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凝青胜出了比赛,刚站在长老们的面前,就有一位长老迫不及待地问道:“方才所用的,是你自创的剑法?”
望凝青微微一愣,抬头,便看见一位女性修士目光灼灼,仿佛要将她烧出个窟窿来:“是。”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不管是内门弟子还是外门弟子,他们刚才还在激烈地讨论安青瓷的剑招是出自哪个流派,却万万没想到,这竟是她自创的。
“这怎么可能呢?”某位长老显然无法相信,用手指捏了一个米粒大小的间距,“你才那么小,莫不是生而知之的剑道奇才?”
他的质疑才刚出口,方才问话的书典长老已经不耐烦地把他推到了一遍,继续追问道:“你这套剑法包括了步法、剑式、剑域,取意应当是‘自然’。”
“而你这套剑法中采用了许多自然的形意,剑域为山林,步法为飞鸟,剑式为明月……”书典长老滔滔不绝地数了一遍,反问道,“对否?”
望凝青笑了笑,书典长老说对了大半:“如您所言,的确采用了许多自然的形意,但取意并非‘自然’,而是‘逍遥’。”
虽然望凝青记不得大部分过去了,但有些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会被时光抹去,它们铭刻在她灵魂的深处,在她出剑的瞬间如蝉鸣般鼓噪。
“逍遥?”书典长老想了想,觉得方才那套剑法的确有点韵味,但“逍遥”的真意可没有那么简单,“但在你的剑里,我只品到了‘出世’,尚且没有‘入世’之道。”
“的确如此,瞒不过您的慧眼。”望凝青恭维了一句,道,“因为这套剑法还有最后一式。”
“最后一式?”书典长老眼睛一亮,她是个彻彻底底的书痴,否则也做不到将各派经典绝学如数家珍的境界。
“正如您所言,这套剑法的步法为‘飞鸟渡’,十二道剑名为‘望月’,剑域为‘离世俗’。”望凝青并不介意将自己剑法的精髓告诉他人,“方才那一剑名为‘分水’,纪念一位心性纯粹、一心为剑的知己。而望月剑则来自一位长辈,人生悲欢离合一如阴晴圆缺,故名‘望月’。”
“但是还有一式,剑平天下意,涤荡四海心,取自一位为天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故人,故名‘无悔’。”
望凝青也是在最后关头才模模糊糊地回忆起一些属于“云出岫”的记忆。虽然不多,但也足够了,足够她在和柳真的对决过程中,完成这套剑法最后一式的誊写。
云出岫的一生,都在为无悔而拔剑。她是一朵流离人世的轻云,那些江湖中复杂的人心纠葛与情仇恩怨,与她而言都不过是过眼而不入心的云烟。
“原来如此,生于世外,终于红尘,然而此心依旧如同分水之剑,从来无悔。”书典长老眼神复杂地呢喃着,她有些难以想象,这竟是一位十八岁的少女悟出来的剑式,“灵魂不为生死所困,逍遥不为情愁而折。哪怕行于红尘,也如在远离世俗的山林间与飞鸟同渡。这的确是逍遥之剑。”
望凝青微笑,倒是没想到书典长老能读懂自己。
书典长老看着少女那张明丽秀致的脸,只觉得心里痒痒,忍不住出声道:“你可要拜我为师?”
“师妹!”不等望凝青回答,其他长老已经惊叫出声,另外两名女长老也连忙伸手拉住冲动的书典长老,满脸“算了算了”,“师妹,别冲动,还没开始择捡呢!”
自家人知自家事,虽然剑尊隐居太虚道门的事情在修真界中只有少数大能知晓,但宗门内谁不知道那个特别不擅长教徒弟的太上长老指代的就是剑尊?虽说他们与剑尊的大弟子玄微上人以平辈相称,但他们的上一辈可不敢自诩是剑尊的同辈。抢剑尊一脉早已定下的弟子,这还想不想活了?
“师妹,那孩子是天生的剑道之子,而你修的多是杂学。这、这,这道不同,不相为谋,岂不是误人子弟了吗?”
其余长老苦口婆心地劝着,但书典长老仍旧有些不甘心。
她虽然是个书痴,但本身却眼光极高,所以这么多年来都没收过徒弟,难得出现个有眼缘的,却偏生是玄微上人定下的弟子。
外门大比落下了帷幕,之后便是所有外门弟子都心心念念的收徒仪式,有些人运气好,会同时被好几名长老选中,运气不好,则进入内门的机会都没有。
而这一次的外门大比,表现优异的弟子可以直接进入内门,其中便有安青瓷、柳真、楚芙儿,以及从大比结束后就一直垂头沉默的安如意。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两名表现不错的炼气弟子也被选中,同样得以进入内门。但就算是内门弟子,有师父引进门和没师父引进门,那也是有很大差别的。
有师父带着的内门弟子不仅每个月可以领到份例,还可以从师父那里得到指点和体己,手头自然比那些没有师父的弟子要宽裕许多。
而没有师父的内门弟子,虽说也算在内门之内,但上的同样是大堂课,而且凡事都要靠自己。万一与人发生了矛盾冲突,也没有师父为自己出头。
同理,即便拜入了某位大能的门下,徒弟和徒弟间也有亲属之别,普通弟子比不过入室弟子,更别提亲传了。
正式开始收徒时,楚芙儿接过了刀修一脉岁岳真人的橄榄枝,而柳真遵循了家族的安排,进入了少阳一脉,和渺沧一样成为了掌门的弟子。
而令人意外的则是安如意,她拒绝了一位元婴长老的相邀,沉默地站在一旁。许是认为自己既然学了玄微的剑,便不好再另投他人,哪怕玄微不收她。
其余长老陆陆续续地选中了自己心怡的徒弟之后,便轮到了修为最高的玄微上人。
托安如意锲而不舍地讨要玉佩的事迹,不管外门内门,都知道玄微上人准备收安青瓷为徒。
而在这次外门大比上,年纪轻轻便自创剑法的安青瓷无疑是击碎了所有质疑的声音,用实力证明了自己。如果她不配成为玄微上人的徒弟,还有谁配呢?
修真界远离世俗,少了些人心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但强者为尊的生存理念却变得浅显直白了起来。
玄微上人从上座站起身,他拾级而下,朝着安青瓷走去。当他经过安如意的身前时,一直强自摁捺自己的安如意彻底绷不住了,她用力低头,红了眼眶。
然而,玄微上人没看见,也或许是看见了,但没有表现出在意。他仍旧那般冰冷,宛如雪铸的骨肉里塞了一抹不存于世的魂灵。
“你可愿成为我的徒弟?”玄微上人朝着望凝青伸手,望凝青低头,只见玄微上人的掌心中躺着一块精致的玉牌。
那是早已雕刻好的太虚道门内门弟子铭牌,只等安青瓷打上自己的魂印。可见玄微上人当初的承诺并不是随口一说,他的确有付诸实际的行动。
然而,望凝青不知怎的,定定地看着那块铭牌足有三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一口应下时,望凝青却突然抬头,毫不避讳地直视玄微上人的眼睛。
“仙上,一年前您曾于徒水答应会收我为徒,然而我心中有一个疑惑,一直想问您。”望凝青平静道,“您是因为那枚玉佩,才决定要收我为徒的吗?”
没有人想到安青瓷会这般询问,她话语中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疏离之意,让众弟子和长老都生出了几分不详的预感。
玄微上人垂眸看她,半晌,才冷淡地开口道:“是。”
“如果没有玉佩,您不会收我为徒?”望凝青继续追问,“不管持有玉佩的是谁,您都会收他为徒?”
玄微上人仍旧淡然,却是放下了拿着弟子铭牌的手:“是。”
“原来如此。”望凝青没什么温度地勾了勾唇角,她站在渡劫期修士的身边,气势却丝毫没有矮人一截,“您看见的是持玉佩的人,而不是安青瓷。”
话说到这一步,便已经算是图穷匕见,任谁都看得出来,安青瓷并不打算答应玄微上人。
“……你不想当我的徒弟?”似乎是有些意外,玄微上人离散的眸光这才凝聚了些许,并切切实实地落在了望凝青的身上,“为何?”
“我的剑术,我的大道,我的品性,我的想法,您全然不在意。”望凝青直白地戳穿了这一点,“这一年,我本以为您是想考察我,但其实,您根本就不在意。”
“若是如此,要这有名无实的师徒缘分又有何用?甚至在别人看来,我是盗人仙缘的贼子。”望凝青睨了猛然扭头看向她的安如意,轻笑。
“云纹剑徽佩本不是我的,但是阴差阳错下,它落到了我的手中。”望凝青饶有兴趣地反问道,“他人说我盗人仙缘,但我从未放在心上,也不在意他们怎么说。”
外门弟子中,不少附和安如意而指责安青瓷盗人仙缘的人都尴尬地移开了视线,甚至生出了几分小人作祟却不被当事人放在眼中的羞愤。
“但您的想法,我有些在意。”望凝青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玄微上人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您认为,我有错吗?”
“……”玄微上人平静地回望着她,却是沉默,没说错,也没说没错。
他的沉默十分古怪,以至于整个礼堂都沉浸在这种几近窒息的氛围中。但他沉默的时间久了,就连长老们都开始感到了意外了。
内门弟子都知道,“仙缘”是夺不走的,难道玄微上人身为渡劫期修士,以他的思想境界与道心,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这明明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只要回答“你没错”,只要有了这个台阶下,安青瓷也不会拒绝玄微上人的邀请的。
众人都想不明白,他们都觉得玄微不该沉默,但事实上,玄微就是沉默了。他以一种令人难堪的态度,回应了即将成为他弟子的天之骄子。
“……我明白了。”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众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安青瓷才谦和地鞠了一躬,主动后退一步,“感谢您的厚爱,但我想,我应当有自己的路。”
众人眼见着安青瓷拒绝了玄微上人,心中震动,大为不解。然而这一切却都在望凝青的预料之中。
玄微上人当然会沉默,因为他一旦回应了安青瓷,便算是直接承认了玉佩的归属,同时也将安如意打入了无底深渊。
望凝青不知道玄微上人为何在意安如意,但既然对方是送上门来的把柄,她为什么不好好利用?反正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拜玄微上人为师。
“既然如此,玉佩我不会归还,但‘仙缘’却可以物归原主。”望凝青朝着安如意微微一笑,再次鞠躬道,“请您考虑一下收玉佩的原主人为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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