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继后的出身听说比元后还要尊贵,可不知道为什么,小三子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心里竟然替太子觉得委屈。
只是他再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了,很清楚有些话不能乱说,甚至眼看着太子苍白着脸色从他面前走过的时候,他都克制着没有开口。
但太子进宫后迟迟没有出来,于是换班的金羽卫来的时候,他顶了班,虽然对方那样的贵人可能早就不记得他这样的小人物了,可他还是想看着对方平安离开。
只是这一等,就等到了黎明,换班的人又来了一次,他犹豫片刻,再一次拒绝了,太子还没有出来。
好在这次他终于看见了太子殿下,他的脸色比进宫的时候更糟糕,脸上也没了上次的温和,大概册立继后对他来说,是件很不舒服的事情。
可小三子仍旧什么都不能说,他只是看着太子安然无恙的越走越远,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即便在这里已经站了十几个时辰,他心里仍旧是高兴的。
可下一瞬,太子就踉跄了一下,小三子浑身一颤,下意识就飞奔了过去,一把将人掺住了:“殿下?!”
对方身上有香烛纸钱的味道,小三子一闻就知道他去做什么了。
太子微微一顿,看都没看他,只抽回手轻轻一摆:“多谢,无事。”
可小三子却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打着颤,这不是没事的样子,他很想送太子回去,可是不行,他既然轮值,就不能擅离职守,不然金羽卫的板子,是能打死人的。
他十分为难,蓦的想起当初刚进宫的时候,掌事太监曾说过肩舆,他心里一动,连忙开了口:“可要为殿下传唤肩舆?”
他自觉这话十分妥帖,可太子的身体却很明显的僵了一下,然后他便笑了,声音里透着几分苦涩:“孤已经没这个体面了……”
那双发着抖的手轻轻拍了拍小三子的胳膊,侧头看了一眼:“你是新来的吧?孤……”
他话音忽然一顿,再开口时声音里多了几分诧异:“是你?短短四年便能进宫了吗?”
小三子心里重重一跳,不敢置信的看了过去:“殿下,您还记得小的?”
太子又笑了一声,声音里多了点愉悦:“不过几年,何至于就不记得。”
虽然如此,可他也没有要叙旧的意思,话音落下,便推开了小三子的手,自己扶着宫墙一步步走远了。
小三子跟着走了两步,没敢继续往前,可小时候那个念头却再次冒了出来,他想去太子身边,侍卫也好,下人也好,他要去。
可太子再也没走过这道宫门,他那个请求在心里沉甸甸的揣了三年,却一次都没能说出口,直到后来,他将所有积蓄都给了统领,换了调去御书房门外值守的机会,他才再次得以看见太子。
只可惜他的位置离得并不近,每次都只能远远地看一眼。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清楚的感觉到太子的脸色一次比一次糟糕,身上源自骨子里的平和温柔一点点不见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理解成人都会变得。
可后来,他知道了,那天皇帝大发雷霆,刺耳的叱骂声隔着御书房厚重的门板都听得清清楚楚,然后他就看见,金羽卫冲进了御书房,将他视若神祇的太子硬生生拖了出来,押着肩膀逼他跪在了青石地面上。
众目睽睽之下,一国储君,竟如此狼狈。
小三子气的浑身发抖,本能的要冲过去,却被身边同样还是卫兵的宁统领死死拦住。
他只好咬着牙逼着自己不要冲动,目光却落在太子身上片刻都不曾移开。
对方眼睛闭着,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可他还是感受到了一股痛彻心扉的难过,不是难堪,是难过。
太子,殿下……
他心情跟着糟糕到了极点,可他无能为力,他只能又顶了班,默默地陪着太子在御书房外呆了一宿。
黎明时候,太子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大约是受罚的时辰已经到了,可他没受过这种罪,一连试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
小三子明知道不能擅离职守,还是控制不住走了过去,掺着他的胳膊将他扶了起来:“殿下。”
太子又认出了他:“你调来了御书房?”
小三子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他膝盖上。
太子有所察觉,但显然并不愿意示弱于人:“做你的差事去吧。”
他挣开了被搀扶着的手,挺直了腰身一步步往外走,小三子咬了咬牙追了上去:“殿下,小人背您回去吧。”
太子脸色冷了下来:“你在可怜孤?”
小三子下意识摇头,等发现这没什么说服力的时候立刻跪了下去:“殿下是一国储君,小人不敢可怜……小人只是想去东宫。”
太子没开口,只垂眼看着他,目光里有探究有审视,犀利的人头皮发麻,然而小三子却恨不得他能更犀利一些,直接看透他所思所想,好信任他,带他回去。
可太子只看了一眼就闭上了眼睛:“现在满宫里都知道父皇不喜欢孤,你图什么?”
小三子也不知道他图什么,他只是记得那句话——
“殿下,是您说让小人去东宫伺候的,这句话小人一直记得。”
太子微微一怔,许久都没开口,小三子有些急切:“您忘了吗?”
太子没忘,他不是爱忘事的人,不管是什么事情,只是他没想到,这孩子也能记得。
“一句话,你记了七年?”
小三子磕了个头:“是。”
太子再次沉默下去,人难过的时候,大概很容易被打动,哪怕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
“好,孤应了你,调令明天就会送到你手上,下去吧。”
小三子却不肯走,他谢了恩,又抬起头来:“殿下,小人背您回去吧。”
太子摆了摆手:“不必,下去。”
小三子却很固执,他仍旧跪在地上,却转了个身:“请您上来。”
太子抬手揉了揉额角:“都说了,不必。”
“请您上来。”
“……”
太子轻轻吸了口气,抬脚踹在了他屁股上:“还没入东宫,便这般不听话?”
小三子被踹的差点趴在地上,却很快又跪了回去:“请您上来。”
太子静默下去,许久都没动静,不骂人也没再动脚。
小三子心里莫名忐忑起来,正打算回头看一眼,背上便是一重,他一怔,双手却本能的托住了太子的腿。
“既然非要献殷勤,就背的稳当一些,若是颠了孤,要你好看。”
小三子咧开嘴笑了一声:“是。”
太子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与你见了那么多次,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小人小三子。”
“……这叫什么名字?”
小三子有些窘迫:“家里孩子多,都是按排行叫的。”
太子没再多言,小三子却福至心灵:“殿下,您给小的起个名吧。”
太子轻轻叹了一声:“在金羽卫没好好学礼数?这叫赐名,你要用求的。”
小三子从善如流:“求殿下给小的赐名。”
太子啧了一声,嘀咕似的开了口:“还用起什么名字,狼崽子似的,就叫狼崽得了……”
小三子:“……殿下,不太好听。”
太子曲起手指敲了敲他的头:“不许顶嘴。”
可狼崽的确不好听,于是狼崽变成了狼,又变成了琅。
琳琅多谋蕴,律吕更相宣。
张琅。
小三子很喜欢这个名字:“张琅谢殿下。”
太子的兴致却又低了下去:“不必谢孤,孤的狼不是那么好做的,孤要做的事,很大,很多……有你后悔的时候。”
张琅脚步一顿,太子说的嚣张,可他却只听出了藏在那讥讽话语下的不确定。
他将太子慢慢放了下来,在对方骤然犀利的目光中跪了下去:“殿下,我不是狼,是狗,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是您的忠犬。”
太子目光微微一颤,忠犬……
他垂下眼睛,慢慢抬起了手,他看起来有些迟疑,手抬起没多高便要落下去,可张琅自己凑了过来,将发顶拱进了他手心里。
太子心口莫名一定,他再次垂眼看向张琅:“好,孤允你认主,但你要记得……”
“殿下放心,属下会记得,这辈子,只有一个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