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除了说话的声音,只剩下刚刚用过的莲蓬头在滴水。啪一声,仿佛将湿润的薄荷色地砖都给滴穿了,又静静地流进陈双的耳道,让他耳朵深处发痒。
“这有什么可看的,不就是穿了个洞嘛。”陈双先往后看看,确定更衣室里只有他们。倒不是轻而易举放下戒心,而是屈南是个男的,男的给男的看一眼胸口又有什么啊?
要是个女孩子,他肯定不干这事。先不说自己的胸肌有没有看头,单单是屈南的胸膛自己都看了好几遍了,没那么矫情。
“就挺好奇的。”屈南慢慢地走过来,皂香感扑面而来,“刚才……一不小心就看见了。”
“有什么一不小心的,你看吧。”陈双又把他的胸口扫了好几遍,真训练起来,大家一起光膀子,谁也藏不住。土黄色的t恤下摆被他揪在手里,瞬间拉得很高,高过了胸肌下沿,露出他平坦的小腹肌肉和刚刚开始成型的肌肉。
腹肌和胸肌比小臂白多了,是他真实的肤色。
男生和男生比也有虚荣心,陈双瞄了一眼自己,讪讪地说:“练得没有你那么好,其实没看头。”
屈南没有说话,盯准了。果然自己没看错,一根银色的小钉子穿过了那里,在一小颗肉球上制造了穿孔,两端各一个圆形银球。
“看完了吗?”陈双撩着上衣问。
“这个……”屈南的眼神飞快挪开一瞬,像不好意思盯着那里猛看,但是转瞬又盯回来,“这个会不会很疼啊?”
“穿刺的时候挺疼的,不能打麻药。我本来是想去纹个身的……”陈双开始回忆那段日子,“但我又实在想不到纹什么,看纹身师身上有个环挺酷的,他又忽悠我,说根本不疼,还说打麻药往乳.头扎一针的感觉和穿刺差不多了。”
屈南点了点头,从站得笔直变成微微躬身,然后两只手支在膝盖上,脸对准那枚银钉。“为什么想要纹身啊?”
陈双晃了晃,可能是屈南看得太过认真投入,他反而不好意思,仿佛自己给人家亮乳钉是耍流氓。“因为……那时候心情不好。”
“是因为顾文宁么?”屈南忽然抬脸。
陈双看着他没擦干的头发,点了点头,但是没有把原因全部告诉他。“嗯,那时候我和他……”
“我……可以碰碰这枚钉子么?”屈南的话来得很突然,像是不喜欢听陈双再说这段回忆,“我一定轻轻的,只是想试试它的手感,会弄疼你么?”
“不会啊。”陈双自己先伸手捏了捏,“但是你别扯啊,你丫敢扯我弄死你。”
“我会轻的。”屈南笑了笑,伸出了左手。
手指刚触碰到银钉的右端球体,陈双的身体就一颤。倒不是疼,而是奇怪,除了自己以外,碰过银钉的人就是四水了。
“这个是纯银的么?”屈南捏住那个金属小球,脸上写满了好奇。
感觉太微妙了,陈双挺了挺胸口。“嗯,但是不贵,太贵的我……”他把买不起这三个字吞下去,“我不喜欢。”
“可以转一下么?”屈南问,问的同时已经将乳钉轻轻转动。陈双嘶了一声,身体内部接受摩擦的感觉猛然袭来,冰凉的金属全方位磨蹭他的穿刺内.壁,让他忍不住叫停。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要不是银钉还在屈南手里,陈双肯定往后倒退一大步。听到这句话,屈南赶紧松开手,又将陈双的t恤抻平,帮他穿好衣服。
“对不起,我应该先征求你的同意。”屈南松开衣服,手指攒碾着,“我只是有些心疼,顾文宁他太不珍惜你了,他太不懂事了。”
珍惜?陈双真的往后倒退一步,靠在刚才自己不小心打开的衣柜门上,珍惜?被珍惜的应该是稀有物品,精致又易碎的,带有极高收藏价值的,或者是四水那样的人。自己只是个女娲造人的残次品,出场就没合格,不需要珍惜。
“我以前来看他训练,为什么……没见过你啊?”陈双随意地问,话题太难应付,他不想变成需要保护的那一方。
“你以前看过他训练么?”屈南走回去穿衣服,背肌随着他的走动高低起伏,仿佛身体里真有一张弓,蕴含力量,操纵每块肌肉都在应该出现的位置上出现,绝不浪费。
“嗯。”陈双点点头。
“可能……因为以前你的眼里只有他一个人吧。”屈南无奈地笑了笑,“现在我听你这样一说更羡慕他了,有人愿意看自己训练,我梦寐以求的事他竟然不珍惜,我怀疑他已经被你宠坏了……像我们这样的运动员,最幸福的大概就是有人陪着训练,我要是他,每次落垫之后一定往外找找,不让等我的人太孤单。真喜欢一个人,不忍心让他等太久。”
宠坏了吗?陈双不确定,自己以前没谈过恋爱,想象中的爱情大概和歌曲里唱得差不多,要海枯石烂,要刻骨铭心,是一束光,把自己拉出泥泞。是狂野的付出,是惹火了老子和你耗到底,是一条路走到黑不回头。
现在听屈南这样说,他倒是觉得顾文宁配不上也赔不起自己的爱情了,别的运动员的幸福,他都不知道珍惜。
自己孤单吗?原本不觉得,屈南提出来之后,陈双才发觉那时候自己确实很孤单,像个灯塔,孤孤单单地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没有人会注意到自己,没有人发现自己,连顾文宁都没怎么回过头,就让自己那么等着他。
妈的,渣男,陈双狠狠地吞了一口唾液,下垂眼中一瞬间充满了很有反差的干脆。
屈南没再继续说,专门给陈双时间去思考,他快速将衣服穿好,随后带着陈双离开室内馆,往东食堂去。陈双跟在后面,看着他后脖子那一溜儿红,就知道他肯定又脸红了。
这人到底是多容易害羞啊?陈双偷偷掀起一点儿刘海,给胀痛的眼眶透透风。这两天比刚挨打那天还厉害,瘀血全部反上来了,像个海盗眼。眉毛底下可能有一道口子,一会儿找镜子看看。
早就该好好看看了,只不过陈双特别不喜欢照镜子。
东食堂里人不算多,屈南看了一圈,给陈双指了一个方向。“就在那里等我。”
陈双看过去,位置不靠窗也不在犄角,刚好是正中间。头顶还有两面大屏幕,播放的是上一届大学生运动会的赛况视频。周围有几桌已经坐了人,有男生也有女生,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大屏幕。
“我才不去。”陈双低着头说,径直走向自己挑选的位置,最角落里无人问津。
等他坐好,刚准备拿手机,才想起来自己的书包在屈南手里。屈南已经去窗口打饭了,根本不理自己,陈双只好等待他回来。
以前来东食堂都是快去快回,现在反正也没事干,四处看看,陈双才发现屈南去的是运动员窗口。
竟然还有专门的运动员窗口?陈双伸着脖子往里看,自己还没吃过运动员的饭呢。没事,等屈南一会儿坐过来,自己叼一筷子,他人那么好相处,蹭口饭吃应该不难。
然后,他看着非常好相处的屈南走向刚才指过的座位,坐下了。
根本就没走过来。
陈双皱着眉瞪他,都说了自己不想坐那里,他还非坐,是不是欠揍?
“喂!”他轻轻地叫他,“你过来,把我手机给我!”
屈南低着头剥鸡蛋,像是没听见。
“喂!你……”陈双又叫了两声,“手机,给我手机!”
“啊?”屈南这才抬起头,手里拿着一个剥光的白鸡蛋,“什么?”
这人……真是,要不是看他那么老实,陈双绝对要在天黑之后拎他找个没人的小树林揍一顿。可是他又真的想要手机,不及时回复四水的微信,弟弟会犯病,情急无奈之下他只好走过去,蹭着桌边,踩着自己的影子。
到了那桌,手指还虚虚地抓了下桌角,确定没有人看自己才噗通一屁股坐下。
“我都说我不坐了,你听不懂啊?”陈双说,带有几丝不耐烦,先从书包里翻手机,还好,四水还没找自己。
要是平时在学校上课,四水每小时都会发微信,只有在游泳队里他才不紧张。游泳队的队长也挺照顾他,陈双比较放心。
“坐这里不是挺好的么?为什么非要躲着人?”屈南看着陈双翻手机,把托盘里的酸奶递给他,“尝尝。”
陈双的脸抬起来几厘米,他以为旁边的人一定会盯着自己的脸看,没想到,大家只是专注地看大屏幕里的赛事。
“你为什么总是躲着人?”屈南又给他拿了一根吸管。
“要你管啊?”陈双没好气地说。
“你是运动员,将来上场比赛一定会被观众盯着看,不仅是观众,还会有精密的摄像机。”屈南再将酸奶推过去,“我们的每一次比赛都是在无数双眼睛下完成的,越杆的过程还会被录下来反复播放,检查是否犯规,或者当作教材。你不能怯场。”
“我他妈又不是运动员。”陈双看着那瓶酸奶,“这是什么?”
屈南指了下大屏幕。“比赛复盘是非常必要的学习手段,你以后也会经历,把自己的弧线加速轨迹和优秀运动员作比较,就知道自己差在哪里。这是东食堂运动员窗口的酸奶,和外面卖的不一样,以后备赛期记得来指定窗口打饭,不要在外面瞎吃。”
运动员酸奶?陈双先是看了屈南十几秒,再迟疑地伸出手去,用经常打人的手拿他的酸奶。喝了一口之后,陈双咂咂嘴,把整个瓶子握在手里,两条手臂搭在桌面上,嘴里嘬着吸管,一下一下用力地喝。
两腮又鼓起来。
“好喝么?”屈南停下吃饭的动作,专注地看他圆圆薄薄的腮帮,“我还可以给你买。”
“好喝。”陈双点点头,确实很好喝,虽然不够甜可是有股奶香。
“你是运动员,吃进去的每一样东西都要注意,否则血检时候查出什么来就说不清楚了。”屈南又给他递了一张纸巾,“还有,运动员只有一具身体,伤和病最可怕,暴力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但是能让你的职业生涯直接报废。”
“要你管……”陈双嘟嘟囔囔地说,小口小口地嘬着酸奶那层底儿。
吃完这顿,屈南说吃多了,陈双只好陪着他溜达一圈东校区才离开。这样一溜他才发现东校区有好多个训练场,主训练场和室内馆大家合用,其余的小训练场项目分开。
“你消食没有?我得走了。”弟弟发微信了,想自己,陈双待不住了。
“你好像总有急事。”屈南看着他翻来覆去地看手机,“我没事了,你有事就走吧,我没事。”
“真的没事吗?”陈双总觉得他柔柔弱弱的,吃顿早饭还撑着了,自己一顿饭八个包子不在话下。
“没事,我没事,你只要记住自己是运动员就好。”屈南这时才将书包还给他,“对了,如果顾文宁找你麻烦,你可以找我帮忙,虽然我可能也帮不上什么,但是最起码我能陪陪你。”
“他敢找我麻烦?”陈双拧紧眉头,本来都把这事给忘了,最轻松的时候提起那个人来只觉得更讨厌,“他只会找你麻烦吧……”
“我不要紧,能应付,我只希望你开开心心地回训练场,他找我麻烦……我忍着就好。”屈南笑了笑,“快走吧,期待以后和你一起训练。”
“我才不练。”陈双拿回自己的包,倒退了几步,朝着东校门的方向奔跑。
自己是运动员吗?陈双可没这么想,只是屈南一再而再地重复,让他对这个称呼印象深刻。
这时候四水还在训练,陈双骑着小摩托赶回家,收拾房间。卧室是四水最有安全感的地方,除了这里,他不能在任何地方过夜。看向书架的时候,陈双第一次开始研究它们的刻字,本应该是陆水名字的地方都贴了纸,写着“给哥哥”。
给自己的,陈双不知不觉间拿起一个奖杯。运动员的身体不能受伤,这是荣耀,是成千上万次的训练,是弟弟无数次的呛水。
或许自己以后也能有一个……陈双又拿起床上的校服外套,准备去洗衣服,谁料刚把衣领翻过来,发现一块大大的墨迹。
荣耀个屁,陈双顺手把奖杯放下了,攥着的只剩下这件衣服。暴力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但是能解决四水班里那几个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