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瑜放下帐子,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说:“姐姐被烧伤之后,一直郁郁寡欢,成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也不开门窗透气,屋内憋闷,竟长了这许多毒疮,孙神医废了好些力气才将姐姐救回来,若是她知道公主您来探望,肯定会很高兴的。”
卫清妍听罢,浑身打了一个激灵,看了一眼这个暗沉沉的屋子,觉得空气里都充斥着林湘身上的毒气。若是她知道林湘变成了这幅鬼样子,说什么都不会来,一想到同她呼吸着一样的毒气,卫清妍脸色一变,胃里有些翻涌,。
桂嬷嬷站得靠稍靠后一些,鼻尖微耸,若有似无的腥臭味道一股一股传来,她皱了皱眉:“公主,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宫吧。”
卫清妍赶忙点头,什么心思都没有了,带着桂嬷嬷和丫鬟就着急忙慌地往外走。
顾怀瑜欠了欠身,“恭送六公主。”
孙神医躬身退到了墙角,一直面无表情看着地上的倒影,余光处卫清妍的绣鞋踏入眼帘,他袍摆轻微地晃了晃,似微风撩动后,了无痕迹。
卫清妍正大步向着门外走,脚尖忽然一滞,似乎是绊到了什么东西,身子不受控制往前栽的同时,眼疾手快抓住了旁边的桂嬷嬷。
桂嬷嬷虽是奴才,可也常年未做过粗重活计,被她这么重重一撞,自然是稳不住,接连后退了好几步,扶着身后的香几才算是站稳了脚步。
可卫清妍却在她的后退中,摔倒在了地上,身后跟着的丫鬟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将人扶了起来。
桂嬷嬷心里咯噔一下,一把老骨头几乎被撞散了架也无暇顾及,想要上前去先行告罪,刚踏一步,就觉得脚下打滑,惊呼一声之后,歪着身子撞上了旁边的架子。
瞬时之间,一碗浑浊的污血应声从高处摔下,兜头淋了到了卫清妍身上,碗重重在她肩膀上一砸之后,弹到旁边的地毯上,咕噜噜打着转。
卫清妍整个人都懵住了,碗底暗红的血洒到地毯上,头顶有粘腻的东西顺着头皮往下流,带起细细一股凉意,腥臭味刺鼻。
她颤抖着手一抹,指尖霎时染上一抹暗红:“这是什么……”卫清妍快要哭了出来,心里无法接受,但还抱有一丝希望。
孙神医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张帕子走近:“启禀公主,这是草民为了研究郡主身上的毒疮,挤出的脓血。”
卫清妍哇地一声吐了出来,伸出袖子不停抹着,可因着是夏季,身上衣料过薄,未将血擦干净,反而糊了一脸,连声作呕之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屋里顿时乱成了一片。
桂嬷嬷赶忙从地上站起来,看了晕过去的卫清妍一眼打了个寒颤,想也不想便怒视着顾怀瑜:“今日之事老奴定要禀告德妃娘娘,公主好心探望郡主,却被三小姐……”
话未说完,就被顾怀瑜打断:“不是桂嬷嬷撞倒了架子,才浇了公主满身血污的吗?这满屋的丫鬟可都是亲眼所见。”
桂嬷嬷吊梢的眼角往下垂了垂,“三小姐,得罪了!这话你日后还是当着德妃娘娘去说吧。”
顾怀瑜冷笑一声:“怎么,桂嬷嬷犯了错怕受罚,便想先行将罪过推脱到旁人头上吗?”
“还真是伶牙俐齿。”桂嬷嬷脸颊上的肉抖了一抖,面色忽青忽白,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气的。
六公主是德妃娘娘的心尖子,不论今日是因何原因,总归是桂嬷嬷护主不力,这一顿责罚无可避免,若是不拉个垫背的,卫清妍醒来后,或许自己连命都保不住。
“三小姐意图恐吓公主,刻意推倒奴婢,浇了郡主满身秽物,众目睽睽之下你还敢狡辩。”桂嬷嬷稳下心神,沉声说着,眼风扫过屋中的丫鬟。
自公主一出生,桂嬷嬷便开始伺候着,地位自然是比今日带来的小丫鬟身份高上许多,她这般说也是在提醒众人,到了德妃娘娘面前该说什么。
小丫鬟们齐齐低下了头,拥着满面血污的卫清妍,绿枝想要开口说什么,被顾怀瑜拉了一把之后,还是默默退到了一旁,怒视着桂嬷嬷。
“桂嬷嬷的一张嘴,果然白名不虚传。”门口忽然传来老夫人淡漠的声音。
桂嬷嬷整个人一怔,老夫人已经由白嬷嬷搀扶着进了门。
她走之时便放心不下,刻意让人给倚翠带了消息,若浮香院中发生任何情况,立马向她禀告,所以,在桂嬷嬷那声惊叫过后,倚翠便悄悄从浮香院跑到了寿安院请人。
在一众宫女面前桂嬷嬷敢摆脸子,为了保命也敢攀咬上顾怀瑜,但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奴才,对着这位曾经巾帼的前任荣昌王妃,桂嬷嬷却不敢拿乔,她对着老夫人欠了欠身。
“老奴见过老夫人,既然老夫人到了,我也不遮遮掩掩,公主今日好心来探望郡主,却被三小姐浇了满身污血,这会甚至晕了过去,老夫人您说,怎么向娘娘交代?”
虞老夫人由着白嬷嬷搀扶到了临窗的椅子上坐着,惊讶道:“哦,有这等事?”
桂嬷嬷立刻往旁边站了一步,露出卫清妍的身影,痛心疾首道:“六公主金枝玉叶,到了荣昌王府却被这般对待,老奴着实心疼公主,公主……”
老夫人捻了捻手中的佛珠,冷笑道:“桂嬷嬷痛心到竟忘了请太医先替公主瞧瞧,也忘了先行替公主收拾妥当,便迫不及待的将罪过按到我孙女头上,果真是个忠心耿耿的好奴才。”
桂嬷嬷面色一变,犹自逞强道:“不论老夫人如何说,这事总归与三小姐脱不了干系,老奴相信,德妃娘娘自有定夺。”不是她不想先替卫清妍清理,而是错了这个时机,自己就只能认罚,今日无论如何都必须先将顾怀瑜拉下水,有她吸引着六公主的仇恨,自己尚能保命。
张口德妃,闭口德妃,老夫人最是见不惯她这种狐假虎威狗仗人势之人,转而看向顾怀瑜:“怀瑜,你来说说?”
顾怀瑜向着老夫人走了两步:“孙女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公主在看望过姐姐之后,便领着桂嬷嬷和丫鬟往外走,也不知怎的,就撞倒了桂嬷嬷,想来桂嬷嬷年纪也大了,慌乱中打翻了孙神医挤脓血的碗,孙女还未反应过来,桂嬷嬷便开始指责我了。”
“满口胡言!”桂嬷嬷眼皮突突跳了两下,厉声道。
老夫人眼风一扫:“德妃娘娘最是重规矩之人,一个奴才竟敢这般大呼小叫,我倒是要去问问德妃娘娘,谁给你的胆子!”
桂嬷嬷心中一凛,就听顾怀瑜不疾不徐的说:“我是不是胡说,桂嬷嬷心知肚明,且这个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作证,亲眼所见的事,总不能颠倒了黑白。”
桂嬷嬷咽了咽嗓子,目光扫过卫清妍身边的丫鬟:“你说!三小姐是不是胡说八道。”
小丫鬟低头抿唇,不敢轻易回答。
这时孙神医却抬脚上前:“老夫虽是一个赤脚大夫,身份低微,但有些话也不得不说,三小姐所言与事实无异……”
桂嬷嬷怒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你是个什么身份……”
话刚说了一半,林修睿已经闻讯赶来,他已经闭门不见人多日,再看到房间里那些熟悉的脸时,有些恍然之感。
“桂嬷嬷。”他沉声道:“这里是荣昌王府,还轮不到你一个奴才耀武扬威。”
人越来越多,这是桂嬷嬷未曾料到的,对上老夫人一个都已经够让她胆战心惊的了,更何况,这世子还是二皇子跟前的红人。
“倚翠,安排一间厢房,先替公主清洗,张垣,拿着牌子去请御医过来。”一连声的吩咐,林修睿最后才看着桂嬷嬷道:“赵毅,将这奴才抓起来,交给二皇子处理。”
他才接到命令,宋时瑾确实心悦顾怀瑜,眼下这个时机半点得罪不得,且,桂嬷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狗奴才,居然敢跑到王府作威作福,真当他荣昌王府人人可欺不成。
桂嬷嬷挣扎之中被堵住口舌拖了下去,倚翠动作很是麻利,不到一会的功夫,便已将厢房收拾妥当,丫鬟们赶忙将卫清妍抬了过去。
顾怀瑜抬眼看了一眼林修睿,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居然没有趁着这个机会将自己处置,反而站到了自己这边,看来这段日子的闭门思过,还真是学到了不少啊。
怎么说卫清妍也是在荣昌王府出的事,在太医请到之后,老夫人便先去了那边看着,林修睿也预备将此事禀告给二皇子,深深看了顾怀瑜一眼后,转身走了。
房间内只剩下了孙神医与顾怀瑜二人,孙神医这才抬脚上前,将方才刻意褶皱起来的地毯铺平。
顾怀瑜目光闪了闪:“孙神医……”
孙神医打断,头也不抬道:“叫我师父。”既然宋时瑾已经将那东西给了顾怀瑜,那便是认定了,提前叫一声师父,不为过。
顾怀瑜有些咂舌,怎的忽然就被要求改称呼。
孙神医却笑道:“小鱼儿,咱们已经这么熟了,你还孙神医孙神医的叫着,这样也太疏离了,我不喜欢。”
听他这么说,顾怀瑜也不纠结,随着改了口:“师父,那碗东西,是你刻意准备的吧?”对血腥味顾怀瑜最是敏感,只一闻便觉出那碗东西,并非是脓血。
孙神医一脸你在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看着顾怀瑜。
“我前些日子,见您背了一筐鸡血藤回来。”顾怀瑜笑道:“这两日,林湘的药中,常用此物。”
孙神医望了望门外,“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我就是故意恶心她的!看她那样子就烦。”
顾怀瑜若有所思看着孙神医,也不揭穿,恐怕不止是吓吓那么简单了。
孙神医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扎出的针眼,以往是我胆小懦弱,如今,也该从那些人手中先收一点利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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