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大雨,整个大昌都氤氲在水汽里,可边塞却仍旧干燥,只是天连着阴沉了十多天,也压得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可比起那几乎裹在身上的潮湿来说,感觉到底是舒服了许多,青藤畅快的喊了一声,随即扭头看向身后的马车里,里头安安静静的,半分动静也无,他小心翼翼的凑近了些,正想透过车窗的缝隙往里头看一眼,车窗就毫无预兆的开了。
他连忙后退,险些被车窗碰到自己俊美的脸,可身上却没有一丝心虚,倒是十分自然而然的打了个招呼:“正要和你说这里没雨,可以出来透透气。”
马车里的人摇了摇头,却没开口,目光迅速从他身上掠过,然后扫向周围陌生的环境和人。
这里,就是边境,再往前走,就不是大昌了……
她闭了闭眼,也好,也好……
青藤忍不住凑过来:“你身体好些了?等到了越国我找大夫给你好好调养身体,以后你就安心留在那里……”
留在越国?不。
车里的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还惨白着的脸,正是在将军府莫名失踪的阮小梨。
她抬手轻轻摸了摸腹部。
她身上还欠着一条命,怎么能就这么留在虞国,再也不回来呢?
贺烬,贺烬……
贺烬睡梦中心口忽然一揪,他猛地坐起来,身体有些发麻,可脑子却还是混沌的。
周遭黑漆漆的,他有些分不清楚是天色太暗,还是夜色未明,眼下却也顾不上了,他抬手拍了拍胸口,刚要思考为何会梦里心悸,外头就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穿着盔甲的士兵急匆匆跑进来:“侯爷,前面的路被堵住了,大雨冲垮了山体,刚才巡视的两个兄弟被泥石流冲走了,咱们的路也被堵住了。”
贺烬爬起来,这些日子随时要应对突发状况,他已经没了睡觉更衣的习惯,随手一扯蓑衣披在身上就出了门。
外头天色也是黑的,果然是长夜未明,也就是说,他才睡了不到一个时辰。
可眼下就算他躺会床上,也不可能睡得着了,泥石流既然已经出现,这里就不再安全,他们得尽快转移,但前提是得把路打开。
火把无法点燃,就算周遭漆黑,贺烬也只能凭借肉眼去查看不远处的情况,可夜色太黑,他不得不一次次靠近,直到士兵忽然拉了他一把:“侯爷,不能再往前了,刚才有两个弟兄去探路,被泥石流冲走了。”
贺烬眉头拧起来,他们这队人主要是运送赈灾物资,人手算起来也不过几百个,这两天已经陆陆续续因为各种情况折损了七八个人,可越到豫州,情况越艰难,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侯爷,咱们是不是得绕路?”
他们让人生地不熟,就算有本地人带路,可大雨让周遭的地形都变了,这一绕路,还不知道要绕到哪里去。
且不说灾民等不等得起,单单只是赈灾物资迟到,所有人都要受罚,这也就罢了,阮小梨现在说不定就被困在这里头,他实在是等不起。
他蹲下来抓起地上的泥土捻了捻:“地理志中有记载,坡积层后,土质粗松,无岩石硬质,水至而崩塌……就是眼下这种情况。”
士兵没有听懂,有些茫然的看着他,贺烬甩了甩手上的泥水:“也就是说这里的泥石流,可以挡得住。”
士兵愣住了,人一过去就被冲没了,怎么挡?
贺烬提高了声音:“将泥沙装起来,堵住下冲的泥土,为大部队开路。”
众人都应了一声,后头却有个小官凑了过来,这人是户部的侍中,叫钱竣,他看着贺烬满脸忐忑为难:“侯爷,这太冒险了……那么凶的泥石流,要是物资被冲没了,咱们怎么交代啊,还是绕路吧。”
贺烬瞥了他一眼,他知道物资不过是托词,这人只是怕危险罢了,不止他怕,那些现在在动作的士兵也害怕。
可他不能因为怕就不做,不只是因为担心阮小梨,而是时间的确不多了,昨天他们刚遇见了往京城送信的信使,他说后面的路马上就要堵死了,他们若是不能赶在那之前进入豫州腹地,说不定就要一直被困在这里了。
“不必多言,你去看顾物资,务必确保安全。”
钱竣脸上一急,还要开口却见贺烬已经走了,他却并没有回营帐去休息,而是扛起一袋泥沙,径直朝泥石流拿处走去,临到跟前和士兵一起用绳子系在了腰上。
士兵们愣了愣,完全没想到他这样的富贵公子竟然也会来做这种事,按理说,他应该远远地躲开才对。
贺烬咳了一声,震惊的士兵们纷纷回神,连忙低下了头。
贺烬系好了绳子:“待会要是迎面撞上,根据我的指示将袋子放好,一定能拦得住的。”
因为他的身先士卒,士兵们士气高涨,齐齐应了一声。
泥石流冲力大,贺烬刚才查看了路况,心里有了计划,他会在山坡下平缓地带留一个缓冲,而后用沙袋堵住泥石流的去路,虽然做不了长远的,可至少眼下能确保大部队的通行。
事情还算顺利,一行人虽然胆战心惊,却到底还是平安穿过了危险区,众人都松了口气,钱竣更是捂着胸口一屁股坐在了车辕上:“姥姥的,可吓死我了,真怕下一瞬就被冲没了。”
贺烬这才下令盯着沙袋的士兵们撤退,几人速度很快,可没了人力支撑,沙袋还是迅速被堆积的泥石流冲走了,走在最后的士兵瞬间就被压住了身体。
贺烬毕竟比这些入伍才开始操练的人多学了几年武,反应和眼力都要高一层,离着那人又近,几乎是瞬间就反应了过来,伸手抓住了那人的手。
对方却惨叫一声,泥石流的冲力和贺烬的拉力撕扯着他的身体,让他控制不住的哀嚎出声,声音凄厉的让人汗毛直竖。
其他人反应过来,试图过来帮忙,可就在这当口,头顶一声闷闷的巨响,贺烬抬眼看过去,就瞧见一股新的泥石流,正声势浩大的从山顶俯冲下来。
他瞳孔骤然一缩:“撤退,立刻撤退!”
士兵们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对军令却条件反射的遵从了,纷纷后退。
贺烬的手却还被对方抓着,眼下来不及救人,他伸手拔刀,打算砍断连接的绳子,可就在他分神的一瞬间,一股巨大的拉力毫无预兆的袭上来,将他生生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