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彪吓了一跳,片刻后才清醒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哭着求道:“将军息怒,将军救出元彪之日,元彪便发誓至死追随将军,将军要打要罚,元彪绝不皱眉,求将军不要赶我走!”
文锦叹了一口气,起身将他扶起,低语说道:“你忠心耿耿,我绝不怀疑,但你胆子太大,毫无顾忌,迟早必闯大祸,我不能留你!墨霜若愿意跟你走,我不拦着。”
元彪又伏地大哭,久久不愿起身,文锦也心中不忍,却决然说道:“去吧,我也是为你好,暂且不要声张,待此事结案,你再远走高飞。”
说罢,文锦便走出了书房,元彪已经哭瘫在地上。
来到前院,却见郑小兴匆匆忙忙跑过来,禀道:“将军,三皇子来拜。”
文锦吃了一惊,忙大声呼道:“开正堂,女眷回避,随我到大门迎接。”
三皇子却已经笑呵呵走了进来,边走边说:“将军不必如此客气,本王坐坐就去。”
文锦忙上前见礼,随后左手一让,便带着三皇子进正堂落座,仆人早已备好茶水奉了上来。
三皇子笑笑:“难得有这半日之闲,本王有此机会顺道来访,若无这泼天大案,你我雪水煮茶,清音雅谈,岂不是美事。”
文锦也笑道:“果真如此,索性邀约几个朋友,去郊外踏雪赏梅,饮酒品茗,更加痛快。”
三皇子开怀一笑:“将军也是雅人,你孔府拜师,聆听衍圣公清训,本王何其神往,不知将军向衍圣公讨教何事?”
“夷狄之有君,不如华夏之无也。”文锦毫不介意,脱口说道。
三皇子吓了一跳,唬着脸问道:“你何其胆大!宴王慕容孤、本朝父皇,不都是夷狄之君?衍圣公如何回答?”
文锦便微笑道:“衍圣公之意,古人称夷狄,今人叫胡人,都是汉人蔑称而已,夏朝之大禹便是羌人,也算夷狄,不一样是华夏明君?胡人汉人并无分际,用心仁德便是明君。”
三皇子眼中亮光一闪,竟兴奋得站了起来,在堂中来回踱步,许久才说道:“好,甚好,圣人此言,是我胡人心中挥之不去的阴霾,衍圣公此番解释,何其睿智!”
他忽然一挥手,屏退从人,而后坐回椅中,沉声对文锦说道:“你此次杀璧怀、赖道,孟浪了!豪强虽然要抑制,但手段不可太操切。”
文锦心中一惊,忙分辨道:“殿下,此事并非我所为。”
三皇微微一笑,却叹道:“你我之间,不必隐瞒,我本意让你和息纷争,想不到事情越演越烈,无论如何,舅舅很可怜的。”
文锦知他误会甚深,便诚挚地说道:“他二人辱我夫人,还威胁我手下,按我本意,将其碎尸万段也不解恨,但此事确非我所为。”
三皇子心中微微不悦,劝道:“此事太过惨烈,母妃听闻消息,竟晕了过去,你告诉我实情,我还可替你转圜,父皇已命二皇兄彻查此事,若他先查明真相,便再无回旋余地。”
文锦见他咬定是自己所为,也有些微不快,便说道:“殿下,桑平已经来过,询问了府中之人,那日如之也在我府中,他们都可作证。”
三皇子追问道:“即便不是你之所为,敢保不是你府中下人?”
文锦之不悦便挂在了脸上,说道:“殿下,查明真相是桑平的职责!不是我的。”
三皇子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便怅怅地说道:“奋威将军已自成门户,看来是本王多虑了。”
文锦听他揶揄自己,也心中不快,说道:“殿下言重了,文锦是朝廷大臣,并无门户,今日言语若有冒犯,请殿下见谅。”
三皇子叹了一口气,起身命道:“拓巴睿,回府。”
文锦忙起身相送,三皇子却一挥手,淡然说道:“不必!”而后大步向府门走去。
出府之后,三皇子脸色阴沉,只打马快奔,拓巴睿紧跟在侧,劝道:“殿下,今日之不痛快,我看是话赶话激出来的,殿下或许误会文锦了。”
三皇子冷冷一笑:“误会?我只要一个实情而已,他话里话外,却暗示自己是朝中大臣,并非我门户之人,这是要与我撇清,懂吗?”
拓巴睿愣了一下,却摇头道:“殿下,臣相信文锦,他不是势力小人,殿下只是在朝中被皇上小小申斥,他便改换门庭?臣决然不信。”
三皇子心中一动,问道:“那他今日所言何意?”
拓巴睿笑了:“殿下,你是天皇贵胄,万事有皇上兜底,不明白小民百姓的自保之心,你今日所问,是何等大事,换做是我,即便亲爹亲娘,我也不会当面承认。”
三皇子突然勒住坐骑,那马收脚不住,前腿竟高高扬起,生生停了下来,拓巴睿便冲到了前面,赶忙勒马回转,绕到三皇子身边。
三皇子愣在原地,目视前方,沉默不语,许久才轻轻说道:“你们哪里懂得慕华文锦?他生性傲岸,用情至深,用心坚韧,与我何其相似!我敢断定,此次杀人,即便不是他,必是他府中之人所为,我绝不饶他!”
他眼中寒光一闪,又纵马前行,拓巴睿心中一颤,忙打马跟上,却听他又说道:“十日之后,不,七日之后,你去璧侯府,告诉璧侯,让他自己找父皇陈情,就说璧怀二人一向为非作歹,鱼肉百姓,此次被杀,也算为民除害,让他自愿不再追究。”
他突然扑哧一笑,便啐了一口:“呸,今日倒霉,出门未看黄历,竟碰了一公一母两枚钉子,且去太尉府瞧瞧,看能否凑齐三枚?”
拓巴睿吃了一惊,有点迷乱,见他已经走远,忙打马跟了上去。
三皇子来访,乞伏仕带着如之郑重出迎,将他让到府中正堂,与如之一左一右坐了下首,却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他。
三皇子知他意思,便解释道:“太尉不必生疑,父皇命我抚慰璧侯,我顺道拜望几位老臣,这也是父皇的意思。”
乞伏仕笑道:“殿下莅临老臣府中,家中蓬荜生辉,何敢生疑?璧侯家中出此大事,老臣也甚是痛心,明日犬子亲自去璧侯府,代老臣抚慰。”
如之强压心中不悦,说道:“这帮豪强欺人太甚,竟是不将朝廷放在眼里,我必禀明皇上,痛加整饬!”
乞伏仕便斥道:“你住口,朝廷议亲议贵,自有制度,岂容你胡言乱语?太尉府不是豪门?你不是豪强?”
三皇子听他父子斗口,颇觉好笑,便劝道:“太尉不要意气用事,璧侯虽是我舅舅,我却与如之意见一致,那日在朝中,我已向父皇禀过此事!”
太尉却冷冷笑道:“禀殿下,老臣并未意气用事,殿下虽然禀过皇上,但已被皇上驳斥,此事在老臣面前休再提起。”
三皇子便觉匪夷所思,自己好言相劝,他却直言相顶,好似专与自己作对一样!他却颇为深沉,知道与太尉并非同路中人,绝不可意气用事。
便爽朗地笑了,说道:“太尉何必如此认真,我一往无前,太尉当然也可一如既往,今日有所打扰,本王告辞,拓巴睿,我们走!”
便向两人略一颔首,快步走了出去。
走出府门,已到傍晚时分,天空一片昏黄,又要下雪的样子。
三皇子大步流星来到一株枯树前,突然拔出宝剑,劈剑便斩,枯枝断裂,带落一树静雪。
他转身对拓巴睿怒道:“我今日出门,岂不是一番好意?为何连连碰上三个疯子?”
拓巴睿扑哧一笑,说道:“求仁得仁,这岂不是殿下想要的第三枚钉子?”
三皇子自己也觉得好笑,心中却怅然若失,无助地说道:“唉!我无德无能,只求明月照我心!”
拓巴睿突然双手一拱,正色说道:“臣要恭喜殿下。”
三皇子不解,问道:“何意?”
“否极泰来,殿下难道忘了这句成语?赖香不去说她,其余两人,依臣看来,不过在下赌注而已。”
“不要打哑谜!”三皇子笑着斥道。
“臣虽不好赌,偶尔也下场玩两手,赌徒下注之前,难道不要看看牌的成色?如今之朝廷,难道不是一个赌局?朝中之大臣,难道不是赌徒?”
三皇子恍然大悟,眼中精光闪烁,却斥道:“胡言乱语,朝廷大事,岂能以赌博之事审量?不过今日倒是倦了,你我找一处小酒馆,咱们今日放风。”
三皇子走远,如之便埋怨:“父亲,你为何直言相顶,白白得罪三殿下?”
乞伏仕幽幽看着窗外,默然不语,眼神如荒庙般诡异,片刻后方自失地一笑,森然说道:“这场夺位的赌局,已快到亮牌之时,你我必须下注了!”
如之被他神态吓得毛骨悚然,竟直直站了起来,探身问道:“父亲不是向来与二皇子交好,难道要改换门庭?”
乞伏仕冷笑一声:“向来?向来太子还在!儿子,宇文化成都投靠了二皇子,你我也得重新审量这盘牌局啊!”
如之一惊:“宇文化成?他有何用处?”
乞伏仕轻笑一声:“皇上已经看透了他!他毫无用处!二皇子拉拢他,意在文锦而已!”
如之轻轻叹道:“那,三皇子危也!以文锦之能,必能让二皇子如虎添翼。”
乞伏仕不屑地笑道:“亏你跟他称兄道弟,文锦岂是朝三暮四之人?”
如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乞伏仕却脸色一沉,正容说道:“此人之能,朝中无人能及,只有他,将皇上心思摸得一清二楚。“
如之见他如此郑重其事,不解地问道:“父亲何出此言?“
乞伏仕却反问:“上次朝会,皇上将文锦骂得狗血淋头,你可读懂其中奥秘?“
如之摇了摇头,乞伏仕却断然说道:“满朝文武,唯我读懂而已!“
见如之不解,他便继续说道:“文锦千里跃进、牵制宴军,又以皇上之名,孔府祭拜圣人,皇上是极欣赏的,但他擅用皇帝名义,又下令士卒战败之后,就地投降,却颇犯忌讳,甚至有欺君之嫌!
皇上若治他之罪,他又立了大功,若不治罪,又怕成了常例,他人效仿,皇上何其难也!“
如之已经恍然大悟,接口道:“文锦便寻了一个机会,激恼皇上,让皇上列数自己罪状,大骂一顿,以警告他人,不可效仿!看似自己挨骂,其实顺了皇上心意,这家伙,怪不得挨骂之后,毫不在意!“
乞伏仕笑道:“正是如此,你跟文锦交好,爹甚是高兴,老三这边,我刚才试了试成色,还不错,还是一贯的样子。”
他徐徐吐出一口气,又缓缓说道:“押注老二,就是押注鄢妃,赢面虽大,可鄢妃太美,美丽的花不是有毒,就是有刺,为父担心死无葬身之地啊!
宇文化成这老东西,热衷功名,稍有诱惑便直扑而上,早晚必吃大亏,咱爷们儿这一注,可千万要看准呐!”
说到这里,他突然冷笑一声:“文锦,岂是他掌中之物?“
如之却懒懒说道:“父亲,孩儿对这些事,没什么兴趣,我跟文锦交好,就是好朋友而已。“
乞伏仕却脸色一沉,斥道:“愚蠢,箭在弦上,由不得你!皇上东征之后,又大病一场,已经形如枯槁,我朝先皇,没有活过六十的!两年之内,必定图穷匕见,你我再不下注,就只能被赶下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