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州吃着午膳,在他耳边教导他:“九龙卫六任首尊使以来,个个都不是善茬。现在这位啊,更是心胸狭隘心机深沉之辈,我看以后行事,万万不可与九龙卫起了冲突。你看今天京兆府尹,乖的跟个鹌鹑似的,上任京兆尹大人,就是被现在这位给亲手撸下去的。”
他咽下了最后一块肉,叹道:“九龙卫的刑罚,听说堪比修罗地狱。”
重照进过九龙卫,虽然并非受罚,但也没觉着跟刑部大牢有什么差别,不过是守卫森严一些。
重照回到大理寺,连大门都没迈进去,就有人传来消息,说钱家人被九龙卫抓走了。
重照点了下头,“长延不是心慈手软之人。”
杜州问他:“对了,听说首尊使大人和钱家有深仇大恨,此话怎讲?”
重照摸了摸鼻头:“他小时候寄居钱家,受了些小小的委屈。”
国公府在明面上,而九龙卫是大齐暗处最锋利的一把剑。
许长延把人送上了马车,亲眼看着易宁把人带走,对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九龙卫说:“把黄氏和吴氏带走,丢到刑室,关上三天再说。”
他偏头微垂着眼睑,袖手而立,脸上满是冰冷之色。
真正的许长延,冷漠残酷,暴虐无常,独断专行。而不会这样,会用一种脆弱无力又小心翼翼的姿态、带着请求和询问的语调来说话。
重照觉得自己被迷惑了。
后院的大火是一场他不想再经历的噩梦,即便历经几年的孑然一身,他都没能从那一场噩梦里走出来。
多年以来,他觉得自己仿佛走在半空中,摇摇欲坠,随时会坠落到无所希望黑暗绝望的无尽深渊里,唯有抱着这个人,脚踏实地般确认了这个人还在,活着还是有所意义,有所温暖。
高大的背影带来了无比的压迫感,温热的气息扑在脖颈上,重照眼睛瞪大,顿时炸了。
重生以来,身体接触好像比前世频繁很多是怎么回事!
许长延被那仿佛羽毛在心上刮了一下的一抓给收回了神,忽然觉得这里面矜持又有点不情愿的意味。
重照按在他胸口的手顿住,他从未听过许长延暗哑的声音里带着极浓重的疲惫和难过,忽然发觉这不像他认识的那个许长延。
他反手推开许长延,面色不虞,道:“许大人,请你自重。你再如此,休怪本官不念旧情。”
虽然重照回去跟他爹一说,那座南风馆也是一样的下场。但方式不一样。
许长延眼中的失望之色一闪而过,不过让重照接受他这件事不能急,他说:“是我冒犯了。那座南风馆……交给我,小侯爷莫脏了手。”
以许长延的势力,让一座南风馆从京城里无声无息地消失,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他伸手想去推,“许长延!你……”
许长延把下巴抵在了他的肩膀上,手上不容置疑,嘴里的话却带着一丝请求的意味:“让我靠一会儿。”
杜州惊异道:“那钱家是要凉了……对了,你知道他的出身吗?”
重照愣了一下。
杜州的声音更低了:“我也是在坊间听到的流言……说九龙卫那位,是皇上的私生子……”
重照眉头一跳,声音都响了许多:“你在胡说些什么!”
杜州忙把手指放在唇上示意他小声,看周围没人注意他们,才继续说:“我最近都快憋坏了,越想越觉得挺对。九龙卫前五任头领,一位驸马一位皇帝外甥一位太监两位皇子,皇帝亲戚没一个特别受宠的,太监驸马自然不可能,那肯定就是私生子了!”
重照按住他的嘴:“诽议皇室宗亲,你想被九龙卫抓走吗!”
杜州脖子一缩,嘟囔道:“我不是怀疑嘛,京城里,不少人怀疑那位的身世呢。皇上子嗣凋零,免不得有人多心,没准流言是对的呢。”
重照不想听他胡说,起身走开,拿起架子上往年的卷宗一点点看起来,哪知被这么一搅和,什么也看不进去。
许长延生于永和二年,那一年惠帝因病驾崩,其兄长、也就是衡帝继位,当时后宫没有一位妃子怀孕。
但当时情况混乱,皇权交替,前朝动荡,后宫颓散,没有人能保证当时没有意外发生。
重照心里咯噔一声,忽然有些动摇了。许长延即便并非皇子,想来也身份不一般。
幼时相识的时候,他只知道对方是寒门出身,因着跟丞相带了点亲故关系,又无父无母,被丞相收为义子。在往丞相府前,许长延就一直生活在钱家。
最初许长延在钱家受了不少罪。
就像方才钱弘大说的那样,许长延确实没爹没娘。丞相每月会给银钱养着他,但从未来看过一眼,说是寄养,其实就好比是个累赘,丢来丢去,谁也不愿接受。
那银子数量不少,黄氏和吴氏贪念顿生,私下里吞了这笔钱。用在自己的一双儿女身上,给他们添置新衣和小东西,偏偏连件合身的新衣都不给长延买。
小长延的吃穿用度和下人差不多,还得忍受钱春和钱弘大时不时的捉弄。
在长延十一岁的时候,不但不给读书,还把人当下人使唤。
钱家落败,买不起健壮的男仆。冬日凌晨,十岁的许长延跟着老人一起抬水送到厨房和各院子,冷热水洒出来,冬日寒风一吹,冷的仿佛要渗入骨髓。
有一次他吃坏了,肚子疼的迈不动脚,咬着牙坐在房门口休息,被黄氏一脚从台阶上踹下来。
额角跌在台阶上,剧烈的疼痛蔓延到全身,鲜血落到了眼里,他眼前发黑,听到耳边黄氏在骂他:“小兔崽子,吃着我家的饭,什么活儿都不做?你这命怎么就这么贱呢?干脆出去讨饭好了,赖在我家作甚!”
刚满十二岁的小长延吃了一口土,整个人疼的撕心裂肺,喉咙里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他想,他干脆死了算了。
直至熬过了十四岁,他遇到了李重照。
他忽然转身抓住了重照的胳膊,一路不容反驳直接把人拽出了钱府。直到了门口的国公府轿子后的阴影里,重照背后抵着,被许长延抱了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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