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长公主掩着帕子一笑,自顾自的抬手绕了绕手腕子,欣赏着自己那艳红色蔻丹,笑意盈盈,张嘴就来:“就是啊,皇后可是天下女子的楷模,那日在祭天大典上处变不惊,可真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令臣妹敬仰。区区吟诗作对,自然是不在话下。”
被教训过一次,萧瑾玉明面上乖觉了许多,可她也是个睚眦必报,得理不饶人的主。林翡雪想装傻充愣地糊弄过去,可她却不是在言语上占个上锋就能揭过的人。萧瑾殊上次要治她不敬皇后之罪,可若是林翡雪自己丢人现眼的话,那位皇帝陛下总不能迁怒到别人头上。
在秦婉容下手,一个面生的闺秀突然站起身来,不屑地瞥了翡雪这边一眼,又捏着裙摆对秦太后弯了弯膝,故意提高了尖细的嗓子道:“皇后娘娘乃是一国之母,如皎皎明月,合该是高高挂在天边的。除了陛下,还有谁能入皇后娘娘的眼呢?我们这些小家子的愉人之乐,又怎好让娘娘纡尊降贵?”
这是在暗讽翡雪目中无人,仗着皇后的身份拿大了。
之前本是神仙打架,两边的话里虽有些硝烟气,但无论是哪一方,在场的闺秀们都是吃罪不起的,因此大家皆默然不语,只是垂首听着,做壁上观。
可现在突然有人挑了头,丝毫不忌惮皇后的身份,她这一席话,反倒惹得众人将目光齐齐落到了这边来。
原来是曹家的女儿......
这就难怪了。
在外人看来,林翡雪和曹大姑娘,同样是太后替陛下物色的女人,都是以色侍人博这皇后之位的。可惜,曹大姑娘爬床不成,陛下当初,轻飘飘一句送到伺候人的地方去,就害的她沦入风尘。反而是承恩侯府的这位,从凉城归来,名不见经传的嫡女,不知如何得了陛下青眼,成了皇后不说,还被陛下捧在手心里。
对此,曹家早就心存怨怼,却不敢在皇帝面前表现出来。这是仗着背后有人撑腰,发作到皇后身上了。
翡雪并不识得这位姑娘。
方才开席时,她就未曾到这边来行礼,翡雪以为今日宾客多了些,再者大家都随意,因此并未在意。不过听她这言语里满是讥讽,显然对自己充满了敌意?这回,换成翡雪暗暗扯了扯知澜的衣袖。
宋知澜摇了摇头,微微动动嘴唇,提醒她道:“这是曹大人家的二姑娘,她的姐姐,被陛下送到了秦楼楚馆之中。”
翡雪微微张了嘴,不可置信地瞧了知澜一眼,黛眉蹙了蹙。她不过是想息事宁人,就说了那么一句,没想到反而代夫受过,成了别人的靶子。
可知澜却只是无奈地摊了摊手。
翡雪怔了一下,心中叹了口气。
瞧这姑娘义正言辞的模样,多半也是被人推出来当枪使了。
罢了,陛下行事的确是独断专行,也下得去狠手。但他并不是不讲道理之人,对曹大姑娘做出那样的惩戒,自是有他的考量的。可也因为太不讲情面了,陛下在朝中其实树敌颇多,这声名么......声名狼藉。
都说帝王是孤家寡人,由此可见一斑了。
萧瑾殊对于林翡雪的维护,秦婉容是见识过的。只那一次,她就再也不敢放肆了,可多少心有不甘。今天故意携了这位曹二姑娘进宫,开席前又好一番撺掇。眼下又怕她将皇后得罪狠了,给自己惹出祸来,连忙起身说和道:“曹妹妹性子急躁,并没有冒犯娘娘的意思,还请皇后娘娘别往心里去。”
翡雪本也没想与这位曹姑娘多计较的,秦婉容这话说得,好像翡雪会仗着自己位高权重,就泄私愤报复似的,一时之间倒是不好接话了。
中山郡王和梁王的座位挨着,离翡雪都不算远。他们已冷眼旁观许久,她们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吃准了皇后心软,这是要将她逼到墙角,让她下不来台了。
萧牧云从兜里倒了一颗梅子出来,往嘴里一扔,正想开口,没想到却被萧昭抢了先。
实在欺人太甚。萧昭一时气不过,沉着脸站出来声援道:“姑姑说得极是,皇婶婶在祭天大典上处变不惊,力挽狂澜,那日亲见之人,谁不是心中折服?陛下自有识人之明,如此人物,才堪配为我大仪国母,等闲的庸脂俗粉,怎能与皇后娘娘相提并论?”
呦呵,这小子长进了。
他的年岁与皇后相当,这叫起皇婶婶来,倒是没闪了舌头。
不过他这话倒是说得挺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看来,自己是没必要插嘴了。
萧牧云嘴里嘬着梅子,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梁王这愣头小子,自身难保,还敢在此为皇后出头呢。
秦太后心中冷哼,见这戏唱的差不多了,也是时候出来打圆场了。
她面上一片慈爱,对着翡雪这边微微点头道:“哀家倒是觉得,皇后无须自谦。你与她们其实也差不多大的,本也是活泼天真的年纪。小小年纪身处高位,难免被这宫里的规矩拘束着,也是可怜见的。就放开些,一道玩会儿吧。”
八雅之中,秦婉容尤擅诗词,便是先帝在时也褒奖过的。在一众贵女之中,秦婉容对于自己的诗情也最为得意。太后当年本就是以绝色而宠冠后宫的,如今秦婉容的姿颜样貌,便是比之当年的太后也不遑多让,但是论起才情来,可是远在她的太后姑姑之上。
林霜儿她们安排了这个节目,本就是要捧秦婉容的。若是能不动声色地踩皇后一下,就更好了。
得了秦太后首肯,乐师们重新开始吹拉弹唱,鼓乐声再起,气氛缓和起来,仿佛刚才的插曲没有发生过似的。
又有宫人内侍们鱼贯而入,一一将纸墨铺陈开来。待大家都作完了,再由令官工整地誊抄在纸上,只将署名遮去,经由众人一致品评,再投票得出高下。
大家便都冥思苦想地,埋头做起诗来。秦婉容才思敏捷,自是不必说的一挥而就。
翡雪想到这一路过来的腊梅甚是可爱,思忖片刻方才动笔,也算是一气呵成。
她抬眼瞧了一眼那边,就见秦婉容一幅志在必得的模样。
犹豫了一瞬,她噙着笑,不动声色地将已经写好的那张撒金笺纸胡乱揉作一团,塞到桌面下的暗屉中,才又重新提笔写了一篇。
知澜就坐在她身边,将她这一番小动作全都瞧在眼里,心生疑惑。她将自己的诗作写好了,才凑过来看她的,只见这篇并非翡雪做的,她只是工工整整在纸上誊写着一篇脍炙人口的名家之作。
“吟诗做赋对你来说不是难事,你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服软了?”知澜在她耳畔轻语。
翡雪讪讪一笑,淡然道:“这些高下,争来做什么?锋芒太盛,反招祸端,倒不如收敛些吧。那些人,都是陛下的家人,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不是?”
知澜知她性情内敛,却仍然怒其不争,并不赞同。她腹内锦绣尚且不提,只是身为皇后,怎能如此软弱好欺?
此事她们俩若是异位而处,她一定不会像翡雪这么好性子,任由她们欺压放肆。她只好摇头,反问道:“你想息事宁人是好的,可有时候事情却未必能如你所愿。若是她们得寸进尺,你又当如何呢?”
翡雪招手将连翘唤来,将她写的这篇送到那边去交了,漫不经心地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看吧。”
结果揭晓,不出意外,自然是秦婉容拔得了头筹。众人再看皇后的那篇,不过是誊抄的名篇而已,也不知她是真的无甚才华,还是故意藏拙守愚。
经由祭天大典上那么一闹呀,大家都拭目以待,看她今日才情如何?看来这位皇后娘娘,也不过是行事莽撞,加之色相出众,误打误撞才得到皇帝青睐罢了。
那些对她本就不服气的人,心气舒坦了许多。
听说陛下如今将皇后捧在手心,想来也是懂得风月之人。皇后虽只有一个,可这后宫难道一直空置不成?前朝后宫,自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的?
若是陛下身体大好了,入宫为妃倒也是一桩美事。
至于皇后么......色衰而爱驰,别看现在陛下爱重,再过几年,且看她呢!
一时间,在场的各有所思。
玩闹过了,皇家的晚辈们逐个献上自己的贺礼。翡雪准备的是一尊坐像的白玉观音,造型优美敦肃,开脸庄严雍容,线条细腻柔和,是她精心挑选的。
“皇后有心了。”秦太后笑得合不拢嘴,倒不是因为这玉观音有多么贵重,而是最近心气顺了。
前两日翡雪自觉搬去了坤宁宫,秦太后本就趁了心意。刚才这赛诗她又丢了人,秦太后觉得这几次接连挫了皇后的锐气,也算暗自为自己出了一口恶气。
“皇嫂知道母后慈悲心肠,这寿礼倒是心意十足!”方才这局占了上风,长宁长公主心中得意,朱唇一勾,似笑非笑。
接着饶有兴致地道:“儿臣最近与薛郎研习乐谱,新得了一曲,想着今日班门弄斧演奏一番,权当给母后贺寿的。只是单有琴声,未免单调了些,故才与晋王妃一拍即合,央求了王妃歌咏。只是光有音乐唱咏,总觉得美中不足,不够尽兴似的。不知皇嫂可否赏脸,献上倾城一舞呢?”
皇后莫不是以为,自己在祭天大典上莽了那一次,就能立威了吧?
一不做二不休,皇后既然是个草包,将她玩弄于鼓掌之间,让她当众出丑,还不是轻而易举么?有趣得很呢。
那些不怀好意的人都好整以暇,等着看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