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的过程是痛苦的。痛苦过去了,是因为已经忘记,现在的痛苦,是因为害怕无法忘记。——张小娴
06学习忘
小炯的双亲晚婚,膝下就他这么个独子,辛辛苦苦供孩子念书上大学,孩子毕业后也争气,第一份工作就是公司高层的特别助理,月薪可观,两老因而得以退休养老。
可叹小炯的母亲早年不注重健康饮食与良好的生活习惯,虽只五十几岁,却患有许多老人病痛,高血压、糖尿病、关节炎,等等的。
小炯毕竟年轻,有的是雄心壮志,既然母亲有父亲照顾,他便毫无顾虑地离乡背井到大城市发展。
没想进城还不足一年,母亲的清福也只享了这几个月,便撒手人寰。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
小炯悲恸万分,但仍得尽独子责任处理母亲的丧事。小炯的父亲自更难过,执子之手,没办法与子偕老,以后他就孤零零一人守着空屋了。
不过做父亲的,当然会心疼孩子。小炯的父亲嘱咐儿子丧事一切从简便行,三日后便出殡,进行火葬,无需过分劳神伤财,妻子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看儿子那么憔悴。
韩育陵和叶雅祺抵达小炯住家时,小炯正在协助殡仪馆的人员布置灵堂前的供桌,屋外的祭棚坐着寥寥数人,看他们穿着随意,脚踩拖鞋,应该是邻居。
此时已深更半夜,远方的亲友大概次日才会前来吊唁。
小炯见韩育陵居然比自家的亲戚还早来,显得不知所措,他急着要招呼韩育陵,竟不小心碰倒了供桌上的祭品。
小炯‘哇’一声就哭了出来,跪在灵堂前哭着向母亲道歉,他父亲唤着‘没事儿、没事儿’,上前去抱着儿子哄,不一会儿便两父子搂在一起哭。
生死有命。人生总会历经悲欢离合。悲伤的时候,找得到温情的所在。幸福的时候,感恩身边每一人事物的存在。
人生因此而值得留恋,时刻怀念。
韩育陵触景生情,却不是为这对丧母和丧妻的父子感到悲痛惋惜,而是突然袭来的难以名状的强烈失落感,接着,便是一股愤恨油然而生。
望着灵堂上方的逝者遗像,下书斗大的‘奠’和‘悼’字,左右悬挂挽联,以正楷书写‘难忘淑德,永记恩慈’及‘春晖未报,秋雨添愁’,韩育陵不由得想起自己曾亲临过的某个灵堂,那灵棚规模是如今眼前所见的三倍大,宏伟壮丽犹如宫殿,殿外皆是昂贵房车,殿内满是打扮端庄肃穆的吊唁来宾,悬于灵堂两侧的挽联和祭幛多不胜数,韩育陵依稀记得‘秋风鹤唳,夜月鹃啼。独剪西窗,梅残东阁’这一对联。
属于母亲的灵堂,排场之风光,场面之热闹,令人眼花缭乱。
韩育陵记得弟弟的哭泣,红着眼眶,楚楚可怜,却没有投入自己的怀抱。
韩育陵不记得任何悲伤、懊悔还是痛心,更不记得温情、温馨、温语。
他只记得恨。
他想忘记那些痛苦的过去,想只保留苦尽甘来后的十二年记忆,他想否定自己的出生,抹去自己降临在这人世初尝的二十年人生,他本来已经得尝所愿,忘记了一切,和疼爱自己的人重新开始一段新生,甚至不知道自己忘记了什么。
可是天玩他。
像把他当成一个游戏角色,竭尽所能闯关到最后却死在临门一脚,于是关机不玩,休息了几年,竟然开机重启游戏,叫出了第一次闯关的存储记忆,混不理会游戏角色的意愿。
韩育陵痛恨七年前那起让自己恢复记忆的意外。
要是可以再忘一次就好。
韩育陵和叶雅祺一同上灵前祭拜,小炯抽泣着跪在一旁答礼,他对叶雅祺的同行大概也没心思去好奇了。
韩育陵向小炯的父亲说了些慰问话语,递上奠仪。
由于仓促决定前来,韩育陵让叶雅祺在路上停在休息站,提了现款再到便利商店买白色信封,欲付账时看见有卖简单的书法用具,便买下了,以车后厢盖为案,谨慎地于信封上书写上下款。
叶雅祺全程在侧楞着看,以惊叹的语气叫了声‘老师’,韩育陵以为他要说自己包了五位数的奠仪很阔气,竟是说‘字真够漂亮!没看过这么漂亮的字!字如其人,给我写个什么吧!’,韩育陵当即赏了他一个爆栗。
小炯的父亲顾及韩育陵是儿子的上司,不敢怠慢,十分客气地招呼韩育陵到祭棚就坐,回身说要去准备茶水,韩育陵即起身拉住他,说不必麻烦,语毕就回到灵前鞠了个躬,告知小炯会给他两周的有薪假,而后便匆匆离开。
韩育陵走向驾驶座的方向,脚步颇快,把叶雅祺抛在后头。
叶雅祺尚以为韩育陵忘了钥匙不在他手上,小跑步地追上去,距离还有四五步路,韩育陵就打开车门进去了。
“哎呦,还真有……”叶雅祺嘟哝着,指的是韩育陵车子的指纹识别系统,这进口名车就是高傲啊,认主的呢!
叶雅祺跑到车门边,撅着屁股弯腰敲车窗,车窗缓缓打开,韩育陵伸手向他讨钥匙。
叶雅祺不给,嘟着嘴:“我是司机诶。”
韩育陵瞅了他一眼即旋上车窗,往车钥匙孔下方弹出的触屏核对了指纹,输入密码,再配合声控,车子便启动。
叶雅祺看不见车窗内的动静,引擎启动的流畅声响吓了他一跳!随即意识到不对,赶紧跑到副驾座上车,还好车门没反锁。
“老师!你别吓我!你要是把我扔在这里,我得走路回家啊!”叶雅祺边嚷边系上安全带。
“你应该很擅长找地方留宿。”韩育陵面色阴沉地嘲讽,转着方向盘驶出停车的小路。
叶雅祺注意到韩育陵情绪上古怪的变化,可这时候的他已认为韩育陵不情绪化就不是韩育陵了。他安静地不出声,任由韩育陵把方向盘东转西转地在复杂的小巷转悠,还以为韩育陵会不认得路,开口问自己,岂知这除了脾气之外便绝壁完美的天才记性真不简单,循着来时路一点不差地开到了大道。
叶雅祺发现韩育陵似乎正随着驶回国道的路牌开,忍不住开口道:“你不是说天亮才回去吗?我想回家拿东西……”
“你真以为我会怕你的威胁?”韩育陵看着前方,语气冷漠,“我是不想浪费时间和你纠缠,顺便借你带个路。”
韩育陵斜过眼来瞪叶雅祺,嘴角稍稍翘了上来:“你花了两小时四十五分种,我教你怎么用一半的时间走这趟路。”
叶雅祺被韩育陵那痞得帅呆了的笑容给煞懵了,直到车子突然一个急转弯,头撞上了车窗才回过神。
“老师……”叶雅祺禁不住抓紧安全带,吞了吞口水说道:“这里的路没城里那么宽,你转弯时慢些,不然……”
话没说完,车子又一次惊险地甩了个尾,车胎与不甚平坦的柏油路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老师,前面路口你小心,要是……”
叭——
说时迟那时快,韩育陵急速驶过十字路口,左侧射来一道刺眼的猛烈强光,随之便是震耳欲聋的喇叭声,这好似渡轮一般的轰鸣,绝对是发自大型货车。
叶雅祺被强光照得一阵目眩,他下意识抓住韩育陵手臂,车子便猛地向右转弯,之后便一阵天旋地转,叶雅祺感觉头顶撞上了硬物,强烈的撞击致使他咬破了舌头,接着安全气囊弹了出来,挤得他无法呼吸,胸口发闷,身体还在转,晕得他都快吐了,最后‘磅’地一声,耳鸣轰脑,嗡——叶雅祺没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