紧了云水的手,如果这次,他没带云水来就好了……
阮小梨大概察觉到了他的心情,体贴的捧住了他的手。
贺烬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打起了精神:“你休息一下吧,我守夜,明天还要继续赶路。”
阮小梨不放心他一个人,可也知道他现在大约是想一个人静一静的,所以短暂的犹豫过后,她还是点了点头,走远两步在一棵树下靠坐了下来。
她远远地看着贺烬,黑暗里,对方只剩了一个模糊的轮廓,可即便只是轮廓,也仿佛环绕着散不开的阴云。
她闭上眼睛,不忍心再去看,耳边却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动静,是贺烬开始雕琢那块木头了。
他雕刻的很认真,即便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楚,但云水的脸却十分清晰的浮现在他脑海里。
他想起云水在着火的溪兰苑前跪着求他不要进去;想起他笑话自己不懂得在阮小梨面前装可怜;想起他死皮赖脸非要跟着自己来北境……
贺烬的手狠狠一抖,脑海里的画面轰的散了,只剩了一片血色,在这片血色里,他看见有人匍匐在地上,艰难地往前爬行,身后托着一条长长的血路,颜色浓郁的触目惊心。
而不远处,正有人冷漠的看着他。
贺烬心脏猛一紧,打磨着木头的手立刻顿住了,杀了云水的人,到底是谁?
他回头看了眼银环城,最可疑的就是赤跶,可对方不可能知道云水在哪,如果他真的知道,就绝对不会给他们机会出城。
可除了赤跶,还有谁知道那些信?
从对方的只言片语里,他多少也能猜到,这些东西是本该烧掉的,被他偷偷藏了起来,一直秘密保存才得以存留至今。
赤跶不相信身边的人,所以这些信的存在,就连姜国都没几个人知道,自然也就不可能有人来抢。
如果和姜国无关,那就只剩下另一个参与者了……
他慢慢抬起了头,遥遥地看了眼西南,太子,又是你吗?
可赤跶做得那么隐蔽,消息怎么会透露到太子那里去?
而且,这里是竹叶山,距离凉京千里之遥,他的人要怎么越过昌越两国联军的驻守,瞒过付悉,在赤跶眼皮子底下动手?
应该不是他,否则太子就太可怕了。
可如果不是他还能是谁?
贺烬的目光再次落在云水的尸体上,他放下了手里的木头和刀,半跪在他身侧,解开了他的皮甲,一点点检查他的伤口。
大部分的伤口都很平滑,只有横穿腹腔的伤口凹凸粗糙,那不是利器伤的,而是自己撕开的。
贺烬一寸寸摸过那狰狞的伤口,仿佛看见了云水是怎么忍着巨大的痛苦,一点点将伤口撕开的。
人之将死,竟然还要受这种折磨……
贺烬仰起头,有些摸不下去了,可他得给云水报仇,他不能让云水白死。
想要报仇,就得找到凶手。
“云水,忍一忍……”
他再次抬手抚摸到了伤口,然后沿着伤口一路往上,摸过断颈,肩胛,手臂……
他动作微微一顿,云水手腕上的触感不对。
说不对其实也不准确,因为那只是血液干涸后留下的痕迹,他全身受了那么多伤,哪里有血迹都不奇怪,可这手腕上的血迹,却是一整圈,这不可能是偶然沾染上的。
这一定是云水特意留给他的信息。
手腕,血迹……
贺烬脑海里人影穿梭,很快一只包扎着细布的手腕出现在眼前,那场景是他四年前见过的。
那时候他大病一场,睡了许久才醒过来,太子带着贴身侍卫来看望他,那侍卫手上,就缠着细布。
竟然真的是太子吗……
贺烬怔了怔,慢慢闭上了眼睛,竟然真的是他……以往是自己小瞧他了,若是他当初能再仔细周全一些,兴许事情就不会这样。
“是我害了你……”
他抖着手替云水合上衣衫,神情一点点平静下去,眼神却冷厉如刀,他将云水僵硬的手轻轻交叠在他胸前:“我绝不会让你白死。”
只是,如果太子的势力当真大到了这个地步,他真的还应该将阮小梨带回凉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