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出去之后,汤豆从床上起来,走到窗边,便看到院子里和屋子外沿挂着好多黄符。一串串,把屋子围得严严实实。只是离得太远,也不知道上面画的是什么。
徐娘子回头,但因卡着视线没看见她起来。只小声地嘱咐着身边的下人“你们在这里服侍的,即便是发现姐儿有什么不对,谁也不许一惊一乍地吓着她。她说什么,你们就陪着她说什么。她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大和尚说了,姐儿吓得回魂了,这一醒,一时糊涂是会有的。只过了七八天,就会好了。”
便是有人疑问,都会得到她厉喝斥“人家可是去宫中驱过邪的。”看来确实是十分信服那个大和尚的话。
汤豆不知道这身躯是什么脾性,就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徐娘子见她真的没事,立刻起身巡查外面大和尚布置的东西,有没有人弄乱去了。
汤豆从窗口退开。等徐娘子因杂事被人请走之后,她才起身从屋里出来,但因为现在个子矮,掂了脚也看不见符文,只得叫小丫头过来抱着自己。
小丫头伶俐力气也大,抱得稳稳的。
不料徐娘子比她还要紧张,一见她低头,慌忙就解释“大概是小时候的胎记发出来了,别怕,等过一段自然就好了。不会碍事。”
汤豆问“真的吗?”哪有胎记一开始没有,后来能发出来的话啊。
徐娘子显然是十分心虚,可能请来的大和尚完全不是这么说的。但对着汤豆只是一口咬定“当然是真的,母亲还能骗你不成?你把心放在肚子里。”怕她担心别人知道了以后,会耻笑她身有‘残疾’,扭头斥责下人“都看牢了嘴,要是外头有人知道,这院子里一个也逃不了。当场便打死作数。”
汤豆被紧紧搂在怀里,想到自己妈妈,眼睛也红起来。
天下母亲爱子女的心都是一样的。
“可不敢受累。”连忙扶她回床上,扭头叫外面的人去报给那个叫徐娘子的人知道。又着人端了好消化的东西来给她吃,说是她睡了好几天。
汤豆边吃着,边听她们说话,从她们提起徐娘子的语气,应该是这身躯的妈妈。
“徐娘子哭了一宿。好好的姑娘,难道要剃头做和尚?”
“呸,这又是什么话,姑娘哪里能做得成和尚。大和尚的意思是之后叫姐儿在庙里住几年罢了。”
等汤豆再醒来,正是上午阳光最好的时候,身上的被子松软,宽敞的屋子里散发着果香的味道,光线从窗口投进来,落在她脸侧,她把手伸在阳光下,立刻便感受到了暖意。
不一会儿徐娘子就被簇拥着跑来,她看着顶多也就二十七八岁,打扮得十分贵气,只是眼睛红肿,整个人精神也不大好的样子,冲进来一把便搂着汤豆,心啊肝啊地哭。“我就你这么一个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用活了。”
如果能再见面,她再也不和妈妈生气了。
汤豆摇头。低头看了看自己颈侧的位置,那里的灯印还在。
身边下仆见一大一小两个人抱着抹泪,也红了眼眶,只劝慰“人醒来就好了。娘子再哭伤了身体,以为谁来为姑娘谋划呢?”
徐娘子听了,这才渐渐缓了下来。只问汤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痛不痛、身上有没有哪儿不好。
汤豆听着,撑身坐起来,看看屋里面的布置,确实是古色古香,不过许多桌椅摆设的名目她说不出。之后又向外面张望,院子虽然不大,但里假山流水也是古意盎然。
她对于自己在哪儿完全没有数。到是外面听到里面床响了,立刻有个十多岁的大丫头进门来为,见她醒过来,一脸高兴“姑娘好了!”
可等她看清楚黄符上的字,心里便是‘砰’地一下,这上面的字她当然见过,还见过许多次。
是‘镇邪’。
但不同的是,上次她一走入‘镇邪’之中,便整个人倒地不起,要不是同伴带着她跑得快,可能会直接死在那儿,可这次却不同。她站在这儿,安然无恙,连刚醒来时头痛欲死,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把她生生撕裂成两半的痛苦也没有再出现。
字还是那个字,功效当然也还是同样的攻效。
可为什么结果不同呢?
未必以前自己能是‘邪’而现在到不是了?可这不就反了吗?明明现在自己才是鸠占鹊巢的‘邪灵’。
正想着,回忆起春夏醒来那一句,心里一动。挣扎着从小丫头怀里落下了地,转身跑进屋子里去。
虽然只是小孩,但毕竟是女孩,梳妆镜是有的。看到镜中人,却一时愣住。
那是她自己。
就像同伴醒来时嘀咕的,虽然小了很多,但从眉眼间看得出是她自己不会有错。
同伴的样貌变了,可为什么自己的没有变?
她心中突然冒起一个模糊的念头,但这个念头如流星飞逝一样消失得太快,叫人抓也抓不住。
小丫头见她怔怔的,有些害怕,小声地问“姐儿?怎么了?”
汤豆回过神,只问:“如今世道,有仙家吗?”
小丫头摇头“……没……没有……游方的术士到是有自称的,衙门里还抓过一回,查证都是骗人钱财的狗东西。世上哪真有什么成不成仙的事呢……”
没有?她微微松了口气,但又更加糊涂。问“那现在是几时?”
“还没到晌午。”小丫头连忙回说。
“不是,我问现在是哪一年?”
小丫头有些害怕了,但还是畏畏缩缩地回说:“宣平十二年。”
汤豆心里一动,她上过历史课的。急忙追问:“谁做皇帝?”
小丫头要哭结结巴巴:“就……就……就……今上……是……是……”可绝不敢说。
汤豆换了一个说法:“神光大圣大勇孝皇帝崩了两年吗?”
小丫头又急又怕“姐儿……你……你……”可面对质问,又不敢不回答,生怕自己要哭出来吓着主家,只努力憋着眼泪,绞尽脑汁地想着:“似乎,似乎先皇是这个尊号,家里……那个……那个……在先帝崩逝时,家里老太太病重,……娘子返过一次京都……我……我听张妈妈说过。她陪着娘子去了都城,很是得意,我……我去寻张妈妈再问问清楚吧?”
见汤豆没有反应,连忙抹着泪蹬蹬地跑了。
这自然不是真的就去问张妈妈,只跑到徐娘子那里去,边哭边说“姑娘问先皇帝尊号。还问现在是哪一年。”
徐娘子只做出镇定的样子,答复说“是神光大圣大勇孝皇帝没有错。宣平十二年你也没有说错。”
又喝斥她“哭什么!不过是问些寻常的事。我方才不是就说过,大和尚说了,能这样便是自己在记事,是就要好了的征兆。”
小丫头连忙抹了泪,又转身抽抽噎噎地跑回院子去。
汤豆听了松了口气,像放下了什么重石。时间没错,那这里就不是别处,她还在自己生活、长大过的这片土地上,只是……时间不同了。
她记得历史书上这个朝代,这应该是一个非常繁荣八方来朝的时代,但同时这个时代也诞生了无数的志异故事。
可一时又感到茫然,庞郎人从很早就存在这个世界上。只是普通人毫无察觉,但这合理吗?那些胜传的志异故事与他们有关系吗?
而且,他们在离开了自己的家乡,占据了别人的身体成为能活得相对更久的人之后,就真的放弃了继续‘钻研’修仙之道?
她无法相信,执念于长生不死的人,能因为获得了几十年的寿命就心满意足。虽然这几十年,对于最初的庞郎人来说已经是非常惊人的寿命,可这些大庞郎人却不同,他们有一些是尝过活上百年是什么滋味的。怎么会就此满足?
但想到,人类的所有历史之中可能一直都充斥着庞郎人而不自知,她就感到不寒而栗。
不论她所知道的这个朝代在历史书籍上看上去多么平和,但在这个时间段内发生的一切,却也正是导致几千年后人类走向绝路的引线。
“咱们姐儿可怎么办啊。”外头有人低声地说话“怎么就撞了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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