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烬出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皇帝留他用了晚膳,席间两人一句话没说。
可贺烬很明白,皇帝是信他的,也不打算再留下楚王了。
虎毒不食子,他不至于要杀害亲子,可在他不想让位的时候就觊觎他皇位的人,他也绝对不会再容忍。
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轻易动不得,这些年又没有什么大的错漏,他不好发作,可楚王就不一样了。
一个王爷而已,就算有国公府护持,也抵不过皇帝一道圣旨。
大约很快他就会寻个由头发作楚王,先禁足,再贬斥,封地定在边远小城也好,直接撵去守皇陵也好,总之是不会让人再留在凉京了。
如他所想,第二天楚王办的差事就因为被查出了疏漏而在满朝文武面前遭到了训斥,只是皇帝比他想的还要着急,他甚至没有任何过度和缓冲,当即就下旨将他贬去了滇州。
继后和邓国公先后都去求了情,连太后都惊动了,可惜谁都没能让皇帝改主意,看起来,楚王去滇州已经成了定局。
贺烬得到消息的时候,稍微松了口气,楚王一走,太子再想搅浑水,就没那么容易了,别的不说,至少能让他和阮小梨安安稳稳的等到成婚。
但楚王对这件事,显然并不能如外人那般冷静。
可他其实也说不上不冷静,因为自从接到皇帝要他去滇州的圣旨之后,他整个人就有些痴愣,仿佛被这巨大的变故砸懵了,迟迟回不过神来。
他不太明白,就在几天前,他还在朝里众星拱月,谁看见他都要说一句年少英才。
怎么现在,就成了和皇位无缘的弃子?
这短短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脑袋里嗡嗡的响,有些理不清自己的记忆。
门客急匆匆走了过来,不管是脸上还是语气里,都带着焦急和关切:“殿下,我听说您被贬去滇州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楚王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把抓住了门客的小臂,当初他死活找不到那条断臂和太子之间关系的时候,就是这个门客给他出的主意,后来死囚动乱,也是他告诉自己,是他找到的证据;再后来的几桩差事也都是经他的手才做得那般又快又好,让朝野都称赞的。
眼下楚王看他就像看见了救命稻草,他将对方的胳膊越抓越紧:“先生,救我,我不能离开凉京,走了就回不来了!”
门客叹了口气:“学生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可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忽然就变成了这样?”
楚王摇了摇头,他是真的不知道,就算之前调戏许宜然是他不对,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也该过去了。
至于之后顶撞皇帝的事,他们毕竟是父子,何至于?
除了这些,也没别的……等等!
楚王悚然一惊,他紧紧盯着门客,声音阴沉了下去:“先生,你私会将军们的事,没有旁人知道吧?”
门客心口一颤,却用力挺起了胸膛:“我做事素来谨慎,殿下是知道的,我若是真的暴露了,那左武卫将军怎么敢派人来见您?”
楚王一顿,也是,他现在手里也是有守城卫的人了,虽然只是十六卫其中的一支,可假以时日,迟早会壮大的。
可是,得假以时日啊,他的父皇却让他即日离京。
“你足智多谋,再想想办法吧,你得知道,本王走了,你们谁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门客似乎被这句话威胁到了,连连点头,可圣旨已下,想改变谈何容易,所以他皱眉许久,也只能摇头:“不如,先等等皇后娘娘和国公爷的信?”
楚王有些嫌恶他这时候派不上用场,可到底是紧要关头,还用得着他,不好太过分,所以他还是点了点头。
好在邓国公很快就来了。
楚王立刻迎了出去:“外公,您可去给我求情了?父皇怎么说?”
邓国公叹了口气,脸色沉凝的摇了摇头:“我和皇后都去求过了,皇上只肯让你过了小年再走,圣意坚决,只怕是改不了了。”
楚王只觉得被一盆冰水兜头砸了下来,可紧随而来的不是慌张和惊恐,而是铺天盖地的愤怒和不甘。
凭什么?凭什么一句话就要撵他走?
当初让付悉来帮他,让他一步步走进朝堂的,不就是他的父皇吗?他做了那么多,现在却因为一点小事就要被抹消吗?
凭什么?!
他脸上露出狰狞和愤恨来,情绪浓郁的邓国公都有些心惊,他用力咳了一声:“殿下?!”
楚王一顿,因为刚才的情绪过于激烈,他狠狠哆嗦了两下,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抓住了邓国公的肩膀:“外公,你再替我想想办法,我不能去滇州,那么远,又是穷山恶水的,比流放地都好不了多少,我不能去,我不能去啊!”
邓国公满脸愁苦,楚王是他们未来的依仗,他何尝愿意让他就此从朝堂退场呢?
可胳膊拧不过大腿,现在不是和皇帝硬碰硬的时候。
“殿下,别急,你毕竟是皇上的嫡子,眼下皇上只是在气头上,才发狠要将你送出去,你就听话先过去,老老实实呆几年,每半个月就写一封请安折子,不提政务,只认错,表孝心,皇上年纪大了,用不了多久就会心软的……”
楚王心里一凉,邓国公竟然劝他走……
虽然对方说的语重心长,可他听在耳朵里却只有一个意思,邓国公不肯帮他。
他摔坐在椅子上:“你也要我走……”
邓国公见他这幅样子十分心疼,可他不能在这里多呆,只能看着楚王郑重叮嘱他:“你千万听话,这种时候不要再闹脾气,不要再做任何打算,就先离开凉京,外公和你保证,最多不过五年,一定让你回来。”
五年?
楚王心里忍不住冷笑,如果真的等到五年之后,这大昌早就易主了吧?
到时候他就算回来了,也还是跪在另一个人面前,继续俯首称臣。
这不是他要的结果!
可邓国公显然是指望不上了,他只会劝自己听话。
“我知道了,外公回去吧。”
邓国公不知道他心里已经对自己失望,见他肯听话心里一松,留下一句我一定会帮你就匆匆走了。
眼见邓国公没了影子,楚王狠狠踹了一脚身边的椅子,随即发疯似的将周遭的物件摆设都摔了下去。
“全都是废物!”
门客等他发作的差不多了,这才开口:“殿下,您当真要等五年吗?”
楚王十分恼怒:“还能如何?难道你能让本王留下来吗?”
门客躬身一礼:“学生不才,的确做不到,可您自己未必做不到,您别忘了,您手里可还有一支足以翻身的底牌啊。”
楚王一顿:“你是说……”
“是,虽然只是十六卫其中一支,可只要用得好,足以将您送上那个位置。”
楚王心脏一跳,那个位置吗?
可他理智还在,如果真的那么容易,太子为什么等了那么多年?
“这……太仓促,太冒险了。”
门客连忙附和:“正是因为仓促,才没人想得到,出其不意反而能得偿所愿。”
楚王十分挣扎。
“富贵险中求啊,”门客激动道,“您此时不动,等太子得了皇位,您就没有活路了!”
楚王被戳中了痛脚,神情变得狠厉起来,半晌他恨恨一咬牙:“好,就这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