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它们(1 / 1)

但它们的世界又那么大,有着无尽的看不见的能量,容纳着无尽的灵魂,那些意识体在能量的滋养下,每一秒钟都在新生、繁衍。汤豆以为自己去到那个世界时,那里的种族已然衰败,可并没有。

那些意识体飘荡在那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它们大时,能胀满每一个世间,就算有万千的新世界也不够它们舒展,小时能全部跻身在一粒尘埃之中,却并不会觉得拥挤。它们看着生命短暂的庞郎人朝生暮死,就像人看着蚂蚁,神看着苍生。当生灵拜伏祭奠它们,它们偶尔会有回应。更多的时候只是视而不见。

她看到了庞郎人失智的意识体。那些凶恶的灵魂,游荡在地城周围,是求道胜地的守护者也是囚徒,它们无法离开,无法死亡,那里仿佛是有罪者永远不灭的牢笼。那便是它们蔑视生命的的下场。

她甚至看到了庞郎人。

它们的世界那么小。比我们的世界相比,只有一颗珍珠那么大。这颗黑色的珍珠就在镇邪阵中心。每个人都看到过它,但每个人都没有看到它。它像是被人无意遗落在那篷生机勃勃的青草之间。

她看到这个世界中,以人类面目生活着的庞郎人们。他们向‘神明’乞求长生之法,以为得到的是馈赠,最后自己都忘记自己的存在,结局的也不过是在毁灭的边缘挣扎。

然后她看到了‘他’。从他幼时,到他长成。

除了这茫茫的白。

汤豆睁开大眼,但什么也看不见。她感觉自己像一粒尘埃那么渺小,被风吹拂便随风飘荡。又觉得自己无比庞大,轻易就吞下山何。

世间一切在这片白中渐渐现显,万物在飞快地生长、死亡、腐败,旧的生命每一个呼气间都在死去,但新的生命在每一个吸气间都在盛开。山川变高又变矮、河流由磅礴至干枯。时间在不停地向前去,又在不停地后退。人在出生,也在死亡。

席文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低头看着手心,身体失力而屈膝跪倒。想回头看看身后的门,但已经不能做到。喘息着看向正前方的汤豆。

她的身躯已经无法再维持形状,一会儿是春夏的样子,一会儿是席文文的样子,融合体牢固地嵌合在她的意识体中,它已经非常的壮大,使得她像双头四手四足的怪物。因整个人不停在实体与意识体之间转换,看上去像是闪烁的星辰。

说着,便伸手想要一把抓住这张符。

汤豆想阻止她,但无法发出声音。

汤豆倒得头眼发昏,看向那个门,颤抖的手飞快地结印,驱动大灵向门去,嘴里不停,想把反转颂言念完。

但她已经无法再发出声音,每默念一个字,胸前的灼伤处便更炙热一分,在颂成的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会被活活地烫死,但下一秒,热感消失了,她低头看,胸口位置灯的灼印也消失了。

在冰冷的利器刺入颈间的瞬间,那个许久不见的大灵猛然现形,它似乎只是以超乎寻常的速度穿过了手持利器的黎川的身躯而已,但汤豆在倒下去的瞬间,黎川也倒了下来。

就在席文文手触摸到符身的瞬间,整张符突然暴涨发出青白色刺目的光芒,从她手心穿入,由后背惯出,直奔门框而去。

“文文!”汤豆叫了一声,但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耳中只有无尽的轰鸣。她挣扎着,想向席文文爬过去,但是她身上一点力气也用不出来,从颈间喷出的血,不一会儿就浸湿了地面,她有一种自己漂浮在红色溪水上的幻觉。

大灵与符咒几乎是同时到达门边,在它们触到门的瞬间,整个世界突然安静下来,一切声音都消失了。然后,猛然之间刺目的白光从门上迸发而出,不过一瞬间,便覆盖了天地。世间万物都消失了。

黎川似乎也已经没有余力,他身上没有伤口,但每一寸皮肤都在向外渗血,他挣扎着向门爬过去,汤豆用尽一切力气也只是抓住他的袖口。

她想做得更多,但已经不行了,身体感觉不到任何东西,除了寒冷。就仿佛心肝脾肺肾都是冰雕的,骨头缝里都在冒寒气,意识也变得模糊。只是死死地抓住那一片袖角,不肯松开。而在她眼角的余光看到,远处席文文扑倒在了地上。

而远处,席文文已经冲了出去,这大概是她人生跑得最快的一次,像一只离弦的箭。虽然这样也仍然比驰飞去的符咒要慢一些,但她召来的急风打在了符咒上,使得它猛然停了一下,漂浮在原地空中。

席文文以为自己已经成功阻止它,看清了符咒之后对着汤平顺的方向大叫:“是大贯通咒颂!他是要抹去水氏对门的更改,想叫所有的庞郎人的记忆都恢复过来。他要做第二个鹿氏!!”

他受过辱骂与轻视,企图得到一个家与家人,一身是伤坐在楼梯口哭,端着那碗面吃着默默地掉泪,不得不回到毫无希望的生活中去时,小声地问:“我能做你的孩子吗?”他那么小,面容瘦弱,头发枯黄,眼中还有些光亮,与希翼。

后来他还活着,但已经死去。

他没有自己的名字,一世都希望成为别人。

成为任何人……成为黎川……

他那么聪明,每日同进同出,巧妙地误导所有人,混淆两个人的身份,他也那么冷酷,在黑暗的街道上杀死了提着行李、曾与他像兄弟一样的少年。

成为黎川。

这样就可以当作自己没有经历过那些痛苦的过去,当作自己有并不富裕但温馨的家,有并不完美但慈爱的父母。成为一个普通的孩子,结交朋友、受人喜欢。

当他站在楼上的阳台,看着对面阳台上微雨中的少女,和她一起站在黑暗的夜色中,也感受过短暂虚无的宁静。

当他在车上,与怀着孕的汤母同行,静静地注视着那个女人微笑的侧影,审视着她突起的腹部,疑惑着自己的母亲是否在自己还未出生时,也像这样饱含爱意。

她看到爸爸跪在家祠里,双手举过手顶,接过爷爷手里的提灯。二叔站在一边嘟着嘴,大概深以为这样的重任应该交给自己才对。

“自古,我们水家一代代守护着她。现在轮到你们。”爷爷是这么说的。

案几上有爷爷和她的合影,照片上,爷爷还非常的年轻,跟她站在一起,像兄妹。爸爸和二叔还很小,不到她小腿高,一边一个牵着她的手。二叔扎着辫子,辫尾有两朵栀子花,手里拿着大大的棒棒糖,缺了门牙,笑得灿烂极了。

她看到水家上几辈,看到他们发现门的情况有异,是怎么奔走在各个玄学派系之间,怎么调合最强大的几个家族出力,每代派人镇守在村中。

也看到村中那些人曾经那么鲜活地生活着。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以为自己守的是‘幽府之门’。哪怕门引发能量混乱,造成倾覆天地的大型爆炸,毁灭了那么多的城市时,也是他们螳臂当车,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才保得一线生机。

看着他们中最有天赋的一些人,是怎么自愿被种成种子。

二叔死了,他们也死了。几姓之中,最大的诸姓,也只留下一个一知半解的诸世凉。

她看到诸世凉,孤身一个喘息着在焦地上狂奔。他的镜片已经丢失了,同伴已经死去,被看不见的敌人追逐,最终睁着眼睛倒在无人的旷野,再无声息。

更看到母亲哭着一耳光扇在父亲脸上“你说你没有出轨,那是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女儿!你说啊!”

“别难过,她会当你是亲生的母亲。”爸爸是这么说的。

有挣扎、争吵、冷战,但最后盲目的爱战胜一切。

当她回到家,笑着扑向妈妈怀里,她没有察觉对方的僵硬。在她心里,这里就是自己的家,这就是养大自己的母亲。但对汤母来说,这是第一次见面。

后来呢,也许妈妈也发现了什么端倪。

但是她什么也没有说。

“我女儿,是世上最好的女儿。”妈妈和她一道,坐在院中的秋千上,曾得意地这么说。

“不要怕,妈妈会保护你。”当地下室爆发矛盾,所有人都变得居心不良,妈妈曾这么说。

在拥挤的居住区,妈妈给她重新建造了一个家,就算爸爸已经不在,妈妈仍然坚守着最后分别时,答应过爸爸的事。

但最终,看着女儿从来没有改变过的容貌,做母亲的也明白,女儿永远无法像自己所期望的那样,在注视下,像一个普通人那样过完一生。

她的人生,太漫长。

每个陪她走过的人,都已经老去、死亡,他们经历了人生的悲欢离合。只有她茫然无知地活着。没有忧愁地永恒地活着。一代又一代的残存的水氏族人,以各种方式,守护着最后一个人类。

这是他们唯一能做的。

这就是一切的真相。

当她看到这些。

那些安静的意识体似乎也在看着她。

它们在珠中的世界,透过时光静默、无声,眼中没有憎恨,也没有欲望。眠于花朵,或伏在贫瘠土地之上,静静地看她。

作者有话要说:要完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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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挣扎着,把手里一张符咒,奋力地向门的方向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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