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路上,二人纵马扬鞭,渐渐陶醉于灿烂春色之中,宇文燕驭马慢行,一脸恬静,出神地看着远方,文锦追随她的眼神,便见目力所及之处,远至远方之外,是无边无际绿色的草原,风轻草阔,碧海青波;毡房散落之处,便有悠悠的羊群,悠悠而过。
微风拂面,湛蓝的天空,有白云几朵;驿道两侧,冈峦之上,成片的山花连阡结陌,如毡如绒,孤傲于天地之间,自开自放,自芳自赏。
文锦纵马轻驰,身心皆醉,忽听宇文燕一声呵斥:“死锦郎,为何说我修长紧致?”
“我摸过。“文锦片刻之后方回神过来,肃然答道。
宇文燕大惊失色,又满是好奇:“何时?“
“梦里。“文锦忍俊不禁,嘻嘻笑道。
宇文燕怒极,随即忍俊不禁,笑了起来,最后却斥道:“死锦郎,你敢!为何又说胡夏女人都胜过我?”
“迷惑对方罢了。”文锦释然,哈哈大笑。
宇文燕这才作罢,咯咯笑着与他并辔而行,文锦听她莺莺燕语,婉转娇啼,又闻她幽幽体香,如兰如蜜,不禁心旷神怡,恰似春风轻起,一面春风,满面是你。
忽听身后传来马蹄疾速之声,回头一看,一人一骑飞奔而来。
二人大惊,打马疾驰,狂奔十余里,见前面一队人马烟尘,也向自己奔来,宇文燕一脸苦相,可怜兮兮地说道:“刚出虎口,又入狼群,不意今日与锦郎葬身于此。“
文锦仔细看去,忽然大喜道:“是豹子带人来了。“
宇文豹率人赶到,双方汇合,文锦便调转马头,面向追敌,严阵以待。
那人却在五丈之外翻身下马,疾行几步,翻身拜倒:“可风愿追随英雄。“
文锦细看,却是刚才那位被自己踹落下马的武士,看年龄,似乎比自己还小,恰才还奇怪他为何不作抵抗,便问道:“你为何如此?“
那人这才起身说道:“我乃羯人,无乡无国,四海为家,与人为奴,适才见公子英雄救美,如天神下凡,可风倾羡不已,便借故逃脱,愿追随公子。“
文锦一声叹息,汉人无礼,唤北方各部族,皆为胡人,胡者,兽类下巴之赘肉也,却不知自东汉灭亡以来,华夏文明之正统,皆归于北方。
羯人最惨,乃是西域混种,皮肤白皙,高鼻深目,却被唤作羯胡,羯者,被阉割之公羊也,羯胡,乃胡人中之胡人,污蔑之状,可见一斑,休说汉人视其为牲口,随意买卖,就是胡人,也常视其为奴隶。
文锦便双手将其扶起:“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文锦也有身无所栖,魂无所依之时,你若不弃,我们兄弟相称便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大丈夫立志图强,经年之后,功业可期。”
可风大喜,起身上马,与他们同归。
宇文豹便问可风:“劫掠我妹者,究竟何人?”
文锦止之道:“兄长莫慌,待回府细问。”宇文豹便知,此地人多耳杂,的确不宜细问。
文锦这才惊问宇文豹:“兄所带之人,不似官军,他们何人?”
宇文豹这才怒道:“我们前往卫尉府报官,他们却推三阻四,拒不发兵,我无奈之下,集结一帮朋友前来相助,拓巴原乡文弱书生,也跟随而来。”
文锦惊异不已:“怪哉!司徒之女被掠,卫尉府责任重大,他们为何不管。”
原乡在旁道:“我也问过执金吾祖震岳,他们说那日所有羽翎兵力,均护卫太子出征仪仗去了,的确无兵可派。”
文锦方释然,对原乡憎恨之意稍减。
路过马市,文锦借钱将短刃赎回,宇文燕见之,惊异无比:“你之短刃在此,恰才抵我腹者,却是何物?”
宇文豹在一旁听得真切,已是明白,不禁勃然大怒,劈胸抓住文锦:“你非礼燕子!”
文锦理亏,面红耳赤,不能言语,宇文燕却一掌将他推开:“我与锦郎之事,何需你管?”
宇文豹哭笑不得,骂道:“女大十八变,越变越讨厌!”
第二日午后,回马坡已依稀可见,文锦与宇文豹并辔而行,问到:“豹兄姗姗来迟,必是在此地走错道了吧。”
宇文豹笑道:“正是,顺儿这奴才,追踪至此,却被误导,我们一路向西北追出甚远,才发现是便装羽翎在郊练,恰好训练完毕,绕北门入城。”
文锦也一笑,说道:“快回吧,夫人想必已是等急了。”
回马坡越来越近,文锦却疑窦突起,卫尉府无兵可发?却有人郊练?何如此之巧?
两坡之间的峪口越来越近,似一张血盆大口,等着他们一头闯进去。
还有一箭之地,文锦突然勒马,挥手示意众人立即停下。
与此同时,顺儿也翕动鼻子,道:“坡上有人马驻扎的气味。”
“嗖”
一支长箭带着哨音,从坡上的密林之中,破空直奔文锦而来,飞至马前,已是强弩之末,一头扎进泥地,箭尾兀自颤动不已。
文锦若再往前几个马身,必被透胸穿过。
随后,坡上箭矢齐发,均奔文锦而来,却纷纷掉落在马前几步开外,恰似一片秃树林。
“有埋伏!”宇文豹大喝一声:“大家散开,燕子躲到我身后。”
宇文燕心中突突乱跳,却不顾自己安危,催马要挡在文锦前面,却被文锦一把扯回,大声说道:“大家休慌,我等在射程之外。”
他已推知林中所伏者,定是那批伪装羽翎,便到:“原乡,你父是羽翎卫尉,无人敢伤你,你只管立于此地,率领众人大声呼喝。”
随后,他回头对宇文豹道:“兄挑几个有武功,会厮杀的好汉,我们从坡后迂回,斩杀他们。”
宇文豹朗声笑道:“今日与锦郎锐意杀敌,何其痛快。”便回头挑人。
文锦又大声高呼:“哪位勇士可以远射,扰他们一下。”
话音未落,便见一人飞马出列,疾驰至坡下,随即从马背跃起,抓住一根树枝,借势一荡,已跃到第二棵树上,如此反复,顷刻之间,如长猿攀壁,已上至坡顶。藏身于茂密树丛之间,弯弓搭箭,疾速射之,箭哨响处,便有惨呼声起。
正是可风!文锦不禁大声喝彩:“好身手!”
随即对宇文豹道:“快走,掩护可风。”
拨转马头,便向坡后驰去,边走边大声说:“燕子,你只管藏于原乡身后。”
转至坡后,文锦毫不停留,下马便向坡顶疾奔,众人见他英勇,也热血激愤,何敢示弱,纷纷争勇。
对方正围攻可风,见身后有人冲突上来,便派出二十几人迎面截击。
文锦双手握剑,如地狱恶魔,闻见了修罗场的血腥,对面这帮人,是拓巴升的手下,是他的爪牙,他们竟欲致自己于死地,必须铲除他们。
迎面碰上第一个来敌,他双手运剑,斜劈而出,那人挥刀便挡,文锦激愤之下,势大力沉,一剑将刀劈断,剑势不减,竟砍进脖子一个剑身,剑卡其骨,拔之不出,文锦劈胸一脚,将尸首踢翻,顺势拔出利剑。
宇文豹所挑之人,皆贴心死士,一时刀劈剑刺,便连杀七八人。
文锦回头喝了一声彩,却不防后面一人偷袭,待听到刀锋啸叫,已回头不及,只好就势倒地,往前翻滚,后面那人一刀斩空,往前疾奔,文锦拔出靴中短刃,顺势一划,已割断那人后腿筋脉,那人一声惨嚎,倒地不起,文锦奋力跃起,从后面透胸一剑,将其钉之于地。
文锦怕可风有失,回身又向坡顶疾奔,却见一个彪形大汉,盔甲鲜明,仿佛都尉模样,手执一把宽边厚背刀,怒气冲冲直奔自己而来。
文锦脚下不停,反而加快步伐冲突过去,那都尉见他跑近,挥刀便斩,文锦极其熟练,抓住刀背便荡至他身后,随即右手运剑,直刺其颈,剑没其半,透颈而出。
坡顶羽翎,瞬间被杀者,已去一半,剩下之人心胆俱裂,发一声喊,便狼狈逃窜,文锦也不追击。
宇文豹问道:“锦郎何不追之?“
文锦道:“逃者皆是人证。“看着渐渐逃远的敌人,他心中惊疑不已,羽翎战力如此羸弱,如何护得了太子中军?
宇文豹见他沉思,也深服其心思缜密。
可风从树上下来,与他们汇合。
文锦检点众人,无一阵亡,只几人轻伤,心中欢喜,忙说道:“快快下坡,当心燕子有失。”
宇文豹大笑:“锦郎只恐燕子有失,不记得我这帮兄弟?”
文锦竟有点羞怯,不好意思笑道:“兄弟之情,自当铭记。”
可风也笑道:“锦郎杀伐决断,何其快意!”
下坡与众人汇合,宇文燕见众人浑身滚血,已是脸色苍白,待细细检视文锦,并未受伤,才放下心来。
拓巴原乡在马上抚掌笑道:“今番声东击西,出其不意,文锦可谓深通兵法。“而后又蹙眉说道:”真是怪煞,我听坡顶呼喝之声,像极了我府中管家。“
文锦便心中雪亮。
回到平城,天已透黑,宇文豹便道:“锦郎带燕子回府,以安母亲之心,我带兄弟们喝酒,吃完宵夜便回。“
文锦便谢过众人,双手打拱,在马上深深一揖,自带了宇文燕、可风回府。
宇文府的大门,已站满肃立的家丁,小兴儿临危受命,亲自带着一队男丁,在府里四处巡逻,文锦满意地点点头,下马走进府门。
月白风清,庭花无影,堂前台阶上,已经染了一层露水的湿痕。
冯氏在正堂望眼欲穿,宇文燕远远看见母亲,喜极而泣,便觉全身力气都被耗尽,扑进了母亲怀里,哭泣道:“若不是锦郎,此番见不到娘了。“
冯氏温暖地抱着她,轻声抚慰,又惊异地问道:“豹儿呢?“
文锦安慰道:“夫人休慌,豹兄与朋友小聚便回。“
冯氏不悦:“什么时候,还会狐朋狗友?“
忽然看见文锦身旁之人,惊异地坐回椅中,问道:“他是谁?你们因何浑身是血?“
待文锦细细说明,冯氏脸色异常苍白,喃喃说道:“扑朔迷离,何等深仇大恨,竟然锲而不舍,连番追杀。”
文锦便看向可风:“劫掠燕子者,究竟何人?”
可风手抚剑柄,悠悠说道:“领头女子,便是慕华若颜,燕王慕华孤之女,燕王多子,却仅此一女,因此极得燕王宠爱,这慕华若颜也甚是任性,想做何事,燕王也管束不了。”
文锦惊异地问道:“宴国在东,且正与太子交战,何故往西边而去。”
“正是因为东边交战,不易出境,因此从西而出,经胡夏,越柔然,再回宴国,他们此次让我同行,正是因我熟悉周边各国地理环境。”
文锦惊喜地问道:“可风熟知各国地理?”
“岂止地理而已,天候变化,风土人情,山川关隘,河流走向,我悉数知之。”可风轻言轻语,一脸恬静。
文锦惊喜不已:“愿可风教我。”
“那有何难,我四处流浪,无处不往,可尽告知你。”可风温暖地说道。
宇文燕不屑,嘟嘴说道:“锦郎难道要离家出走?”
冯氏斥道:“别打岔,说正事。”
文锦这才又问:“慕华若颜入我国土上千里,带大队人马,如何过得重重关卡?”
“他们有通关牌照,一路畅行。”可风甚是肯定。
文锦沉思片刻,缓缓说道:“敌人有内应,想必也是宴国暗谍,明暗之敌,各有目的;明处之敌,意在燕子,暗处之敌,却为了钓鱼。”
冯氏不解:“你何以知之?”
“若只想劫掠燕子而去,何须放回丫鬟,通风报信。”
“他们劫燕子何用?”
“这个我也不确定,许是为了扰义父之心吧。”
宇文燕在旁补充:“慕华若颜之意,本想劫掠太子之子,因太子府守卫严密,才退而求其次,劫掠本姑娘。”
冯氏惊问:“你何以得知?”
“那晚我假寐,偷听他们说的。”宇文燕洋洋得意。
“原来如此!”文锦起身,恍然大悟,便在房中踱了几步:“若颜首要目的是要挟太子,劫持燕子只是迫不得已,退而求其次。”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又说道:“可恨的是,螳螂捕蝉,黄雀之后,还有黄雀,若颜之内应,居然又利用若颜,诱杀我等;
宇文燕对燕子,可能并无杀意,这神秘的内应对我们,可是抱着必杀之心。”
“这又是为何?”冯氏虽惊异,却也不解。
文锦默然不语,双眸如冰,他当然知道,有人受了威胁,当然要拼死抗争。
却淡淡说道:“夫人,此事还需细细查问。”
“他们何不乘你单独出城之时,掩而杀之!如此各个击破,岂不更加容易?”身后传来宇文豹的声音,原来他也惦记此事,便早早赶回。
“我出城之时,他们尚未集结完毕。”文锦边想边答。
宇文豹怒气冲冲,咬牙说道:“我必查出此贼,碎尸万段!他们又何以知道燕子行踪。”
文锦心中雪亮,府中必有他人耳目喉舌,但没有实据,如何敢乱说?便道:“这有何难,只需遣一人于府门盯梢便可。”
冯氏忧心不已,蹙眉说道:“老爷不在,如之奈何?”
文锦沉吟片刻,而后胸有成竹说道:“夫人休慌,不如将府中男丁尽行组织起来,白日操习,晚间巡守;府中女眷若要外出,皆遣人护从,如此可保万无一失。夫人以为如何?”
宇文豹一拍桌子,附和道:“如此甚好,我与锦郎,顺儿,可风,可各带一队,轮流值哨。”
冯氏被他吓了一跳,斜眼看了一下,说道:“如此也好,府中之事,你兄弟二人多操心罢,天已不早,早点歇着吧。”
见她走远,文锦对可风说道:“我房中宽大,你可与我同居一室。”
可风笑道:“已与顺儿说好,与他共居。”说罢,便与顺儿相约去了。
文锦便对宇文豹兄妹二人道:“明日早起,有大事要做。”
宇文豹点头会意,宇文燕却双手一拱,调皮地说道:“愿听将军调遣。”
三人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