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雅心里难受不已,她一直以为延平是金枝玉叶,打出生就受尽宠爱,性情简单率真,却不知道她有这样伤心的过往,而且为了大局,多年隐忍着复仇的欲望。也以为她眼高于顶,任何男子入不了她眼,才至青春老大留在宫中,原来她是因为翟临。“后来她怎么想开了,又怎么愿意下嫁冯茂,我就不知道了。”吕太昌擦擦眼角的泪,“冯茂这个驸马很好,疼着她顺着她,两个人很恩爱,我看着都替先帝高兴,我一定尽全力为延平调理,请太后放心。”温雅忙说道:“那就请吕郎中多费心,若是需要珍稀的药品啊补品啊,尽管进宫和我说。”吕太昌点头:“有太后照拂,驸马疼爱,我再给她调理,延平很快就能有身孕。”“那吕郎中就在公主府安心住到延平有孕。”温雅微笑说道,吕太昌痛快说好,起身道:“太后且忙着,我去惠子静子丽丽那儿瞧瞧去。”吕太昌走后,温雅喝口茶唤一声:“翟冲,进来。”看到翟冲也不废话,直接问道:“翟临和延平的事,你知道多少”翟冲犹豫一下,开口低声说道:“那年臣六岁,知道的不多,只记得那天夜里,有一队卫兵抬回了哥哥的尸首,为首的那个对臣的爹娘说,哥哥是被太后下令赐死的,第二天一早,崇福带人前来宣旨,说哥哥为保护长公主而逝,加封三品武卫将军,崇福还带着那些人张罗着给哥哥办丧事下葬,后来臣一家住进了一所大宅院,由数名婢仆侍奉起居,吕郎中每日都去给臣的爹爹诊脉,臣则被送往庄亲王府,跟着几名王府子弟读书习武,三年前,臣通过校场选拔入宫做了一名内禁卫,与大哥当年一样在福宁殿当值。大长公主和哥哥的事,臣是陆续听臣的娘亲说的,因为逢年过节的时候,巷口总停着一辆青色厌翟车,臣的娘亲告诫臣,不要去恨大长公主,她也是为人陷害身不由己,臣不恨她,但是臣也不想理睬她。”温雅感慨道:“没想到有这么一日,能听到翟统领说这么多话。刚进宫那会儿,常能见到你一动不动站在福宁殿外,总是冷着脸面无表情,从没听你说过一句话,有一次我忍不住悄悄问先帝,门外那名禁卫是不是个哑巴?先帝就笑,笑着唤你进来说道,翟冲过来见过宜贵人,你就说,内禁卫翟冲见过宜贵人。”翟冲不由失笑。温雅娓娓劝道:“延平为了给翟临报仇,在宫中苦苦等了十年,其中煎熬外人难以想象,她的身子也因此受了重创,以至于不能有孕,翟临的家人若是能对她表示出善意,她也许才能彻底放下。”翟冲没有说话,温雅声音更加和煦:“我不是逼你,只是说出我的想法,你日后如何对大长公主,依从自己内心就是。”翟冲说一声是,温雅说声下去吧。她正批阅奏折的时候,翟冲又进来了:“太后,臣想通了,臣会将大长公主当嫂子看待。”温雅有些惊讶,这也想得太通了,笑说一声很好,又觉不妥,沉吟片刻说道:“大长公主驸马可能不知道翟临的事,还是不要当做嫂子了,就当做是,友人或者亲戚?”“就当嫂子看待。”翟冲毅然决然,“臣只在心里这么想,不会让驸马知道。”温雅这才放心,笑说道:“吕太昌和宫中的人都熟,皇上永安永平也是得他相助才降生宫中,今夜里命他留下晚宴。”吕太昌风趣,晚宴时一会儿惠子一会儿静子一会儿丽丽,逗得众人哈哈大笑,皇帝永安永宁也喜欢他,都说宫里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吕太昌也说很久没吃到宫中御厨的手艺,太好吃了。宾主尽欢,晚宴罢吕太昌向太后告退的时候,太后笑问起他和魏如打的什么赌。“开馆的时候,荣小子看到尸首不躲不避,也不嫌尸臭,跟着我认真勘验,我就跟魏如黄忠说他上过战场,经历过大战见过尸横片野,才会那样镇静。魏如那小子可恨,说不可能,他说我朝十八年没有过战争了,镇国公不过二十六,难道孩提时上过战场?他还嘲笑说,也不知是娃娃兵呢还是娃娃将军?太后说说可气不可气?”吕太昌吹胡子瞪眼睛说道。“可气。”温雅笑着附和他,问道,“后来呢?”“后来我就跟他打赌,荣小子要是上过战场,魏如抱着那死胎回衙门,要是没上过,我抱着。”吕太昌哈哈大笑着十分得意,“那小子就害怕了,一个劲儿求饶,不敢跟我赌,我瞧不惯他和黄忠那股子官样,非不放过他。等荣小子忙完过来,我就问他是不是上过战场。”吕太昌说着话端起茶盏喝茶,温雅有些急切问道:“上没上过呢?”“荣小子说,十八年前那场大战,老国公让他跟着去收尸,他呢想找件哥哥的遗物,他没说是什么,遗物没找到,抓到了乌孙国的二皇子,就是后来在洞庭书院做质子那个,荣小子那会儿八岁,那二皇子大他两岁,比他高半个头,身边还跟着两个卫兵。这荣小子可够凶悍的,老头子听了都佩服得紧,先帝常说,镇国公一门,个个勇猛刚烈赤胆忠心,果然没错。”吕太昌捋着胡子赞赏不已。温雅竟然忘言,默然良久方轻声自言自语:“他八岁,人家十岁,比他高半个头,还带着两个卫兵,乌孙男人凶蛮,何况是皇室的守卫,他是怎么做到的?”“我也想问呢,可他不肯多说,瞧他那模样,好像不值一提似的。”吕太昌笑道,“这小子狂气,老头子我很喜欢。太后喜欢吗?”“喜欢。”脱口而出的两个字将温雅吓了一跳,不由怔住了。“太后用不着不自在,此喜欢非彼喜欢。我老头子明白的。”吕太昌有意拉长着声音,哈哈哈笑了起来。温雅果真不自在起来,掩唇轻咳一声说道:“镇国公府老夫人和夫人下月回京,到时候还请吕郎中为她们诊脉医治。”吕太昌哦一声跳了起来:“我得走了,回去得晚了冯小七还得骂我,他对我还不如对他媳妇一个小指头那么好。”走了走了……吕太昌嘟囔着出了殿门。温雅听到翟冲叫着吕爷爷,吩咐人送他出宫前往公主府。吕太昌刚出宣德门,荣恪迎了上来,冲几名内禁卫拱手说道:“几位请回吧,我来护送吕郎中。”内禁卫中领头的那位道声辛苦,带人回了宣德楼。“谁让你送了?谁让你送了?”吕太昌老大不高兴看着荣恪,“进宫前就在道上拦着我,这也不让说那也不让说,从宫里出来了又拦着我,为了不说漏嘴,我赶紧就向太后告辞了,小姑娘生得好看,又聪明,又能干,我老头子喜欢,本来想多跟她说会儿话。”荣恪板着脸:“不该说的一句没说?”“一句没说。”吕太昌哼了一声。“那你进宫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一一说给我听。”荣恪扶他上了马车,自己也一步跨了进去。“先跟你说句悄悄话。”吕太昌冲他做个鬼脸,附耳过来压低声音,“我问过了,太后啊,喜欢你。”荣恪愣住了,眼眸中有光一点点亮起,璀璨如头顶夜空中的星芒。“此喜欢非彼喜欢。”吕太昌又做个鬼脸,“我告诉你啊,荣小子,人家再好看再聪明再厉害再对你胃口,那可是高高在上的太后,你可别有非分之想。”荣恪哂笑:“你怎么知道她对我胃口?”“就你这么狂气的人,连乌孙公主都懒得搭理,自然只有太后这样的能入你眼。”吕太昌拈着胡子。荣恪嗯了一声,笑问道:“怎么说的?什么时候?什么样的情形?原话是什么?”“随口说的。你那么当真做什么?问这么多问题,真是烦。”吕太昌翻个白眼,“要我说,娶乌孙公主做个正妻,大双小双做侍妾,你也不愿做官,又不缺银子,带着一妻二妾四处逍遥,那样的日子神仙也不换,老头子我都得羡慕你。就听刷得一声,荣恪扯开竹帘跳下马车,吩咐秦义道:“你送吕老爷子到公主府,我再去楚府一趟。”“午后不是刚去过吗?不是说好明日再过去审问楚子都的吗?”秦义挠着头提出疑问。荣恪跳上马:“我连夜审问,不让他睡觉,打盹儿都不让,就不信他不松口。”“傻小子。”吕太昌隔着帘子说道,“你不让人家睡觉,自己也得熬着,何苦呢?”荣恪没说话,策马飞奔而去。吕太昌摇摇头:“瞧瞧,人家随口说两个字,他就跟喝了鸡血一样,这是急着立功,好进宫受奖去。”秦义坐在车前挡头上,听到吕太昌的话,扭头问道:“吕爷爷,公爷回京后就跟换了个人一样,越来越爱朝廷的闲事,您老人家说说,他还能带着我游逛去不?”“被绊住了,暂时是不能了,过一阵要是能解开绊子,还能带你出去,要是被拴住了,你可就要跟着吃苦受罪了。”吕太昌探出身子,伸手捏一下秦义脸蛋,“小义子你又机灵又能干,跟着爷爷我一样吃香喝辣游逛天下,怎么样啊?”“又捏脸,都多大了,还捏脸。”秦义用力揉着脸不满抗议,“再说了,我再机灵再能干,那是我们公爷教出来的,岂能便宜了别人?”啪得一声,头上挨一巴掌,吕太昌骂道:“爷爷我是别人吗?是别人吗?是爷爷我给你接生的,记得不?记得不?就知道你忘了,没良心的臭小子。”秦义一边躲一边笑:“记得记得,哪能忘了呢?哪能没良心呢?吕爷爷把我娘肚子里拽出来的,我记得可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