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道:“就这些个小玩意,妹妹只待说一声就行,哪里还需要三妹妹拿什么钱,你那些钱留着打赏下人用,岂不更好?”
探春道:“就是像你上回买的那柳枝儿编的小篮子儿,竹子根儿挖的香盒儿,胶泥垛的风炉子儿,就好了,我喜欢的了不得。谁知他们都爱上了,都当宝贝儿似的抢了去了。”
探春接着又道:“你拣那有意思儿又不俗气的东西,你多替我带几件来,我还像上回的鞋做一双你穿,比那双还加工夫,如何呢?”宝玉笑道:“那便先谢过三妹妹了,其实这不值什么,明日我出门时帮你买一车回来都成。”
探春道:“哦,那感情好,明儿给宝哥哥拜寿之人都定要挤破门了!”宝玉不由笑道:“我可是一向不喜那些个繁文缛节,我看这还是能免就免了吧。三妹妹你明儿也不用来折腾了。”
探春又笑道:“那可不行,若是让老太太、太太知道了,那还不得责备我这个做妹妹的不懂礼数!哦,对了,这几个月,我又攒下有十来吊钱了。你拿了去,明儿出门逛去的时候,或是好字画,好轻巧玩意儿,替我带些来。”
正说着,只见宝钗那边笑道:“说完了?来罢。显见的是哥哥妹妹了,撂下别人,且说体己去。我们听一句儿就使不得了?”说着,探春宝玉二人方笑着来了。
说着,只见宝钗约着他们往后头去。宝玉嘴里说着:“我就来。”,心里却一直想着去寻黛玉,等他二人去远,方登山渡水,过树穿花,一直奔了那前世和黛玉葬桃花的去处。将已到了花冢,犹未转过山坡,只听那边有女子正在低吟,隐有悲怆之意,只听她吟道:
及至潇湘馆,却不见黛玉,问过紫鹃,宝玉方知道,原来黛玉一早便出去了,宝玉来此却是扑了个空。依紫鹃所说,从黛玉之行装看来,宝玉不用猜已是知晓黛玉去了何处,心道:“看来,我跟林妹妹还真是心有灵犀——。”于是,宝玉又原路返回,准备往沁芳闸桥而去。
宝玉走到半路,正巧见宝钗探春正在那边看鹤舞,两人一同站着说话儿。又见宝玉来了,探春便笑道:“宝哥哥可找着林妹妹了?”宝玉笑答道:“林妹妹一早便出去了,我去却是扑了个空,不过我却是知她去了哪里,正准备去寻她回来,姐妹们一起玩呢——”
探春听了笑道:“先别说她了,宝哥哥,你往这里来,我和你说话。”宝玉听说,便跟了他,离了宝钗,到了一棵石榴树下。探春因说道:“明日便是宝哥哥的生辰,你准备着怎么过呢?”宝玉笑道:“还能怎样,便跟往年一样,姐妹们一起随意乐乐便罢了。”
时光荏苒,一晃便已近四月末。四月二十五这日,乃未时交芒种节。尚古风俗:凡交芒种节的这日,都要设摆各色礼物,祭饯花神,言芒种一过,便是夏日了,众花皆卸,花神退位,须要饯行。
那时闺中更流行这件风俗,故大观园中之人皆早早的便起来了。那些女孩子们,或用花瓣柳枝编成轿马的,或用绫锦纱罗叠成干旄旌幢的,都用彩线系了,每一棵树头每一枝花上,都系了这些物事。满园里绣带飘摇,花枝招展,更兼这些人打扮的桃羞杏让,燕妒莺惭,一时也道不尽。
二是如何处理好与王夫人之间的分歧。王夫人与黛玉,一个是至亲一个是至爱,两者都难以割舍。即便自己有壮士断腕的决心与勇气,可谁也不愿意走到那一步,毕竟那样仍旧算是一个悲剧。再说,少了至亲的祝福,宝黛婚姻便也会因此失色不少,这既不是宝玉心中所愿,相信也不是黛玉心中所愿意面对的。
三是如何处理好与宝钗之间的恩怨纠缠。面对宝钗,于宝玉来说心中无疑是复杂的,既有些愤懑厌恶又有几分歉疚怜惜。对于宝钗的“无情”,以及由此带来的对宝黛二人尤其是对黛玉的无形中的伤害,宝玉是无疑反感愤怒的;而对于宝钗前世的悲剧结局,宝玉心中则既有些歉疚又有几分怜惜。故宝玉自是不希望看到,宝钗这一世再重走前世的老路,更希望她能够及时迷途知返,找到属于自己真正的幸福。
对于薛姨妈、王夫人、宝钗三人的打算,黛玉在心中略作忖量,便也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心中不由叹道:“宝姐姐啊,宝姐姐,你这又是何苦来着?前世是我作茧自缚,你方得了机会,可最终又如何?当初宝玉在生辰宴席上与你射覆时便曾暗示过你——‘敲断玉钗红烛冷’,望你知难而退,可你却还是一味强求,可那句诗词便也是你最终悲凉结局之真实写照,可怜可叹!愿你今生不再重蹈覆辙。”
对于薛姨妈母女的动向,宝玉则早已得了麝月等的禀告,心中有数。不说宝玉汲取前世之教训,在府中安插眼线,这一世宝玉因在锦衣卫中任职,对于监察搜集情报这些手段计量来说更是他的拿手好戏。
且说薛姨妈母女那些自以为隐秘的小动作,府里众人倒也确实少有人注意,不过宝黛二人却是例外。
除了这些,宝玉还想了很多,未来至亲、姐妹们以及家族的命运又会如何等等。心道:“由此看来真是前路漫漫,世事变迁,人生几何,谁又能够真正把握自己的命运?不过,亦无须太过忧虑,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一世定当拼搏一番,无论如何,却也不枉此生!”
这日正逢休沐,宝玉早早的便起了床,在麝月等服侍下梳洗毕,又胡乱吃了些早点,便出了怡红院,见园子里绣带飘摇,花枝招展,原来是女孩们三三两两的一起都在祭饯花神。
宝玉笑道:“姐妹们莫急,我正要去潇湘馆邀林妹妹呢,等会大伙儿一起——”说着,便撂下众人,一直往潇湘馆来。正走着,只见文官等十二个女孩子也来了,上来问了好,宝玉忙点头示意,又问了她们最近都排练了些个什么戏,说了一回闲话儿,才走开。
见得此情此景,宝玉不由勾起了前世与黛玉在那沁芳闸桥边桃花底下一起葬花的美好回忆来。想到这里,宝玉便欲前往潇湘馆,邀黛玉一起故地重游一番。
走到半路,宝玉正巧见宝钗、迎春、探春、惜春、李纨、凤姐等并大姐儿、香菱与众丫鬟们,都在园里玩耍。独不见黛玉,迎春因说道:“林妹妹怎么不见?好个懒丫头,这会子难道还睡觉不成?”
其实,宝玉并没有在与黛玉定亲之后便飘飘然,觉得未来便可以高枕无忧,万事大吉了。相反,他心中却是极为冷静清醒,知前路漫漫,这不过是人生万里征程里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而已。只因宝玉心中明了,未来还有诸多困难需要面对,譬如:
一是如何处理好与公主之间的感情纠葛。若是一个处理不当,将公主推到自己的对立面上,很可能会引起圣上的反感嫌恶,甚至会给宝黛二人甚至家族引来灭顶之灾。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着处。
手把花锄出绣帘,忍踏落花来复去?
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
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三月香巢初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
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已倾。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
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愁杀葬花人。
独把花锄偷洒泪,洒上空枝见血痕。
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
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
怪侬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
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
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
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
愿侬此日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此人不是黛玉还能有谁?这一世再次听到黛玉吟《葬花词》,宝玉心中不由多了几分‘桃花依旧,物是人非’的感概。当初宝黛二人前途未卜,乌云密布;如今却已是‘拨开云雾见天日,守得云开见月明’。听着听着,宝玉心中百转千回,不由有些痴了,只随口续道:
天尽头自有渔翁留,
不知烟波江上雪,
可解渔婆怀春愁?
话说黛玉正边吟《葬花词》,边用扫帚扫起落花装入花囊,心中不由感伤前世的种种不幸遭遇,正伤感间,忽听见有人也在吟词,听声音便知是宝玉来了,定是宝玉听见了她刚才所吟的《葬花词》,又拿她所作的词来打趣自己。
黛玉心中虽喜欢,口上却是不由啐道:“呸,人家好好的一首词,被你这么一改,竟成了淫辞艳曲了!”接着又一思忖间,总觉得今日的宝玉哪里有些不对劲。
说着宝玉已是到了跟前,惫赖的凑近身来,紧紧的握着黛玉一双柔荑笑道:“如今妹妹亦是得偿心愿,自不能再如过往一般总是伤春悲秋的,所以妹妹的这葬花词也得改改了。俗话说嫁鸡随鸡,嫁那啥随啥,我便是那渔翁,妹妹可不就是那渔婆么?”
黛玉正待出言反驳,忽然心中一凛,心道:“对了,我就说今日的宝玉有哪里不对,便是在这里了。按前世的记忆,这时候的宝玉应还不知道渔翁渔婆的‘典故’,可他是如何知道的?难道是——,今儿我可得问个明白。”
想到这里,黛玉心中不由又惊又喜,前世今生的林林种种不由涌上心头,不由有些痴了。宝玉见黛玉刚儿明明还好好的,现今儿忽然却又皱眉不说话,忙有些担忧的柔声问道:“好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黛玉听了,这才回过神来,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是怎么知道这渔翁渔婆这个‘典故’的?你还知道些什么?”
宝玉听后,见了黛玉这个样子,不由吓了一跳,心道:“这下可要穿帮了,从刚才黛玉的问话来看,她是知道那所谓渔翁渔婆‘典故’的,如此说来那莫非眼前这个黛玉也是——”
想到这里,宝玉忍不住伸手抚过黛玉凝脂般晶莹剔透的脸庞,话语里充满惊喜与感伤:“好妹妹,请原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真相,只因这说来却是太过惊世骇俗,一是怕说出来吓到妹妹,二来是怕说出来妹妹也不会相信。如今妹妹既会有此问,那便说明妹妹其实心中已有答案——
其实,我跟妹妹一样,咱们都来至于同一个地方,将来也会回到那里去。就像往日我跟妹妹所讲过的那些个故事一样,其实那哪里是什么梦,而是我们前世一起亲身所经历的一切。好妹妹,你说呢,我说的可对?”
黛玉听了,不由喜极而泣,心中激动不已,一把扑到宝玉怀中,双手紧紧的搂着宝玉的脖子,哽咽道:“宝玉,我的宝玉,真的是你吗?咱们这不是身在梦中吧?”
宝玉反手紧紧的将黛玉搂在怀里,深情的凝视着黛玉的一双美眸,坚定的道:“当然不是梦!前世种种,如过眼云烟,咱们便当它不过是做了一场噩梦罢了,而现今咱们最重要的便是要珍惜眼前的一切,使得今生能够美梦成真,不留遗憾!好妹妹,你说好不好?”
“嗯,都听二哥哥的——”黛玉轻点螓首,轻声呢喃道。
黛玉一向是心细如发,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凡事关宝黛姻缘,不管事无巨细,她总能第一时间捕捉到其蛛丝马迹,略一思索便可洞悉其中关窍。此乃黛玉与生俱来的“七窍玲珑心”,正是那“心较比干多一窍”,别人可是学也学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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