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青舟不知道怎么拒绝陆承,所以就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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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城总部比文市的要大上许多。如果说文城的办公室,仅仅像是个公司的话,那申城的总部则更符合集团。一整个园区式的建筑,分公司和部门聚集在一起。宽敞明亮的办公环境,四周被精心设计过的绿植,许多带着工牌的员工来来回回的走动。
以往在文城时,陆承向来低调。他身边跟着最多的就是季涵和谢霁,偶尔一两个陌生的司机或助理,从不会过多停留。更多的琐事陆承宁愿亲力亲为。忙起来的时候不见人影,闲下来的时候,又像是个生活枯燥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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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青舟跟着陆承刚进办公室,门外敲门的人就已经排起了长队。
许青舟在沙发上坐着,旁边陆承已经与人商谈起来。许青舟从陆承的书柜里抽了本书看。
进进出出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陆承好似忙不完似的。但他说事的时候,总时不时看向许青舟。好像生怕许青舟觉得无聊了,抽出间歇就问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喝茶,空调冷不冷,想看哪些书。
过分的关切惹来旁人探究的目光,那种目光不是明目张胆,但也含着许多猜测。许青舟逗留了一会,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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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顶楼的茶水间,回想起昨夜的醉酒。
一次又一次的拒绝,总归是会让人伤心的。
季涵曾经骂过他:要滚就滚远一点,何必回来呢?
许笑嫣不是借口,亏欠也更不应该用伤害来偿还。可是那根隐隐约约牵着他的线,还是把他拽了回来。他好像被分裂成了两个自我。一个是麻木的,对这个世界满不在乎,颓废的想着哪怕去死,或者就这样留在陆承身边,随他的意,一切都无所谓的灵魂;
而另一个却充满了痛苦与焦躁,对毫无尊严的冷漠含着厌恶与唾弃、对陆承充满了憎恨,想要报复他,却又好像渴望着他的灵魂。
这两个灵魂交替着。有时痛苦说:走吧;麻木说:留下也无所谓。
而有的时候麻木又说:狠心消失就好;焦躁却又告诉他:回来。
他想要遵从本能,但本能给不了他答案。他的生活好像永远都这么模糊,从很早很早以前,他就已经失去了“自由选择”的能力。他不断在用理性做判断,犹豫着想要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可是这世间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到头来,每一次,他都会因为自己的犹豫和优柔寡断,反而带给了旁人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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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青舟发呆的时候,容律突然过来了。
他端着杯子摆弄咖啡机,察觉到许青舟的目光,便大大方方地走过来。
“许老师,”他边笑边叫道,随后解释,“我听季总是这样叫您的。”
“早不是什么老师了。”许青舟摇头说。
然后容律在他旁边自然地坐下。他观察着许青舟,目光在他脸上扫过,又移向男人的一双长腿。许青舟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收回腿坐得更端正了些。
容律笑了一下,突然问他:“你知道陆承喜欢什么口味的咖啡吗?”
许青舟愣了下,容律把咖啡杯举了举:“被支出来倒咖啡,但我并不了解陆总喜好。这种事我也不敢问得太细。”
许青舟理解地点头,目光瞟向那杯咖啡。然后他站起来,接过咖啡走到水池边倒掉了大半,又往里面加了许多奶和糖。
深黑色的咖啡变成了浅浅的奶咖,容律轻巧说谢谢。
“许老师也回去吧,他们现在没有谈事了,陆总看不到您总是会心不在焉。”
许青舟点头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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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进办公室的时候,上一个出来的人感激涕零。
“承哥,这次事情是我没处理好,给公司添了麻烦,结果还要您来替我收拾。说到底还是你能干,对不起,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让手底下的人出这种纰漏。”
陆承挥挥手让他快走,烦躁的揉了揉太阳穴,然后冲容律发脾气。
“不是说了要黑咖啡么!这是给我接的?”
容律还没说话,许青舟已经温声开口了。“你不是喜欢吃甜的么?黑咖啡太苦了,你不爱喝的。怕在公司被属下笑话?”
陆承猛地抬头,然后死皱着眉头,端起咖啡喝。他喉咙动了一下,一口咽下去,随即面上又一点点放松。
“改天买个带盖的杯子去。”他低声咕哝道。
容律一直观察着,直到这时,突然轻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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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公司的时候,他和季涵打了个赌。季涵说其实喜欢一个人,往往喜欢的是某种类型的人。这个世界上没有非谁不可这么一说。
可是容律觉得不是。人生是一个永远不可逆的过程,在某个时间、某个契机、某一站,你的列车里上来了一个人,那么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这种刻入了时间、生命的感情,是任何其他新的人都无法替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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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自己能明白为什么陆承会喜欢许青舟。抛开那些复杂的感情与纠缠,像陆承这样的人,在他的生活里,最无法抵挡的温柔,恐怕就是“被照顾”这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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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律进来没多久,就被陆承用一摞文件支开。
办公室里又只剩下两个人。陆承揉了揉手腕,跑到许青舟旁边坐下。
他闭上眼睛仰躺了一会,像有些累。许青舟安静地在旁边看那本没看完的书。过了一会,陆承突然叫他。然后从旁边拿了一张白纸与钢笔。
“你给我写点什么吧。”他说。
许青舟有些纳闷:“写什么?”
陆承说:“随便,可以写‘我爱你’,或者随便一首情诗。你字那么好看,给我留张字条总可以吧。”
他说着把笔塞给许青舟,然后强硬的抽走了书,垫在纸的下面。
许青舟拿着笔,悬空在纸上,一时皱眉,迟迟没有落下。
陆承并不着急,安静地等。半晌以后,许青舟说:“实在不知道写什么。”
陆承随即笑道:“那就只写个名字吧。这总可以的?”
许青舟点头,提笔在纸上写了许青舟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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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本来没什么。许青舟也没有疑心。
可是后来他看见容律当着陆承的面,把那张纸拿走的时候,许青舟猛的感到了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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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追出去问容律,一张空白的签名有什么用吗?
容律犹豫了一阵,悄悄对许青舟说。
“之前法务起草过一份合同,提交到陆承的邮箱里。那是一份赠与合同,我猜他想让你签,但又觉得你不会签。所以上午的时候陆总问我,空白纸签名后,对格式打印,有没有法律效力。我给他的答案是:受赠人不诉讼就有效。”
许青舟转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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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情,容律不敢对许青舟说,许青舟觉得找季涵能得到答案。
他只对季涵开了个头:“今天陆承让我在白纸上写了个名字……”
季涵就一脸嫌恶的把合同甩给了许青舟。
陆承担心判决对他不利,所以提前将自己文市的公寓,还有2%的公司股份给了许青舟。不作为股东,不享有执行权,但每年能从公司拿到分红。
许青舟拿着这份合同,回到陆承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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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里,陆承正在打电话。
许青舟把纸仍在陆承面前,陆承愣了一下,草草说几句挂上电话。
他坐在椅子上转了两圈,有些烦躁的扒了下头发。
“我就是想给你留条后路……”
许青舟紧绷着脸,想说不需要。
但他还没开口,陆承就重新递了笔:“既然你拿过来了,你就直接自己签了吧。”
“反正你不是也觉得,什么都无所为了吗?那接受这些东西,应该也不会让你觉得难堪?”
他心平气和地说:“我挺喜欢你女儿的,所以你就当是我留给柔柔点见面礼。”
许青舟突然冷笑了一声,说:“好。”
他拿出手机对陆承道:“那既然这样,我也告诉你。许河临死前觉得对不起陆启,她让我把他遗产的一部分拿给你。不多,八万块钱,你把卡号给我我转给你。”
陆承一开始还能保持冷静。后来呼吸起伏逐渐变大,终于没克制住怒气。
“你少他妈拿许河来恶心我。我觉得我会要?我觉得我会接受他的道歉?”
许青舟看着陆承。陆承没憋住,又重复骂了一句:“恶心!”
许青舟说:“所以那你就要用你的钱来恶……”
他想说那两个字,但没说出口。
陆承砸了桌上的一个摆件,贴着许青舟的脸颊飞过去,碎在他身后的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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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承喘着气,他是真的生气了。
脸上的暴躁克制不住,好像下一秒就要跳起来打人似的。
许青舟遭受过陆承的暴力,所以陆承摔东西的刹那,他不自觉颤了一下。
但他仍旧克制着,保持后背挺直。
陆承做了几乎深呼吸,没有发作。
“我出去冷静一下。”
他说着拿起烟,越过许青舟,“砰”地一声摔门离开办公室。
许青舟抿着嘴唇,转身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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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青舟接了许笑嫣,提前回到公寓。
当天晚上,他们其实是有些冷战的状态。可是某个尴尬的情况,又让迫使他们不得不面对对方。
季涵把容律留在了陆承的别墅。
按照季涵的话说,他认为容律应该与陆承多接触,从而使两人更快的熟悉。
所以他把容律的宾馆退了,在公司租的房间收拾好以前,他希望容律住在别墅。
陆承臭骂了季涵一顿,把季涵骂走了,可容律依然无处可去。
陆承想带容律住酒店,可容律连身份证都被季涵没收了。一时陆承也没有办法。
其实所有人的心里都清楚,季涵不过是想要试探。
他想知道在陆许二人纠缠的关系里,是不是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如果他能给陆承找到了更好的人选,是不是所有人都不必再这么痛苦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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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陆承心里知道,没有另外的可能。
如果有一丝一毫的希望,他都不会允许自己掉进这个名叫“许青舟”的陷阱里。
陆启会怪他,他父母会怪他,连陆承自己都会责怪自己。
可是感情这种东西,真的没有办法控制。
他别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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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容律的缘故,当天晚上,陆承敲响了许青舟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