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和厉晟谈话之后,容悦就再没有问过他关于回京一事。
那日厉晟抱着她许久,似是心悸般,他说:“幸好。”
容悦没问他,幸好什么?
她大概猜到了些,他口中的温王与那个女子之间的事,就好似他们之间一样。
身份的阻碍,在两人中间像是划下天谴的隔阂,如何也迈不进那一步。
温王求而不得。
可他却是紧紧抱住了她。
容悦埋在他胸膛,手臂悄悄地搭上他的腰间,微用力收紧。
该庆幸的,又何止他一人。
罗府的府邸占地之广,在梧州城绝对算得上头一份,些许丫鬟小厮和厉家军,足够让这个府上变得热闹非凡。
顺禹三十年,是容悦最难过的一年,也是她最幸运的一年。
这一年,梧州大旱,她初次去平舆街的时候,她原以为这一年会比往日更难。
后来那人将她从难民中救下。
她记得初次见面时,那人对她的随意一瞥,丝毫未将她放在眼底。
那时的她,也不曾想过两人会像如今这般。
坐在罗府花园里的那个凉亭里,容悦有些失神地想着。
突然有人从后面将她抱住,她一惊,随后听到来人的轻笑,她才放松下来,暖阳打在她眉眼上,似镀上一层柔光,温柔地不像话,她有些无奈地轻声唤了句:
“侯爷。”
“在想什么?”厉晟并未松开她,只是顺着坐下的动作,改为握住她的手。
他刚从澹溯院过来时,就看见她坐在这里,隔着花丛,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她低着眉眼,轻声低吟着江南小调。
字字软糯,似唱在人心中,轻挠着,让人心生痒意。
她有一副好嗓子。
这是他对她的第一印象。
也的确没错,后来日日夜夜,她娇着嗓子,溢出声声破碎时,都能让他恨不得溺死在她身上。
可他终究还记得,那日对于她来说,绝非什么好的回忆,待反应过来,他已经踏上了凉亭,将人拥在了怀里。
厉晟的喉间微动,他看着女子似画眉眼,眸色有些暗。
容悦并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她手臂支在石桌上,托着自己的脸颊,她浅笑如嫣:
“我……只是想起第一次遇见侯爷的时候。”
她轻挑眼尾,斜睨了他一眼,徒余些风情余媚,她说:“侯爷那时,方才是世家公子。”
不像是后来,颇有些厚颜无耻。
厉晟有些心虚,他不知她说的第一次是何时。
他对她第一次有印象,便是那日凉亭中,他只是觉得罗氏太过糟蹋这副嗓子的主人了。
后来,他才恍然想起,好似他进城那日救下的人便是她。
再往前,便是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他有些心虚,便摸了摸鼻子,轻咳了声,若无其事地问:“何以见得?”
“那时你骑在马背上,手里握着鞭子,高高在上,薄情,矜贵。”
容悦眸子里皆是浅浅的笑意,那时难民心生惧意、安静下来之后,他微拧起眉头,用手帕擦拭鞭子上的血迹,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世家公子的矜贵自傲,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薄凉和高高在上。
厉晟听着她吐出来的评价,整个人有片刻僵硬。
他几乎瞬间猜到了她说的那次,便是他刚进城时救下她的时候。
可他如何也没有想到给她留下的印象会是如此,不管是高高在上,还是薄情,好似都不是什么夸奖人的话。
厉晟看着她还浅笑盈盈的模样,忽地舌尖抵了下牙根,有些恨得牙痒痒,他眯着眼,问:
“怎么也是本侯救了你,你就不曾记下点本侯的好?”
他心底有些不是滋味,几乎下意识地在心里呸了句白眼狼。
容悦一怔,随后失笑,她捂着嘴,笑得不停。
厉晟无奈,一手小心护在她身后,忽然女子扑在他怀里,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侯爷待我甚好。”
厉晟侧过头,嘴角不自觉地翘了下,伸手弹了弹她额头,矜傲道:“知道就好。”
夜时,厉晟陪着容悦躺在软榻上,随意翻看着从她这里拿的医书,他看不懂,却能从上面她记的小字中看出她往日的用心。
陡然,外面轰然一声,浓郁的夜色瞬间被打散,容悦抬头,从窗格间,直接看到空中绚丽的烟火。
她靠在男人的怀里,忽地想起去年这个时候,罗氏一府在前院用年夜饭,就连罗闫安的姨娘都在院子里,除了罗府的主子外,还多一人,就是周方琦。
后来,姨娘退场,周氏让她回来。
她一人坐在这个房间,也是这样静静地坐在软榻上,看着外面的烟花,听着外面的热闹,觉得一扇珠帘,似隔开两个世界般。
她侧头看了看对外面动静无动于衷、依旧漫不经心翻看着医书的男人,轻轻勾起嘴角。
男人似乎感觉到她的视线,下意识地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带着安抚和温柔。
容悦心下微动,脸颊蹭了蹭他的胸膛,不过刚有动作,男人就扔了医书,低头看她,声音微哑:
“……想了?”
容悦顿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还不待她反驳,男人就已经把她打横抱起。
容悦轻呼一声,下意识地双手勾上他的脖颈,她余光瞥见男人的神色,咽下口中要说的话,似是默认地低垂眼眸。
外面烟花还在空中绽放,床幔内轻晃,漾开一抹春光。
冬去春来,时间如梭,简毅侯在梧州城已经待了近两年的时光,容悦与简毅侯的关系,梧州城内的一些官员早已心照不宣,不管私底下怎么想,面上待容悦却是越发亲近恭敬。
这一年多来,容悦收到的帖子数不胜数,不管是宴会还是家有喜事,都要叫人送上一份帖子。
容悦自然知道这些人打的什么主意,所有帖子,她都一概不问。
刚入初春,乍然暖意,城中女子早已换上轻便的春裙,显出玲珑的身段。
容悦穿着一身嫣绿色的春裙,她坐在黄梨木椅上,微蹙眉,看着玖思奉上来的帖子。
往日的帖子,她都不理会,也很少有呈到她面前的。
可这一份请帖是关府送来的。
玖思把不准她对关氏的态度,就将帖子送了上来。
容悦神色复杂地看着帖子内容,半晌后回神,她轻捏了捏眉心,说不上什么情绪。
请帖内的大抵意思便是,三日后是关府的嫡长孙的抓周宴。
关氏曾给她口头上定下的婚约,便是关府嫡子,而关府也只有这么一个嫡子。
她对那个关氏表哥,自然是没有什么感觉,但是经过当初那件事后,她再看这份帖子,总有些不自在。
她有些拿不定主意,究竟该不该去?
厉晟回来时,她还是这副有心思的样子,他拧眉上前。
一年时光,厉晟似乎并未有变化,依旧是轻挑的眉梢,在外永远是漫不经心的笑,让人猜不到他内心的想法。
纵使再多人猜测,他究竟何时回京,也没有一个人敢问。
如今的梧州早已安稳,可当初简毅侯赈灾,在百姓中的名声也达到一个鼎盛,是以,厉晟在这梧州待得极其自在,堪比在封地的时候,若是可以,他着实不愿回京。
纵使算不上压抑,但对他来说,也的确是束缚。
他将女子搂进怀中的动作,都与曾经一模一样,他问:“这是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容悦轻推了他一下,从他怀里起来,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陡然怀中没了佳人,还不待厉晟皱起眉头,就见她顺手将手中的帖子递过来,他眉梢一挑,接过来。
视线刚扫到关氏的印章,他眉头倏然就皱了起来。
虽他知道容悦对曾经那段婚事并不在意,可不代表他就忘记了。
他仔细翻看着请帖,认真程度堪比平日里看折子般。
半晌后,他扔下请帖,刚想轻嗤,嘲讽关氏贵人多忘事,就想起容悦对生母的态度,他顿了顿,若无其事地问:
“阿悦可想去?”
他记得容悦当初的一番话。
他同样能理解,毕竟只是外嫁女的女儿,不愿为她得罪罗氏,情有可原。
可是若真的将她放在心底,有一丝疼爱,她嫁入罗府的那一年,为何没有一丝来往?
厉晟可不信,罗府会不许两方通信。
说到底,那时是想着撇清干系,怕被连累罢了。
既然如此,这时,却又宴请她作甚?
厉晟只要一想到请帖中还特意提出了关氏,和对她这个外甥女的关切之情,就忍不住想轻讽出声,当初阿悦有难时,转身就另娶了他人,现在又是这一番态度,此般作态,足以令厉晟心生厌恶。
容悦没有他那么气愤,甚至都未生出多少情绪,她只是对帖子上提到了关氏,感到有些不自在。
因为,她原是不想去的。
可帖子上,纵使再多虚伪的话,可有一点,却无法否认,关府从无愧于关氏。
她有些犹豫,仰起白净的脸蛋,抬眸看着男人,软糯着说:“我不知道。”
她顿了顿,反而是去问厉晟的意见:“侯爷觉得,我该不该去?”
厉晟忍住冷笑,他扯了扯嘴角,勾起一抹似是而非的笑:
“去,为何不去?”
不止要去,他还要陪着她一起去,他也看一看这关府打得什么主意?
他看向身旁了了一件心事的佳人,微眯起眼睛,心底轻叹了一口气。
他最怕的还是,关氏打着关心她的借口,利用她。
纵使知道她心思敏感,若当真关氏这般打算,她未必会中招,可还是无法控制地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