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冥冥之中,感觉真相已是近在咫尺。
他急忙问向崔翘:“宋公最后一次来府上,是什么时候?”
崔翘捻须想了一会儿,开口道:“大概在七月初四,还是初五,反正离来信隔不到几日。”
秦川身体前倾,追问他:“那宋公是否去过牡丹池?”
崔翘诧异看向他,不知这小子问起此事是何用意。
但还是颔首回道:“池中亭是我二人饮酒作诗之处,宋公每次到访,必然会在那待上一阵……”
“那就对了!”
秦川握拳用力一挥,打断道:“你看,唯有牡丹花数株,池满东都天下赋。”
“这几个字!牡……丹……池……下!”
“宋公极有可能在那池下留了什么线索!”
崔翘一听,颤着手接过那封信,又将那小诗反反复复看了几遍。
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喝道:“崔管家……”
“罢了!你与老夫同去!”
孙婉兮见事情有了眉目,一把拉过綦云轩的手,喜悦至极,竟是蹦了一下!
她怕秦川忘了提醒道:“秦兄,那宋恕下毒一事……”
秦川快速摆了摆手,示意他俩赶紧跟上,“宋恕跟这牡丹池比起……”
“不过是个小角色!”
几人赶到牡丹池时,崔管家已亲自下水,带着十几个小厮在池中摸寻。
搜至距小亭三四步远处,崔管家抬头大声问道:“崔公,这可是您重金移……”
崔翘不等他说完,甩袖催促道:“只管挖便是!”
几弹指后,忽然有小厮大喊:“找到了!崔公,找到了!”
秦川看崔翘急不可待,竟是要下水去接,他连忙伸手拦了一下。
这么大岁数,万一染了风寒,那可是说没就没。
他匆匆奔向池边,从那人手里接过,见是一卷类似书轴的东西,外面包着几层油纸。
夜已深,没什么亮,几人快步赶回正厅。
秦川路上就已将油纸扯下,感觉是一沓纸卷在了一起。
方一进屋,透过背面看到,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很多字。
他取出最上一张平铺于案上,小声念道。
“崔公敬上,昇于上月听闻,咸宁太守赵奉璋已被御史台杖杀,惶恐至极。”
“昇未将此事告知于公,还望崔公勿怪。”
“天宝八载三月二十七,吾收一书,系赵公托人送至,内含赵公数年所集,有关右相二十四条罪状,约吾七月大朝会之时,相见于长安。”
“赵公自知处境甚危,怕途中有变,特遣人送罪状于吾处,言昇只需携此书进京,交于他手即可。”
“赵公言,久闻先父持正直言之名,故冒昧托此事于吾。”
“吾二人此前素未谋面,并无往来,但赵公重信于吾,吾定倾力而为。”
“弟闻赵公身死,惶恐至极,但如今朝纲败坏,在廷之臣以言为讳,维阿谀取容,昇食君禄,自要为君分忧。”
“弟遂决意于七月大朝会,进京面圣弹劾右相,以达赵公夙愿。”
“本月初,不明之人潜入吾宅,弟知已被人所监,故出此下策,将罪状暗置于牡丹池下。”
“弟未明言,惟恐公亦为之所累,再望崔公勿怪。”
“展卷之日,即是吾身死之时……”
崔翘听到此处,闭上眼身体微抖。
秦川颤声念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吾大唐立国煌煌百余载,每逢危难之时,不乏忠勇之士挺身而出。”
“弟愿随赵公同行,为吾宋氏一族再立门楣。”
“若弟身死,望公将罪状转交于小女。”
“唯有牡丹花数株,忠心不改向君王,弟顿首再拜。”
正厅响起啜泣声,秦川噙着热泪转头看去,就见孙婉兮伏在綦云轩身上,肩头颤个不停。
再回过身,崔翘已是老泪纵横。
他从秦川手里拿过那封信,泪眼模糊道:“宋公,何至于此啊!”
“你不过五十出头,方知天命,老夫……老朽年过古稀,告于我知便可,你又何必……”
哽咽至此,崔翘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悲怮,痛哭出声。
秦川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从两颊滑落。
他前世读到春秋大义之时,也曾为那些义士慨而赴死激动不已。
可谁承想今日,却是所闻得见。
信中两人素不相识。
赵奉璋就能将数年心血毫不犹豫送至另一人手。
而宋昇明知前路荆棘,纵然身死,也在所不辞,毅然决意替他完成夙愿。
宋昇死前受尽了非人的折磨,却还是没将罪状的下落吐出半个字。
想必他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依然想如他父亲宋璟那般,涤清朝野不良之气,再睹他亲身经历的那个盛世大唐。
可大唐!你配么?
李隆基!你配有这样的臣子么?
右相!李林……
秦川咬牙切齿之时,忽然想起那块黑布。
难不成这蛛司的背后,就是李林甫?
“崔公!崔公!”
秦川急忙跑到崔翘身边,问道:“蛛司是否从属于右相?”
崔翘此时已经平静了下来,眼里满是杀意。
他听到秦川的话,缓缓开口道:“蛛司隶属右骁卫,自然归右相节制。”
这时,张小敬和都戈也赶到正厅,就见秦川蹲在那老头身前,追问道:“东都蛛司在城内何处?”
他一个东都留守,要是连这个都不知道,那就是白当了。
崔翘扫了他一眼,冷冷问道:“你问这干什么?”
秦川见那老头不怒自威,忽然想起他的身份。
心知若是据实所述,牵扯出自己,肯定得不到什么答案。
他忙从怀里掏出黑布道:“这是我从宋公书房所寻,为蛛司所留。”
“结合仵作的供词,我断定,宋公在验尸之时……还未死!”
听到这,崔翘混浊的眼珠闪出一道寒芒,叩了叩指,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秦川语速极快说道:“七月十二宋公身死那天,宋府周边已有东都卫把守,蛛司绝无可能杀了宋公而不为人知。”
“所以只有一种合理的解释,那就是他们在宋家有内应。”
“我推测,宋公当日只是昏迷,仵作被买通后假传死讯,待东都卫撤走,内应又将宋公偷运出府,蛛司才得以酷刑逼供,将其折磨……”
崔翘攥着金玉带咔咔作响,拍案起身怒喝道:“老夫现在就令人灭了蛛司……”
“不可!”
秦川随之站起打断道。
崔翘猛地转过头,用看死人的眼神逼视于他。
十几年了,还从未有人敢在他说话之时肆意打断!
秦川没退分毫,迎着崔翘的目光踏前一步,问道:“你把蛛司灭了……”
“宋家那个内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