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卡、夏穆,和芦绍宗接到小炯的通报后,陆续处理好各自的事务,第一时间赶回家去。
芦绍宗傍晚时分最后一个到家,路卡正在厨房忙活,夏穆靠在韩育陵卧室门上,侧耳偷听。
“什么情况?”芦绍宗问,一边脱下西装外套。
夏穆从门边走开,走到客厅去替老公拿公事包。
“我们回来时育陵就在客厅抽烟,看,都半包了。”夏穆指向茶几上的烟灰缸。
芦绍宗皱眉,问:“怎么不阻止?”
“我们回来就这样了啊,路卡一看就骂他,他熄了烟就关房里去,小峰还在他房里浴室,所以我们都还没机会见到小峰。小炯说刚才到餐馆吃午饭,育陵净是训话,小峰骂不还口,冷静吃饭,倒是育陵不只饭没吃,还滴水未沾,宝贝火气这么大,是不是上火?该给他多喝些凉茶?”
“他情绪起伏向来是这么大。”芦绍宗缓步走到厨房,路卡转身面向他,无奈地耸肩。
“我暂时没辙,你说呢?”
芦绍宗沉吟了一会儿,还是摇头。
这些年来,这四人干爹组里教导宝贝待人处事和做事原则的人主要是韩封,其次是芦绍宗,不过芦绍宗教的多数是职场相关。
至于韩封,这人是奇葩型的个性,他道理不用嘴巴说,都是用偏激的方式让人信服,不,确切来说是臣服。但熟悉他的人就知道,他若不在乎一个人,要多圆滑他就能多圆滑,会笑脸殷殷地像只狐狸,前胸给你捅个洞还帮你召救护车办丧事,让你死后都难知道他什么意思?
不过对他在乎的人,他态度就简单明了。
——疼惜你一天,你就得听我的话,不听?我揍到你听为止!有本事你就飞,飞不起来就窝我怀里休想走得容易!外面危险着,小崽子!
严格来说,韩封这款当然不是理想的为父之道,不过理想与否也得看对象,他疼的这崽子又不是一般的思维,绑得不够紧,会散得魂也不见。
崽子会拿最管得住自己的霸道干爹来当榜样,是不无道理……
可是还是那句话,得看对象啊,瑀峰是个思想健康,脾性正常的男孩子,想冒险一个人搭公车到没去过的地方很正常,甚至该说很勇敢,做父母的担心是难免,但称赞一下也不为过,这样子铁面教育,孩子会更反叛。
可瑀峰的反应算是很好了,即不回嘴也没闹别扭。今天这件事发展到目前为止,貌似不懂事的不是孩子,而是爸爸。
“韩封那边怎样?”芦绍宗暂且不理那总是不让人省心的麻烦货,世界可不是绕着他一个人转。
“嗯……”路卡抬手看表,沉着地道:“再半小时就进手术室。”
韩封三个月前咳血,做身体检查后照出肺部有良性肿瘤,于是决定动手术切除。这件事路卡来时才告诉芦绍宗和夏穆,按韩封的意思,不让韩育陵知道。
要不是宝贝出车祸,路卡不会过来。要是路卡不过来,宝贝定会纠结,会胡思乱想,想到众人无法想象的灰色地带去。
“手术大概半小时完成,我那里有朋友会捎来情况。”路卡垂手,微笑着看芦绍宗和夏穆。
“那要不要告诉育陵?”芦绍宗问。
“不用了,你又不是不懂韩封。”路卡笑得轻松,“他一开始连我都想瞒。”
“谁能比你懂他啊?看,他想瞒还瞒不住你。”夏穆搭腔,走进厨房备锅炒菜,材料路卡都准备好了。
“我该说过奖吗?”路卡背靠上冰箱,露出皓齿粲笑。
芦绍宗走到路卡身旁,揽着他肩膀搂过来,轻拍他肩膀柔声:“我问过认识的医生,那是小手术,安全度很高。”
“宗哥,你觉得我会不做功课?”
“当然不是。”芦绍宗把手掌放到路卡头上蹭:“偶尔有机会安慰你也不错。”
“哈哈!谢了!不过请你别蹭了,秃头会传染。”
“喂!”
“啊?真的?绍宗,我们分房睡吧。”
“瑀峰!还想洗多久?出来!”
仨男人的谈话被一声闷闷的吼给打断,这声吼若没有房门阻隔,定是震耳响亮。
芦绍宗率先走到门外敲门,门内立即传来反锁声。
“育陵,有什么事等吃了饭再说!”路卡大声说道。
房内没有回应,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夏穆掏了张卡出来准备锹门锁,便听见房里传出较缓和了的话声——“打电话给你妈妈道歉。”
芦绍宗向夏穆摇摇头,夏穆把卡收起来,不过三个人都没走开,互相苦笑了下,便挤在一块儿把耳朵贴门上。
担心宝贝动粗是要紧事,偷听宝贝怎么摆威严也是个有趣的事。
房里,韩育陵坐在柔软的懒人沙发里,瞪着站在跟前的儿子,儿子拨了家里的电话,等待电话接通当儿,眼神不自在地左看右看,随即背过身去,韩育陵便沉声令道:“向着我,没让你动,不准动。”
瑀峰听话地转回身,虽然微垂着头,拉长了脸很不情愿,但两脚并拢站得很直。他在学校参与了童军,听他妈妈说,他在学校很活跃,今年还成了童军团的团长,是学弟妹们崇拜的对象。
童军学的是团体精神、纪律,和责任感,韩育陵不是没憧憬过,小时候,他常喜欢听参与童军的同学讲述他们活动的点点滴滴,有机会也会站在一旁看他们操练,还有学习各种野外生存技能。
儿子的小学生活比自己充实好多倍。
书念得不怎么样,考不上资优班,不用补习,还参与很多活动,几乎什么球他都打过,打架也打过,他爹地还让他去学跆拳道,这个爹地当然不是韩育陵,是谭峻,韩育陵非常不理解,孩子怎么可以这样纵?要是他再打架怎么办?参与童军看来也只是在玩,不懂纪律,不懂服从,没有责任感!
“头抬起来。”韩育陵再下令。
“我不是木偶。”谭瑀峰抬头,涨红着脸,韩育陵从他明亮的眼神里看见愤怒。
“你!”韩育陵气得直起身,电话恰在这时接通,瑀峰轻轻地‘喂’了声。
“茵茵,我是哥哥……还没有,茵茵吃饱了没?……是吗?画了哥哥啊?留着,哥哥回去要看的……爹地在不在?……妈妈呢?……慢慢走,别跑噢。”
瑀峰和妹妹毓茵说话,语气立刻一百八十度转变,温柔又腻爱。
韩育陵差点忘了,瑀峰也是个哥哥,有个比他小六岁的同母异父妹妹,听他这么和妹妹说话,可以想象两兄妹感情很好。
韩育陵突然感到胸口一阵闷,作呕的感觉又涌上来,他预感不妙了,捂着嘴起身,拿搁在床头的胃药救急,刻意用身体挡着了儿子的视线,胃药不和着水很难吞咽,他便咬碎了,酿成满口苦涩。
瑀峰已经开始和母亲对话,虽然还是说了‘对不起’,可听他撒娇讨饶的卖乖语气便能猜想何幸恬根本没有认真凶他。
“我向妈妈道歉了。”瑀峰把手机拿到韩育陵面前。
“我让你动了吗?”韩育陵冷冷瞪着他。
瑀峰瞪大了眼猛眨,像看见难以置信又厌恶的画面。
——没规矩!
“你觉得道歉就足够?”韩育陵拿过电话,用力摔到床上。
“那你想怎么样?”瑀峰抬高了声量,稚嫩的嗓音有些沙哑。
“你是在跟谁说话!”
“我只是想给你惊喜才不接电话!妈妈也没怪我,你干什么那么生气?妈妈和爹地从来不会这样骂我!”
“就因为没这样骂过你,才把你惯成这样!”
韩育陵走到床边,拎起瑀峰的背包,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在地上,拿起他的护照夹和皮包,扬了扬说道:“里面的卡和现金,分分钟会引来歹徒觊觎,要是被偷走,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哼!”瑀峰哼鼻撇过脸,不悦地道:“原来是在乎钱。”
啪!
韩育陵把皮夹和皮包猛摔到瑀峰脚边,差分毫就要砸在瑀峰脸上。
小孩子终于还是怕了,细细的呻/吟不慎溢出了口。
“狠一些的歹徒要是看到你一个小孩子身上就这么多钱,你现在可能是被五花大绑藏在纸皮箱里!”
“怎……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
“怎么不可能!你以为这里是世外桃源?你爸爸我……”韩育陵及时住口,他差点就要说出自己就是个曾经被绑架过四次的人,人衰起来,经历搬演成戏剧都嫌夸张。
“那你是不认为自己有错,对不对?”韩育陵改口道。
瑀峰本来不想服输,可仔细想想,爸爸刚才说的不无道理,心里便产生了内疚,低下头道:“好,我承认我这样做不太对。”
“所以?”
“对不起。”
“说你以后不会再这样!”
瑀峰抬眼看爸爸,不确定地问:“不会……怎样?”
“不会再一个人搭公车!”
“那怎么可能?我都快升上中学了,以后就要常常一个人搭公车上下学。”瑀峰觉得爸爸真的很不讲理。
“好,除了往返学校,我不允许你再在没有人知晓的情况下一个人上街。”韩育陵觉得这很合理,可以很适当地保证儿子的安全,他心想儿子一定会点头说好,‘儿子’就应该这样。
哪知道……
“莫名其妙。”瑀峰语气很不屑地这么说,说罢就蹲下身要去拾自己的东西。
“你说什么?”韩育陵提着儿子衣领拉起来。
瑀峰用力甩开桎梏,瞪着韩育陵,一字一句:“你,莫名其妙,你,有被害妄想!”
韩育陵气得岔气,还不小心被自己喉咙里的口水哽到,边咳边道:“你……咳!哪里学……咳!学这些……”
“看电视啊。”瑀峰说着又弯下身捡。
“给我过来!”韩育陵再次拎起儿子,把儿子拉到墙边。
“手,伸出来。”韩育陵指向儿子左臂,儿子迟疑,他即厉声吼:“净学不三不四的东西!那父为子纲学过没有?我今天就让你知道,我和你妈妈爹地不一样,作我儿子,就该有儿子的样!不然以后不要来找我!伸不伸出来?”
韩育陵摘下墙上的桃木剑,儿子低头抓了抓裤子,便慢吞吞抬起左手,摊开手掌。
韩育陵总算感到些微解气,他把剑刃放在儿子掌心,缓缓说道:“听清楚,从现在开始,要是让我知道你重犯今天的错误,我不会跟你浪费唇舌。”
语毕,韩育陵把木剑抬起直眉心,咻地挥打向儿子小小的掌心。
啪!
“嗯!”瑀峰吃痛,把手缩到腿边搓揉。
“伸出来。”
瑀峰咬咬牙,再次把手掌伸到爸爸眼下,白皙的掌心已泛起一片淡红色的印子,又麻又痛。瑀峰在学校挨过纪律主任好几次藤鞭,惩罚他在课堂上瞎玩爱闹,但那都是三年级之前的事了,他已很久没有挨打,在家里从来没有被打过。
“撒谎骗你妈妈,我最不能原谅,十下,不准缩。”
瑀峰还来不及显出害怕的反应,手掌便袭来一连串火辣辣的疼痛,一下疼过一下,纪律主任最多只罚过五下,他不记得能有这么难熬,好不容易十下过去,他又甩又搓地止疼,嘴里不迭嘶嘶呻/吟。
韩育陵看着不免心疼,也怕自己下手过重,说起来,他还是第一次体罚人。
抓着儿子挨打的手看了看,儿子的掌心都红了,韩育陵不忍心继续打,打手掌非常疼,疼在骨头上,很辛苦,他很清楚。
“故意不接电话让你妈妈担心,同样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足够。”韩育陵推着儿子背后让儿子面向墙,随即把儿子裤子拉下。
“不要!”瑀峰立即跳开,并把裤子拉上,嗫嚅着道:“打……打手……不行吗?”
“你没有权利选择。”韩育陵强硬把儿子按回墙,一松手儿子便溜,他的冷静又开始倾泻。
“好,要打手是不是?三十下,伸出来。”
“咦?”瑀峰惊呼,三十下超越了他的想象。
“还是二十下屁股,你自己选!”
——二十下也没有很少哇!
扣扣!有人敲门,随着是芦绍宗的声音。
“育陵,孩子可以慢慢教,你也饿了,出来吃饭。”
“对啊,小峰让夏哥帮你教。”
“育陵,小峰还小,已经够了。”
最后路卡的话,挑到了韩育陵神经。
因为还小,所以够了?
韩育陵深吸口气,问儿子:“你觉得爸爸罚你很过分?”
瑀峰咬着唇不说话,不点头也不摇头,他心里很慌,不知道应该怎样应对现在的状况。
“爸爸,我答应你,你说的我都答应你,你别……打我屁股。”
“那你选的是手了。”韩育陵走近儿子,那木剑挑了挑儿子纤细的手臂。
瑀峰战战兢兢抬起手,掌心已经有点淤青。
看儿子害怕得微微发颤的手,韩育陵陡地一阵恍神。
这情景,曾经发生过。
选择,曾经有个人,经常给韩育陵选择。
——你要挨饿,还是要吃痛?
——你要没办法拿笔,还是没办法坐?
——你要我打在别人看得见的地方,还是看不见的地方?
我在报复吗?
韩育陵脑中突然响起这个自问。
咔!门锁传来清脆的一声响,随即门就推开,几个人影走了进来,韩育陵感到晕眩,眼前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他双脚发软,脑中嗡嗡直响。
恍惚中,手中的东西被人夺去,然后,好像是关门的声音。
“育陵。”
腰被人扶着,免去了摔倒,韩育陵抬手扶着额头,路卡厚实动听的嗓音穿透进耳膜。
“振作点。”
韩育陵努力让视线有个焦距,找到了床头的药瓶。
——没事,只是胃痛发作。
韩育陵摸摸肚子,缓缓控制自己的呼吸,渐渐凝聚了一点点体力。
“我好像……饿过头了……”
“确定?”路卡伸手探他额头温度。
“你在冒冷汗,床上躺着休息一会儿。”
“不用。”韩育陵轻轻推开路卡搀扶自己的手,转身走进浴室。
“我洗个澡,你帮我看看瑀峰的手,我好像打重了。”
“刚才看了,没什么,没打重,你就是骂得太凶了。”
韩育陵停在浴室门前,低头吐了口气。
“嗯,被你们影响了,以后少点骂我。”韩育陵向路卡笑了笑,拉上浴室门。
——还好,没做无法挽回的事。
——儿子,果然不应该和自己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