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瞌睡送枕头。
她正想顺着哥哥送来的林士珍这条线索查查,展颜便紧接着送来楼从芝这个线头。
阴十七回到阴府的时候,嘴角许久扬着,眉眼俱是笑。
父兄皆不在府里,有事儿出去了,她也就没去岩英院问问楼叶两家之事,想到峻园,她便想到先前兄长说给她的稀奇玩意儿。
一进骄园,她便问红玉,红玉说收起来了,她便让红玉去取出来瞧瞧到底是何物。
红玉去取先前阴峻送来给阴十七的礼物,一个二等丫寰侍候着阴十七解下大毛斗篷,另一个二等丫寰则捧着碗红糖姜水进屋里,侍候着阴十七喝下,祛祛寒气。
喝下后,她觉得浑身发暖。
本因着有展颜半路及时送来的大毛斗篷,她也没怎么被这一场初雪冷到,再一碗祛寒的红糖姜水下去,她连雪白的脸蛋都暖得微红,看着就俏丽了几分。
阴十七在炕上坐着,一手搁在炕几上撑着脑袋,另一手接过红玉双手捧上的一个锦木盒子。
盒子是黑楠木所制,上面刻着繁复祥瑞的五蝠图案,边角的花纹亦是精致万分。
她接过瞧着,又掂了掂手中的重量,只觉得份量不轻。
掀开盒子,发现里面竟是一颗圆润通透的金色珠子,足有她拳头大小。
红玉道:“大爷送过来的时候,小姐与奴婢都不在,是院里的青帘接的,说这是极其珍贵的南洋金珠!”
“青帘?”初进骄园时,这满院的丫寰婆子阴十七便认了个全,名儿与脸都能对上,她转头看向侍候完她,便退至屋门外两边安静守着的两个二等丫寰:“可是在门外?”
“是!”红玉问,“小姐可是要唤青帘进来问话?”
阴十七点头:“你唤她进来。”
青帘很快入内,行礼后微低着头,双眼垂着看着自已的脚尖,等着回话。
这青帘,阴十七一瞧便对上脑海中的记忆,脸蛋也是生得好,只比红玉、绿倚稍逊些,只是那一股子清秀恬静让她印象深刻:
“大爷拿这南洋金珠过来,可还说了别的?”
“回小姐的话,大爷还说,这南洋金珠通常是拇指般大小,可串成颈链珠子,也可串成手链珠子,还可做耳坠、耳环之饰物,镶珠花一类亦可,都是因着这南洋金珠小巧玲珑,金碧耀眼,很是夺目。”青帘不缓不慢地回着话,“但像大爷拿来送小姐的这一颗南洋金珠却是个极为罕见的异类,南洋金珠甚少有这般如拳头大小的,大爷想着小姐应是喜欢稀罕物,便取了来送到骄园。”
不急不燥,有条有理,丝毫不乱,难得是个不错的人儿。
阴十七不禁多瞧了眼这个青帘,又问:
“大爷可曾说这南洋金珠的来历?”
这回青帘没有即刻回,顿了顿,似是想了想,方回道:
“大爷没有说这南洋金珠的来历,奴婢也不敢多嘴,倒是大爷身边的黑子与奴婢相熟,奴婢便问了黑子一句,黑子说,那是大爷花大代价为小姐寻来的,具体的,黑子只摇头,不再多言。”
听后,红玉也不禁深深看了青帘一眼。
往时她只觉得青帘沉默寡言,不想青帘竟还有这份机灵,晓得小姐回来会问缘由,竟是先做好了备着,既不贪功急切上禀,亦不藏着掖着。
小姐有问,便答,小姐没问,便只烂在心里。
阴十七见红玉看青帘的那一眼有些儿讶惊,看来在她到京归阴家之前,青帘也是不显山不露水,不然也绝然不会只是她院里的一个二等丫寰:
“你也是后来方进的府?”
青帘道:“是,奴婢晚红玉姐姐一年,与绿倚姐姐同年进的府。”
又是一个非阴家家生子,亦非自小买进调教的丫寰。
阴十七不由想起区妈妈来,区妈妈倘若到骄园,怕也就仅区妈妈一人可算是阴府里的老人在她这骄园里的,对青帘道:
“郊外庄子上,区妈妈病了,她老人家是母亲身边的老人了,又是自小奶大哥哥与我的奶娘,是我与哥哥的长辈,如今我虽记不得区妈妈了,可她老人家到底与我生份不了,她老人家疼我,我自是该敬重她老人家,因我之事,区妈妈喜悲大起大落,方才病倒,你替我到庄子上去,尽心尽力侍候区妈妈,算是替我这个晚辈侍疾,倘若非是绿倚一事尚未解决,我该亲去侍疾的。”
红玉与青帘同为下人,区妈妈虽在阴十七嘴里成了长辈,阴十七再抬举区妈妈,说到底也只是阴家下人。
阴十七这一番话让她们震憾,世族大家中奶大少爷小姐的奶娘不少,可真有少爷小姐把奶娘当长辈半母的,却是极少,更莫说侍疾尽孝!
青帘因着寡言,与红玉、绿倚两人虽被调派到骄园侍候阴十七,也未有多深的相交,反是因着先前在峻园当差,跟黑子颇为熟稔。
于绿倚一事,她只觉得绿倚是倒霉,方会摊上这样的大事,要说旁的她没想,那也是她不敢去想,而非没想到。
但真去想,凭她不过是骄园中的一个二等丫寰,她的见识也很有限,许多事儿她无法想通。
只想着阴家是八大世家之首,绿倚能在自家小姐归阴家的第一日便惹上人命大案,其中会不会与自家小姐有关呢?
再往下,她再不敢去深思。
可此刻听着阴十七说出这番敬重区妈妈的话来,前儿又有频频为救绿倚一命而出府奔走的事儿,青帘觉得这般重情重义的小姐合该她全心全意,并全力付出相助。
先前倘若说她只想安稳过日,安份为婢,那么现在由替自家小姐到庄子上侍疾开始,她便已不得不伸脚迈出一步。
这是小姐开始在重用她,也是她终有一日时刻跟在小姐左右进出的第一步!
青帘先被阴十七提为骄园的一等丫寰,再便去了郊外庄子替阴十七侍疾。
这事阴启岩、阴峻一回府便知道了,直赞阴十七懂事,不枉区妈妈那般疼她。
绿倚身陷牢狱,青帘去了郊外庄子,平日里能近身侍候阴十七的便只有红玉,还有另一个二等丫寰蓝脂。
蓝脂看着青帘被提升为一等丫寰,月例待遇均大大涨升,关健是入了自家小姐的眼,这可是吉兆!
要知道整个燕国也就一个阴家女,将来小姐嫁入的人家必定是大富大贵,荣华无限,能跟着小姐陪嫁,当得那陪嫁丫寰的可都是一等的丫寰,她不过二等,尚未有那资格。
一想起来,她便羡慕得不得了。
蓝脂脾性跳脱活泼,时有妙语,又无家生子那样根深蒂固的拘束。
阴十七在骄园时,便让蓝脂跟红玉多学学,夜里与红玉轮替着侍候。
其实按她来说,夜里值夜什么的根本没必要,她又没起夜的习惯,有什么好时刻守着侍候的?
但红玉说这是规矩,一定要的,她便也不再多言。
到岩英院用午膳时,阴十七想着谢谢阴峻送给她的南洋金珠,不料阴峻回府后没一小会儿,便又有事儿出去了。
她问阴启岩什么事那般急?
阴启岩也没细说,只说是买卖上的事儿。
听到是买卖上的事儿,她便不再多问了。
膳桌上,阴启岩连问句关于佳味斋血案进展的话都没有,阴十七知道这是由全权负责的结果,便也未有提过半句。
父女相对无言,安静地用过午膳,又沏上香茶对饮了一盏,红玉便向阴十七禀说,曾小公子回来了。
曾品正与白子是去查探佳味斋伙计的事儿,他回来便打发人过来岩英院与她说他回来了,定然是有收获,且还挺急。
阴十七还未开口要回院子,阴启岩已然十分体贴地说:
“这人老了,一日里总得歇上那么一会儿才行,我也该午歇了,你回院吧!”
阴十七带着红玉回到骄园,曾品正已在东厢房等着。
炕几奉了茶,蓝脂正侍候着曾品正用茶,白子也在。
见阴十七回来,蓝脂轻施一礼,便自动退下了,退到门外廊下守着,红玉与白子在屋里侍候着。
“你是说,你查到那有异的佳味斋伙计时,他已然死了?”阴十七听曾品正说完所探得结果,眉头微蹙:“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
曾品正道:“今儿一大早被家里人发现的,说是昨儿夜里突发了急病,不治身亡。”
“暴毙……”阴十七沉吟着,“看来真被父亲哥哥说中了,我想从正经道上找证据为绿倚开脱寻得生机这一条路,只怕行不通了。”
“林掌柜身边的心腹小厮倘若不死,我们还可撬开他的口得知一些事情,这有异的佳味斋伙计倘若不死,我们也可从他嘴里探得什么,可如今……”曾品正微叹了口气,“这一个个死的这般及时,几乎都是先我们一步,也不对,即便我们早知如此,可人到底非是我们的人,我们无法将人拘到一处护着,他们要下手,我们也是防不胜防,一个个迟早都是得被灭口,人证死得差不多了,物证……对了,叶大哥查林掌柜家可有查到什么线索?”
阴十七逐将叶子落查到有关林掌柜家的事儿都说了一遍,说到心腹小厮还未寻到的那样东西,她道:
“今儿夜里,趁着天黑,我再进林掌柜家一趟,势必得将林掌柜藏起来的那样东西给找出来。”
曾品正道:“只怕没那么好找,林掌柜媳妇儿是个狠绝之人,林掌柜必定了解自已正妻的脾性,他藏的那样东西最防的人便是他的正妻,林掌柜媳妇儿是当家太太,自是最了解自已家中的内外两处书房,心腹小厮死后,她必定得将两处书房给翻得掉个个儿,可这样都没找出来。”
曾品正的意思,阴十七明白,可再难找也得找不是:
“没事,她找她的,我找我的,算是各碰各的运气。”
“即便找出来,那样东西要非是事关血案的物证,那又有何用?”曾品正担心这一点,他怕费力去找,到头来只是浪费了救回绿倚一条性命的时机与时间。
“不,一定是物证。”阴十七否决曾品正所担心的可能,“倘若非是事关血案的物证,沦为死者的林掌柜不可能会嘱托心腹小厮一定要找到东西,并将那东西亲手送到秦府尹手中,而绝不能假手于人!”
倘若心腹小厮不是预料死期已到,且是逃不过的死劫,他也不会以死寻上外院小厮,并将林掌柜的嘱托转交给外院小厮代为办到。
曾品正听着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个理,点头道:
“先前我也听你说过,阴伯伯与阴大哥提醒你关于罪证的两面性,此时关于血案的可寻人证俱都各因各事殒命,伙计一死,那空勾不必查,也知道必是他所为,但他死了,林掌柜是死者,是当事人,他知道这整个血案造就的起因过案,只是料不到结果,却留下了心腹小厮这后手,心腹小厮又死了,可谓能为绿倚证清白的人证俱都死无对证,唯剩下林掌柜藏下的那样东西……悬!”
说到最后,曾品正是满面沉色,连清秀的眉峰也都打了几个难看的结。
曾品正所分析的也正是阴十七心中所推断的,也正如曾品正所言,一旦人证死无对证,物证又寻遍不到,京衙那边虽也在查证血案事情真相,但摆在表面上的事实终归对绿倚不利。
就秦铮能查得的真相,绿倚的下场无疑逃不过一个死。
她的时间并不多,并容不得她慢慢去找物证,或找不到再找其他线索寻得证据。
“是挺悬。”阴十七看向红玉,“你也无需担忧太过,再悬,我也有法子另辟蹊径,不管如何,此案不仅关乎绿倚清白性命,更关乎我自回京归家后的第一场暗战,再怎么样,我也不能让绿倚因我丧命,更不容许他们肆意欺凌到阴家的头上!”
红玉闻言,面上忧色渐散,曲膝谢过阴十七。
后见阴十七与曾品正茶盏里的茶水渐凉,她赶紧亲去茶房另沏两碗茶奉上,借此隐去微红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