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爷,您,再等等?”大丫头绿苹汗都快下来了,对着张铭满脸陪笑说道。
这都日上三竿了,侯爷和夫人那儿还没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一个人敢去叫门。
驸马爷一大早就来了,茶都沏几遍了,这可怎么办呢?
张铭满脸是笑,连声道:“无妨,无妨。”反正他们两个也不用拜祖宗,也不用庙见,咳咳,就自己这做爹的跑来让他们拜拜就成了。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相干。
儿子总算是成亲了,等一两年再抱上孙子,真是圆满了。张铭一个人在厅中枯坐,想着以后的好光景,越想越美。
绿苹松了口气。她是张锦从魏国公府丫头中精挑细选来的,在魏国公府原是二等丫头,也是丫头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了,自然识得清眉高眼低。像驸马爷这样做爹的,世所罕见,儿子儿媳也不上门去拜见,他老人家巴巴的跑过来不说,等上老半天也一点儿不生气,真真是难得的。
绿漪轻盈走了进来,呈上一盘精致小点心。
小点心雪白雪白的很是可爱,一个只有一口大小,张铭乐滋滋吃起来。绿漪和绿苹无奈对视,驸马爷这样养尊处优的人,一会儿功夫吃了半盘子点心,可不是等久了,饿着了么。可那两位,还没起。
房中。
张并早已醒了,悠然枕在他胳膊上睡得正香,他便也懒洋洋的不动。
低头看看新婚妻子,小脸蛋睡得红扑扑的,睡梦中还嘟着粉嫩的嘴唇,嘴角仿佛有一丝微笑,很是娇憨可爱,忍不住轻轻亲了一亲。
悠然被人扰了好梦,不满的将头扭向另一边,身子也扭了过去,背对着张并。
大概是觉着怀里空空的不舒服,又闭着眼睛摸来摸去摸了一个枕头过来,抱在怀里,继续睡。
张并看的有趣,低声笑道:“抱枕头睡哪有抱我睡好。”伸手将悠然拎过来,扯出枕头,贴身抱住。
悠然已是半睡半醒,伸手抱着张并的腰,抱怨道:“你没有枕头软,没有枕头好抱。”
张并吻着悠然的发丝,声音很是温柔,“你比枕头软,比枕头好抱,我要抱你。悠然,我天天都要抱你。”
悠然脸上慢慢绽开一个笑容,一辈子睡一个女人?那可真称得上绝世好男人了。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坏男人睡女孩,睡一次;好男人睡女孩,睡一辈子。
悠然将身子贴紧张并,二人紧紧抱在一起。
真舒服,真好。
良久,张并亲亲妻子娇嫩的双唇,柔声说道:“再歇息会子,咱们起吧。还要拜神,还有……还有些事。”
“嗯。”悠然顺从的答应,又眯了一会儿,由着张并抱到净房泡鲜花浴,咦,这是什么鲜花,好一股甜香。
渐渐神清气爽起来。
等到夫妻二人跪在张铭身前磕头、敬茶的时候,悠然已是端庄得体的青年贵妇打扮,大红褙子,赤金红宝石头面,什么喜庆穿什么。
张铭乐得眉开眼笑,“乖,快起来,起来。”很大方的给了副玉镯做见面礼。“阿并说你喜欢玉,爹特意寻了这个出来。这是孝武皇帝九年,灭夏国时得的,夏国的镇国四宝之一。一直存在宫中,先帝赐给爹的。”张铭初次做公爹,兴奋的狠了,喋喋不休的说话。
通体晶莹、温润碧透的玉镯中,有一根若隐若现的血丝,这就是传说中的极品血丝玉?听说能辟邪呀,好东西,悠然道了谢,笑咪咪收下了。收礼物真是件令人身心愉悦的好事。
张铭带着夫妻二人到祠堂里拜了神位,看着空荡荡的祠堂发了会愣,也只好罢了。阿并这么倔强,说也没用。
过了一会儿,张钊和张锦也来了,喝了侄媳妇茶,张钊送了副西洋项链,“知道悠然喜欢舶来品”,张锦送了副王澹斋的《草书平安帖》,“侄媳妇是书香门弟的姑娘,书法定是精通的。”
其实一点也不精通,悠然却只道谢收下,好珍贵的书贴。这要一不小心再穿回二十一世纪,该值多少钱呀,想想就热血澎湃。
张锦见了悠然,先是惊艳,继而心中暗暗嘀咕,“怎么跟阿馨长的这么像。唉,不过比阿馨落落大方多了,阿馨总是缩手缩脚的样子。可惜了她那副好模样。”
想到那个比春光更明媚、比月亮更美丽的女子,张锦怅然。自古红颜薄命,也不知她是活着,还是已经去了。
却是突然回想到一件重要事情,指着悠然道:“我,我见过你!”
那年在坐忘阁,不是见过她么?那时她还是个小姑娘!
张锦兴奋起来,两眼发光。“阿并,说老实话。”逼着张并坦白。
张并只微笑不语。张钊和张铭都好奇,“怎么回事?”
张锦却不告诉他们,“这是我们叔侄俩的秘密。”张锦和张并两人向来要好得很。
这小子,让他嘴紧,总有一天得让他说实话!张锦笑吟吟想着得意事,笑吟吟和兄长、侄子一起饮酒,直喝至酩酊大醉。
张并亲自带人送张锦、张钊到魏国公府大门口,又把张铭送回青川公主府,方急急回了家。
青川公主府。张铭醉态可掬,“公主,今儿我真是高兴,太高兴了。”
青川公主温婉的笑笑,命侍女“煮醒酒汤来,服侍驸马饮用。”又命人将张铭扶进房去。
一帮人等好容易把醉醺醺的张铭扶到卧房,哄他喝了汤药睡下,方去禀报公主“驸马已睡安生了。”
青川公主眉宇间闪过一丝厉色。那野种成亲了,娶媳妇了,他高兴成这个样子?
想到那个野种做下的事情,青川公主渐觉怒不可遏。吴王哥哥在京中经营多年,禁卫军更是久已拉拢在身边,本是胸有成竹的夺宫,却被那个野种一力破坏。若不是那个野种投靠了皇帝哥哥,这会子,坐在皇帝宝座上的人是谁,还不一定呢。
吴王到底是自己亲哥哥,若座上皇帝宝座的是他,自己可不是如今这副模样,只能躲在家中装贞静,装贤惠。
皇帝哥哥虽是仁慈,究竟是隔母的,哪里会对自己亲热会照看自己了?只是面子上和气罢了。
就算只是为了皇室声誉着想,皇帝哥哥也不会对自己这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做什么,反会令自己安享荣华,好成就他友爱兄妹的好名声。只是,权势就休想了,只剩下一个空壳而已。
孝武皇帝不喜先帝,为先帝择配时挑了富宁侯的幼女,温柔和平,却无甚见识;先帝在时根本不是生母秦贵妃的对手,常被秦贵妃打击得缩在中宫不敢出门,更摆不出母仪天下的架子。
可如今的太后,名正言顺是□□女子中第一人,那份威仪,竟和先帝在时大不相同。
自己的母亲秦贵妃,却是已被逼殡葬。
当日赫赫扬扬,把中宫皇后逼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宠妃,如今已是一g黄土。世事何等难料!
夺宫失败,无话可说,这世上本就是成王败寇;可生母秦贵妃被逼殡葬,情何以堪!这杀母之仇,如何能不报!青川公主素日温柔的脸上,此时出现隐隐的杀气,这杀气一点点升腾,渐渐,青川公主面目扭曲狰狞起来。
皇帝哥哥,位子已是稳稳的,我奈何他不得;太后娘娘,原就是中宫皇后,她的位子是她该得的;只有那本该是野草一般卑微的张并,不该立在朝堂之上,他那提不起的出身,配么?
青川公主冷笑起来。这阴冷的笑声,在这温暖的春夜中听来都令人胆寒,墙角侍立的小宫女,吓得恨不能缩进墙里去。
“娘,你的样子很吓人。”静静的少女声音响起。
“意儿,你来了。”青川公主匆忙收起冷笑,换上一副笑脸。仓促之间,笑脸极不自然,“娘没事。”
张意慢慢走近自己母亲,低声说道:“娘,早已尘埃落定的事,多想无益。娘只想想我,想想弟弟,咱们一家人能安安生生过日子,就成了。”
青川公主已回过神来,满脸慈爱,柔声道:“那是自然。”
“弟弟又咳血了。”张意忧心的说道。
青川公主眉头紧皱,“太医怎么说?”好不容易得了个儿子,却是从小体弱多病,这十几年来,吃的药竟是比吃的饭还要多。
“太医说,弟弟需要静养。”张意盯着青川公主说道。
“静养”两个字,特意重重说出。
青川公主此时面目重又温婉起来,拉起张意,“意儿,咱们去看看你弟弟。”
母女二人走至张念房中,在张念床边坐了许久,见张念睡安稳了,方缓缓离开。
“念儿如此瘦弱,那个野种,却身强力壮的。”青川公主的思绪,又凌乱了。
念儿是公主之子,皇室贵胄,何等尊贵,却生生的被个来路不明的野种给比了下去!比身体,念儿不如张并;比身份,念儿如今也远远比不上张并。张并,那个本不该存在的人,那个极为碍眼的人,给了吴王一系迎头痛击,如今正享受着荣华富贵,和世人的敬仰,名利双收。
凭什么?他凭什么?自小养尊处优的青川公主,满怀悲愤。
念儿才是嫡长子,正正经经的孩子,张并,他是来路不明的野种啊,魏国公根本不承认他!像张并这样的,应该或是无声无息的死去,或是一辈子碌碌无为才对啊,他怎么会出了头,怎么会出了头?
老天瞎了眼。
青川公主看看病弱的张念,想想满身杀气的张并,恨的咬牙切齿。
多少公侯人家都有张并这样不上台面的孩子,最后怎样了?没一个好下场的!家族不给他支撑,外头谁会给他面子,谁会把他当人看?他想出头,真是难如登天。
做梦也想不到,张并竟活下来了,还活的人模人样。那本该被人践踏、本该毫无尊严活着的张并,竟在千军万马中冲杀了出来,扬刀立威,成了大名鼎鼎的平北侯。
早知如此,当年真该早些动手,杀了这野种,绝了后患!青川越想越后悔,越想越绝望,不知不觉间,泪水夺眶而出,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