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妃这次带的账册格外厚,但此次进门后倒是不似往常一般,直接捉住贵妃开始做正事,而是淡淡道:“我打了内务府的人。”
不等贵妃问,她就继续道:“我拟定第一日小选所需的内务府太监,方才到我宫里点卯的时候,少了十人,领头的还敢狡辩,我就命人拖出去打了他二十板子,如今他也爬不起来了——现在少十一个人了。”
高静姝发现,娴妃其实很有点黑色幽默的潜质。
不过跟内务府打交道,不管是要人要钱要东西,都属于高静姝的工作。她连忙摆出敬业态度道:“我怕旁人去了他们支吾应付,还特意命紫藤去传的话。内务府答应的好好的,怎么敢少去十个呢?”
“内务府的奴才惯会偷奸耍滑。想是他们见了我安排诸事的单子,知道有十个人是预备着不动,只为防着哪里有意料之外的事儿才补上的。
他们自觉诸事繁多,自然想抹了这一宗省些人手支出,贵妃娘娘派人去吩咐的时候,他们不敢驳回,却想跟我扯皮。提前不说,直到我点卯才哭诉人不够使,想当场逼我蠲了这一项。”
娴妃唇角露出冷笑:“可是狗眼看人低,做梦。”
自打入宫以来,娴妃一直是关门过自己的日子,无论位份和得宠都不如贵妃,这一回也是头次在皇后手里接过一件大事。
于是内务府的人不敢明着杠贵妃,便想着捏一下软柿子。私下给娴妃偷工减料起来。
结果踢到了铁板上。
高静姝看着娴妃的脸:说不得娴妃就等着有这种傻子犯错呢,她好在宫里立一立威风。要是顺顺当当把事情办完,倒还无趣了。
高静姝在内心替内务府的人上香:我都不敢惹娴妃,你们倒是提着头就上了。
不知娴妃是不是憋着一口气,所以今日带来的账本厚的令人发指,还一口截断高静姝的后路:“这是今儿必要对完的。”
高静姝听得越发两眼发花。
不过总算有个好消息。
至灯烛初上,娴妃终于道:“至此小选章程已然全部定完,只等皇后娘娘在这几天内择日子罢了。”
终于完了!
高静姝迫不及待起身:“走,咱们去回皇后。”
皇后从筹备大选的忙碌中抽出时间来,细听贵妃娴妃主持的小选事宜。
听完后不由赞道:“处处妥帖。”
甚至连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事件,比如小选宫女之间的吵架斗嘴,乃至于斗殴群架,亦或是丢失物品,随意走脱等都预备了方案。
皇后温和道:“可见你们用心,大约不止翻阅了这几年的旧例,连从前圣祖爷和先帝爷时小选的文书也都查了吧。”
一切章程都有旧例可循,并非随便拟来。
高静姝道:“这都是娴妃的功劳。”
娴妃难得展颜愉悦,对皇后谦道:“这是臣妾分内应当之事。”
皇后看向娴妃:先帝爷将她指给宝亲王做侧福晋的时候,已经选定了宝亲王为接班人,那时候指侧福晋,绝不是随手给的。
太后当时已为熹贵妃,对儿子仅剩的一个侧福晋位置也是万般慎重,最后属意娴妃,娴妃自有旁人不能比的好处。
起码这管家理事方面,就格外得心应手。
满洲人起自关外,男人在外面打仗,女人就要在家里把一家子的事情料理的妥妥帖帖。
兼之旗人习俗,家庭之间,礼节最繁重,而未出嫁的女儿又尊贵,正所谓“翁姑上坐,小姑侧坐”新嫁进门的媳妇则要侍立于旁,除了伺候公婆,还要伺候下小姑子。
出嫁前在家中尊贵,出嫁后要掌一家权柄。
娴妃就是被这样培养出来的,若非入了宝亲王府做侧福晋,她到哪一家都会是当家主母。
偏生入了皇宫做妾……皇上却极不喜欢这种主母范儿。
连皇后都要温慧柔和,何况是个妃子。
娴妃这身本事,倒是有些可惜。
皇后虽觉得略有些惋惜,可前些年也不敢用娴妃,她这样能干到略带侵略性的女子,皇后作为六宫之主,要做到平衡后宫弹压妃嫔,便不能用的娴妃太强势。
若不是纯妃嘉妃渐渐的过了……
皇后又看向在一旁因卸了任务,看起来就格外轻松惬意的贵妃:果然,自己还是更喜欢贵妃的脾性。
皇后在脑中转了这许多想法,其实不过一瞬。
她依旧很是勉励嘉奖了两人一番,然后又道:“小选的正日子,本宫不过去坐坐,其余的时候,还要你们多上心了。”
宫女也不是选完就算了,入选的宫人还需按考核的等儿分入各位嬷嬷麾下,继续学习不断考试,过几个月才能出师,挑最好的那波送去各位主子处服侍。
这些后续事务,皇后也都准备放手给娴妃了。
“今年既是大选之年,后宫肯定要进新人的,宁可多留下些宫女,也不要到时候捉襟见肘不够用的。”
皇后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忽然道:“娴妃小选之事办的很好,不若也留下来,帮本宫一起看看大选之事有无疏漏处。”
娴妃起身应道:“娘娘主理六宫多年,事事妥帖。”
顿了顿仍是道:“若是娘娘不嫌弃,臣妾很愿意留下,帮娘娘算算账目,打打下手。”
皇后就看见贵妃垂着头,一副‘别点我名,我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不由好笑起来,故意道:“既如此娴妃就留下吧。贵妃——”皇后终于还是失笑:“回去歇歇吧,你身子弱经不起劳累呢。皇上预备端午前将大选办完,然后过完端午就早早去热河新宫住几日,再行木兰秋狝——都是需要行路奔波的,你好好养养,等到了木兰,也可骑马散散心。”
高静姝连忙谢恩告退。
娴妃看着她轻松的背影,摇了摇头。
贵妃靠着宠爱,只图轻松,能有多持久呢?
出了皇后的长春仙馆,娴妃身边的宫女随画就忍不住说起了这事。
“娘娘这般辛苦,晚上点灯熬油的查旧年的档儿。贵妃娘娘倒是轻松,半路还得了五阿哥做儿子,心思根本不在这上头,却跟您一样得了操办小选的功劳。好在皇后娘娘眼睛真,看得出娘娘才是办事儿的人,这回就只叫您帮衬大选的事务。”
娴妃止步:“若无贵妃在上面压着,小选的事会更难办。你当内务府是好对付的吗?若只有我自己操办,我也不能直接就动板子了,否则内务府之后一定阳奉阴违,敢给我撂摊子,私下使绊子。”
随画连忙认错,又有些不服气:“可到底他们还是为难了一番娘娘……”
娴妃这才继续若无其事的向前走,英气明艳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以后他们就不敢了。”
县官不如现管,她主理了小选之事,向内务府展示了她的精明不好惹。
现在皇后又进一步委以重任,内务府多会看眼色,绝不敢再跟她扯皮。
她自入宫后,虽位份摆在这里,无人敢欺,但却也饱尝世态炎凉:先是纯妃封妃待遇越过她,再是嘉妃也后来者居上。
宫里的人都像是春江水暖鸭先知的鸭,非常敏锐的体会着宫嫔们的地位,然后给予相应的态度。
不会怠慢不代表热情恭敬。
娴妃望着高远的天空。
九年了,自己也蛰伏的够久了,再这样沉寂下去,只怕宫里超过她的人越来越多,这个娴妃的分量会越来越差。
可她天性如此,让她去跟皇上撒娇或者做小伏低她都做不到。
况且比起宠爱的缥缈善变,她更爱实在,比如太后的看重,比如,现今皇后的倚重,协理后宫的权柄。
这才是握在手上的,靠自己本事挣来的。
这九年来,她看似避世,其实十分注意,一步也不肯错。自重身份,不生事却也不怕事,在后宫毫不结党。
她知道皇后都看得见。
而在纯妃嘉妃渐渐不安分的如今,皇后终于开始放权用她了。
娴妃又想起了贵妃的笑容。
“你说十年后,我与贵妃的路,究竟谁是对的呢?”
随画愣了下,没有反应过来主子的意思。
娴妃却自己摇摇头,目光流露坚毅:“无妨了,我也走不得她的路。既如此,我就要将自己的路走到最好。”
那个贵妃之位,原就该是她的。
正如潜邸的那个侧福晋之位。她虽然比贵妃晚一步入府,但终归要是她的。
一旦适应了,会发现宫里的日子过得很快。
高静姝觉得,也就是旁观了一次小选,又听了几场戏,时间怎么就迅速的划到了四月底。
今年新做的春装都还有一大半没上身,天儿就热的要开始穿夏装了。
果然无论三百年前,还是三百年后,京城都是没有春秋的,不是冷就是热。
中间值得一提的事,不过是高静姝在小选过程中,见到了三叔四叔家几个堂妹。
从大选骤然掉到小选,这几个姑娘都面色惨淡,然后又因这惨淡被剔除了名额。柯姑姑作为带头挑选备选宫女的姑姑,表示身子不好怎么能进宫伺候贵人,全部不曾留用。
跟旁的落选人一样,一人十两银子打发出宫。
且不提三房四房是如何在家里痛骂高斌父女的,反正高斌本人听说了这个消息,倒是多用了一碗饭。
五月初。
和敬公主抱了一个花样子图册来给她看:“贵娘娘,这是我舅舅托人从江南巧思坊弄来的新鲜花样,江南那边的衣裳果然跟京里不同,更加风流婀娜些。”
身形初显的少女,更喜欢江南的衣裳。
她分享过后又叹气道:“听说江南那边,便是满蒙八旗的夫人小姐,也时兴穿汉装呢,可惜咱们在宫里,肯定是不成了。”
高静姝笑道:“不着急,皇上早晚要效仿圣祖南巡,到时候到了江南,肯定会许你穿汉装的。”
两人并头选了几个花样要交给绣房,然后和敬又道:“对了,和婉妹妹要入宫了,到时候我带她来找贵娘娘玩。”
和亲王的嫡女被皇上破例封了和硕和婉公主,还命送入宫中养育。
和亲王儿子好几个了,女儿却就这一个,很是闹了一番脾气:谁不知道清朝的公主,多半是要去和亲的。自己的皇上哥哥肯定是因为唯一的公主是皇后的独女,不舍得送去跟蒙古和亲,所以拿自己女儿去填数呢!
可圣旨已下,和亲王再闹脾气,也不敢不听。
只能继续加倍纨绔,在京城里横冲直撞给皇上惹事来表达抗议。
皇上也不理会,随他去闹。
于是和亲王近来简直变成了京中怪谈,人人闻之变色。各府都警告自己家的纨绔:离和亲王远点,他疯了。
高静姝越发觉得清朝女儿难当,不光公主竟连郡主也跑不了政治和亲,于是点头:“好啊,皇后娘娘忙大事,你只管带和婉过来玩。我还跟猫狗房定了一只波斯猫,刚满月呢,说是过几日就抱来。”
和敬眼睛一亮:“那可好了。”
皇后极爱洁净,连鸟雀也不喜欢养,更不会养猫狗了。
和敬公主走后,木槿并腊梅春草三个人一起,才搬来了贵妃的全套朝服,摊开在西暖阁的临窗炕上。
“奴婢们已经检查过,朝冠与朝服上的珠子并无缺损,服面也无勾破滑丝,倒是娘娘看看这金约和领约是不是该再送去炸一炸颜色。”
“不必了,横竖就穿一日。”
大选按着先满蒙后汉的规矩进行,最后一日,所有中选的秀女都要再次齐聚给太后、皇上皇后磕头。
那一日,后宫各主位娘娘也得去坐一坐当背景板,让新人认一认。
贵妃检阅完毕,木槿等人又要再把朝服原封不动的扛出去。
紫藤端上茶来,忍不住不平道:“真是欺人太甚,明明娘娘已经在宫里为贵妃,大房三房还是要把女儿往里塞,好容易老爷将三房按住了,大老爷却不肯罢休!”
“侄女在宫里,哪里有自己女儿在宫里来的强呢?”高静姝喝了一口清香扑鼻的九曲红梅茶,倒是很理解自己大伯高麟。
听说他日常被自己亲爹气的跳脚。
夏日喝梅花茶,格外显得清冽。
“何况大伯跟我阿玛都要撕破脸了,自然怕我在宫里给皇上吹枕头风把皇上的心吹歪了,这不送进来一个给自己方向吹风的吗?”
紫藤叹气:“唉,这样送进宫来,娘娘对她好,只怕是养了白眼狼,可要是对她不好,娘娘这个做堂姐的,倒显得冷心刻薄似的。”
高静姝搁下茶无所谓道:“入了宫就都是宫嫔,不从母家论。以大伯跟阿玛的关系,我不借势欺负她,就已经是血缘亲情啦。”
紫藤点头:“也是,她入宫最多是个贵人。”然后又在阿弥陀佛:“只盼着她一辈子是个贵人才好呢。”
乾隆在某些方面是个很有原则的皇帝。
比如对秀女的册封。
满蒙八旗的秀女,父兄有四品以上的官职,进宫初封为贵人,否则为常在,视资质如何(也就是脸)决定要不要给个封号;汉军旗的秀女,父兄有官位者,封为常在,要是父兄不争气,那就只封答应。
哪怕出身高如舒嫔,进宫也只是贵人,虽然七日后她就抬了嫔位,但也代表了乾隆的态度,不管你出身到底多高,新入宫的初封,是没可能有主位的。
都从底层慢慢爬吧。
高静姝放下那位不知心性到底如何的堂妹,兴致勃勃道:“咱们去看看猫吧。”
“回贵妃娘娘,这是一对简州猫,原是四川名猫,从宋代就入宫廷供贵人赏玩了。极为聪明灵巧,又威风凌凌的漂亮。”
猫狗房的太监首领,弓着腰堆着笑,给贵妃介绍各种猫猫。
虽然贵妃已然定了一只异瞳波斯猫,但贵人们嘛,又不需要自己养猫,养几只都是可以的。
而贵妃要的越多,猫狗房的赏赐自然也就越多。
高静姝是带着平常在一起来的。
“你也挑一只吧。”
上回平常在来请安,听人说起猫来,眼睛一亮。高静姝看在眼里,这回来看猫,就带上了平常在。
波斯猫虽少,但猫狗房里,狸花、简州猫、黑猫等都很多。
平常在选了只黑猫,说小时候家里就有一只,可以镇宅。
两个人边说笑边继续看猫。
为防气味不好熏着贵人,这些猫狗并不搁在屋子里,而是在硕大的铁丝笼子中跳跃行走,甚至还有假山树木可以攀爬。
说是猫狗房,不如说是猫狗园林。
高静姝刚转过一处老柳,就瞧见羊肠小路的尽头,一个大太监一脚踢翻了一个小太监,她眼神好,瞧见那小太监额头磕在山石上,已经磕出血来。
“那是在做什么?”
其实不等她开口,只看主子眼神落在那里,问喜已经先一步动了,几步跑过去将两人都拎到跟前,还骂道:“娘娘跟前,也敢咋咋呼呼的动手?”
那大太监磕头道:“奴才是狗舍的管事史田,这小狗奴才偷吃细犬的肉干,叫奴才抓了个正着,这才踢了他一脚。”
高静姝看着那个小太监,瘦的像只猴子,一张脸上几乎只剩下了一双大眼睛,生的倒是颇为周正。
“你多大了?”
小太监吓得哆哆嗦嗦,头上的血既不敢擦,又怕腌臜了贵人,只能趴在地上:“十二了。”
高静姝看他的个头,还以为不到十岁呢。
史田要不是跪着,估计还得踹他一脚:“回娘娘话要加奴才二字!”
高静姝不用再问,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胃口原本就是个无底洞,要不是吃不饱,怎么会偷狗的饭吃。
“你是照料细犬的?”
“回,回娘娘,奴才是。”
高静姝笑了笑:“那你会不会喂猫?”
小太监浑身发抖,显然是明白了贵妃的意思,连连磕头:“奴才会,奴才会!”
高静姝转向猫狗房的总管大太监:“本宫再要一只简州猫,叫这个小太监去万方安和馆照料吧。”
“是,是,能得娘娘青眼,是这小狗奴才的福气。”
高静姝一蹙眉:“他难道没有名字吗?”
一口一个小狗奴才,都是太监何苦骂人。
总管太监脸一苦:还真没有。
还是史田忙道:“回娘娘,这些猫狗房的小太监,许多都是辛者库或者浣衣局出来的罪奴,没名没姓的,横竖是伺候狗的,就都叫小狗奴才。”
高静姝侧过脸去:她果然还是不喜欢这里。
这样的小孩子,她看见一个,带走一个,然而仍旧会无穷无尽。
就当是缘分吧,这个小太监正好出现在了她面前。
波斯猫金贵,刚足月的时候,猫狗房不敢抱给贵妃。但简州猫却有许多,连同平常在挑中的黑猫一起,直接就跟伺候猫的奴才一起打包送到了万方安和馆。
柯姑姑听说了此事,转身就出去调查了一二,看是否有人故意让贵妃看见打人的一幕,然后借机把这小太监塞进来。
猫狗可不是闹着玩的。
要是有意使坏,抓伤了贵妃的脸,亦或是在五阿哥来请安时伤了阿哥都是大事。
经柯姑姑严密的排查发现这小太监孤苦无依后,又亲自板着脸去吓唬了这小太监,告诉他若是猫猫犯错就打他板子。
之后才将他洗刷干净,换了一身崭新的衣服来送给贵妃磕头。
“简州怎么样?”高静姝看他跪在跟前:“是因为去看简州猫,本宫才遇到你,那你的名字就叫简州吧。”
小太监立刻磕头:“谢娘娘金口赐名。”
高静姝知他从前饥一顿饥一顿的,从未吃过一次饱饭,因而嘱咐问喜道:“这两三日,先不要给他太多荤腥油腻的,慢慢再让他放开量吃。以后你把他当金珠银珠一样看待,不要因他是照顾猫猫的,就饿着他。”
问喜连忙应下来。
金珠银珠是他两个小徒弟,跟着问喜,在贵妃宫里算是唯三有姓名的太监,日子过得很不错。
如今又多了个简州。
等和敬公主带着和婉公主来看猫的时候,波斯猫也已经落户万方安和。
两人各抱了一只猫。
宫里的猫被调理的都很温顺,爪子也剪得干净,若非蓄意使坏,断不会抓伤人。
“贵娘娘,这两只猫叫什么名字啊?”
和婉人如其名,是个生的婉约秀丽的姑娘,人也很文静,基本不说话,只是听贵妃与和敬聊天。
“波斯猫叫貂蝉,简州猫叫西施。”
和敬把猫猫拎起来看:“两只都是母猫啊?”
“不,都是公的。”
和敬:……
贵妃闭门撸猫,外面的局势却在变化。
内务府觉得如今这差事格外难当:随着娴妃的悍然崛起,三妃三足鼎立,现在哪个都不敢得罪,不然太容易夹在里头被当成了炮灰。
现在他们给三妃送东西都不敢分出早晚来,必须同时三路太监出发,争取同时到达,不给娘娘们发作的理由。
相比之下,关门撸猫的贵妃都显得好伺候起来了。
反正她是贵妃,皇后下她先挑。
春末夏初,天气温热,花香熏人欲醉。这样好的天气,最暴躁的人也忍不住要温柔平和起来。
然而今日内务府总管蒋礼财简直想死。
高静姝仍旧在九州清晏御书房磨墨。
初夏时节,她就换了一身樱桃红的纱袍旗装,皇上见了只觉美人如花,娇的像是吹一口气会散开的柔嫩花瓣一样。
“这颜色好,做一身骑装,等到了木兰,朕带你去骑马。”
高静姝点头应了。
李玉趁皇上跟贵妃说话这个搁笔的间隙,也连忙报:“回皇上,蒋礼财来回禀鲥鱼到京之事。”
皇上颔首:“让他进来。”然后又对高静姝道:“你来的巧,今日是有口福了。”
“圣祖爷在世时最爱鲥鱼,每年都从江南运来,因着鲥鱼娇气的很,离开水就难活,失了鲜美——还是当年曹家想出的法子,在岸边备好快马冰块,冰上还要包棉被淋猪油缓冻,鲥鱼一出水就放入冰中,快马加鞭到京城只需要三天。”
高静姝屈指一算,愕然道:“这简直是八百里急报军情的速度。”康熙爷当真是爱鲥鱼啊。
乾隆点头:“正是,因而先帝爷觉得劳民伤财,就废止了运送鲥鱼上京。朕前些年也觉得麻烦,朝中又有大事也就混过去了。今年边境太平,又无天灾,朕才动了这个心思。也算是追忆皇玛法。”
蒋礼财进门磕头请安,然后回禀:“今年共进鲥鱼七十桶,奴才清点过,保存的极好,活鱼仍有六十桶之多。”
皇上颔首:“倒难为他们。”
虽说六十桶,但一桶也不过五条鲥鱼,所以数量仍旧极稀少,每年这种稀罕玩意入京,东西都是次要,而皇上赏赐的脸面才是主要。
因鲥鱼容易死,皇上也不耽搁,立刻开始了分配。
高静姝发现,乾隆在这一点上大概真是雍正爷的儿子,大事小情都得他亲手处置,虽然他政务上未必有雍正爷那样劳模,但展示君威或是对臣子施恩这件事,绝对不会拉下。
“后宫留下十桶,太后处两桶,皇后处两桶,裕太妃处一桶。”说完侧首一笑:“贵妃处一桶,阿哥所一桶,和敬和婉是姑娘家自该娇养,也送一桶去。”
高静姝给他数着,这就八桶出去了。
皇上先说后宫,概因太后是亲娘,所以要展示孝道,其实并没怎么上心,只是随口给自己心里记挂的几处分了,然后脑子就奔着前朝去了。
鄂尔泰张廷玉,他准备好好敲打一下这两伙人。
再嘉奖一下不掺和进去的纯臣。
因贵妃在身边,皇上就想起高斌来,他倒是兢兢业业管着户部,一点不跟着两伙人瞎闹,还有富察氏,也是一心为主。
他的思绪漂开,蒋礼财不得不斗胆问了一句:“皇上,后宫另外两桶鲥鱼……”
皇上蹙眉随口道:“主位以上按着数分了罢了,这点小事你都办不好吗?要你何用!”
蒋礼财要给他跪了。
按着啥数啊皇上!
两桶鱼,十条,三妃两嫔,这是要了他的老命啊!
两嫔自然越不过阿哥们,一人一条罢了,可剩下八条,三个妃子,这怎么分?是不是天要亡他?!
然而皇上已经明显的不耐烦了,蒋礼财只能告退,几乎是哭着回了内务府。
这样简单的数目,高静姝还是能口算出来的,然后格外同情蒋礼财。
皇上见贵妃磨好了墨,浣过手,便亲自取了案上的镯子给她戴上:“这对儿硬红的宝石镯子光泽果然更好些。”
见贵妃甜甜一笑:“都是皇上的眼光好。”
皇上也觉得心情好了些。
“朕记得御膳房里有两个江南来的厨子,比大膳房好些。”皇上对李玉道:“请皇后来,等到了散学的时候,再将几位阿哥并两位公主都叫来,今晚便在九州清晏设个家宴品鲥鱼吧。”
然后拍了拍高静姝的手:“你亲去慈云普护斋请皇额娘。”
高静姝:……刚才我还在同情蒋礼财呢,现在我也接到了艰难的任务。
“皇上,臣妾未必请得动太后娘娘,不如等皇后娘娘来了,臣妾随行吧。”
皇上一笑:“你只管去,皇额娘必来的。”
高静姝只能战战兢兢去了。
谁料太后居然兴致极高:“皇帝有心了,贵妃回去告诉皇帝,哀家晚宴一定到。”
高静姝转回来的时候,皇后已经到了。
帝后两人正倚在窗下的榻上,边闲闲落子下棋,边说大选筹备之事。
高静姝上前请安,又回了太后的话。
帝后二人相对一笑。
高静姝好奇的不得了:“皇上不肯告诉我,皇后娘娘告诉我吧。”太后娘娘怎么这回兴致这么高。
后宫里的小宴,尤其是戏酒,太后多是不去的。
说是自己做妃嫔的时候陪着先孝敬宪皇后多了,如今又上了年纪,觉得吵闹,一般都推了。
皇后招手:“你过来替我们数子儿,分出胜负,本宫就告诉你。”
高静姝果然上前一五一十数了黑白子:“皇上赢了七个子。”
就见皇后居然打开荷包,数了七个如意状的金锞子给皇上。高静姝不免心有余悸:“还好臣妾棋艺平平,皇上要下棋臣妾都推了,否则还输不起呢。”
帝后两人都笑起来。
直到李玉来报,张廷玉大人求见,皇上才起身由皇后亲手整理了龙袍,往前头去了。
皇后便将缘故说给贵妃听:“当年圣祖爷运到京中的鲥鱼,一年都不过五十桶鲜活的,但圣祖爷后宫中妃嫔和外头开府的皇子们可多得很。哪怕先帝爷是皇子,后来还封了雍亲王,每年也不过得三条之数——这已比很多阿哥强远了。”
皇后伸出三只玉白的手指:“先帝爷自己一条,当时为正福晋的孝敬宪皇后一条,剩下那一条,有过当时李侧福晋的,有过年侧福晋的,却从没有到过太后娘娘口中。后来先帝爷虽登基,却又抄了曹家,取缔了千里运鲥鱼之事。太后娘娘就依旧未曾享过鲥鱼。”
“皇上初登基的三年,无改先帝之道,接着又忙朝中大事,也就今年才终于空闲下来,命江南重运鲥鱼入京。”
“说是怀念圣祖爷,但皇上此举,多半还是为了全太后娘娘的遗憾。”毕竟皇上本人是不怎么爱吃鱼的,这点他跟圣祖康熙爷不一样。
皇上爱吃鸭子。各式各样的鸭子都爱,甚至御膳房从乾隆一朝起特意设了挂炉局,专门开炉烤鸭子给皇上吃。
高静姝心里感慨:怪不得太后兴致那么高,果然儿子比丈夫靠谱啊。太后现在肯定遗憾,李氏年氏都死的早了些,看不到她今日的风光。
不过这也得看皇上是谁。
先帝爷活的短,太后还能靠上儿子,在乾隆一朝,还是收拾收拾心态,准备靠夫君吧。
距离皇上定的小宴还有一个多时辰,皇后就笑着点了点桌上的名录册子:“可抓着你了,帮本宫一起对对秀女名录。”
高静姝只笑不伸手:“娘娘别哄我,您这是拿来定好的给皇上过目罢了。为防出错,您跟娴妃不是都查了三四遍了吗?”
这秀女名录上姓氏、年纪、旗别尤其是后面的父亲官职都要一点不错,所以皇后娴妃格外上心。
毕竟皇上不会两眼一抹黑就坐在那儿看秀女,总要先翻翻册子,在心中取中一些家世,再看秀女本人。
尤其宗亲中还有求皇上指婚的子弟,都得分配点出身合适,容貌过得去的秀女过去。
皇后坐在榻上笑,旁边葡萄已然道:“贵妃娘娘,咱们娘娘的意思是叫您看看各家秀女呢,您的弟弟今年不是十六了吗?总要结一门好亲事不是?”
高静姝这才反应过来。
对啊,她光记得妹妹才十二,今年不参选,倒忘了家中幼弟。八旗所有女子都得集中被皇上挑,之后撂了牌子的才能够结亲。
所以每年大选后,都是一波定亲**。
京中各高门显户都会出手极快,稳准狠的挑好的姑娘。
结亲是结两姓之好,不光皇家,官员之家也是先取门第父兄再取女子,高静姝此时替弟弟看看相应的人家,等秀女入宫,还能找机会亲眼看看姑娘,是难得的机会。
高静姝谢过皇后,接过秀女名册,不过脑海中有些奇怪:便是自己一时忘了,这样难得的机会,家里怎么没有递话进来让她帮弟弟看看婚事呢?
殿外。
蒋礼财拉着李玉都快跪下了。
“哎呀我的好哥哥!”
李玉连忙把他推开,抚平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
“你一定得帮帮老弟我啊,在皇上面前讨个主意,三妃娘娘的鲥鱼到底怎么分?”
见李玉老神在在抱着手,蒋礼财开始撩袍子:“哥哥哥,我真的给你跪下!”
李玉见蒋礼财真的急成了个老母鸡,咯咯咯的,也就停止拿架子,招手:“附耳过来。”
“这话咱们都是奴才,自然不敢追着皇上问啊。可有主儿敢问。”
蒋礼财瞪大眼。
李玉笑道:“你不知道,方才在里头,贵妃娘娘直接就问皇上来着,今日这小宴每人一条的鲥鱼,是从个人分得的里头扣,还是吃皇上的份例。”
蒋礼财险些没喷出来,这位主还真是什么都敢问。
不过贵妃要是不问的话,蒋礼财还真不敢动皇上那五桶,准备从各位主子处扣,阿哥所总共一桶,每位阿哥一条,今日吃完就算完了。
毕竟皇上刚才说的是大膳房烹饪不佳,用御膳房的大师傅而已,可没说用自己的鱼。
“贵妃娘娘这一问,咱们万岁爷就笑了,说本想让各人吃各人的,贵妃偏问到他脸上来,那倒不好这样小气了,就都从万岁爷的份例里走吧。”
李玉笑眯眯:“皇上还故意说给贵妃娘娘呢,说只有贵妃的鲥鱼不走皇上的份例,从分给高大学士的那一桶里扣!”
蒋礼财啊了一声:“真扣啊?”
李玉一把拍掉了他的帽子:“你今儿是真的傻了?当然不能够啊。况且高大学士家里本就人少,正好五口主子,你扣了叫谁不吃呢?只怕贵主儿明儿就要拆了你内务府总管的院子。”
蒋礼财狂点头:“是是是,我今日是急傻了。”
然后又跟李玉狂作揖道谢。
随后就寻了在殿外候着贵妃的问喜,称兄道弟托付了一二,还给了问喜一个精致的鼻烟壶,问喜又寻空给木槿使了眼色将此事说了。
等高静姝听到这好几手的消息,不由笑了,立刻道:“皇后娘娘,我跟你说个有意思的事情。”
蒋礼财要是知道估计得哭出声来:要早知道贵妃立刻秃噜给皇后,他何苦拜托这一圈欠人情啊,直接进去回禀不就得了吗!
高静姝掰着十个手指头算:“两桶鱼十只,愉嫔舒嫔各一条后还有八条,怎么也没法分,要不是两个人拿三条,一个人两条;要不就是一个人四条,另外两人各两条。”
总之是抬举一个人或是两个人的区别,总均分不了。
“这简直是二桃杀三士啊。”
皇后莞尔:“蒋礼财倒是贼滑,知道这话只有你能去问皇上。”然后又低声提了一句:“不过皇上去见张大人了,若是回来神色不喜欢,你可不要撞上去。”
皇上觉得自打他见完张廷玉回来,继续看秀女名录的时候,贵妃就总是暗戳戳打量他。
“怎么?有事要求朕?”
皇上想的却是高氏女求了太后入宫一事。
听说高家三房被削回包衣,改换高麟之女入宫时,太后就跟皇上说了此事:高麟可不是白身无官的三房,他的女儿入宫就不是小事了。
皇上思虑后还是同意了。
因高斌高麟虽都是大学士,但人人都看得出高斌比其兄更加简在帝心,重华宫茶宴上有他却没有高麟。
高氏兄弟不睦,高麟想方设法要再送一女入宫,皇上觉得也可,正好敲打一下高斌。
让他不要仗着皇上更信重他,宫里又有贵妃就放纵起来。
作为臣子,总不能高枕无忧,要时时刻刻谨慎小心,鞠躬尽瘁为皇上办事才好。
这些是帝王心术。
可此时皇上看贵妃期期艾艾的,忽然有点心软。
罢了,也不必非得高麟女儿入宫,平时朝政上多敲打高斌就是了。
谁料贵妃开口却是:“皇上准备怎么给三个妃子分八条鲥鱼?”
皇上一怔:“你围着朕看来看去,就为了问这个?”
见贵妃眼巴巴点头看着自己,皇上摇头无奈道:“这有什么要紧吗?从朕这里加一条过去,共九条,平分了一人三条就是了。”
见贵妃怏怏,皇上立刻明白过来,伸手叩着桌子:“朕知道了,你这是等着看三妃分鲥鱼不均的热闹是不是?”
高静姝立刻喊冤:“皇上怎么这样想臣妾,臣妾最热爱后宫和睦了。”
帝后又一起失笑。
皇上转过头去皇后:“最近娴妃给皇后帮了不少忙吧。”
皇后含笑点头。
皇上就道:“那皇后看,该怎么分呢?”
作者有话要说:小高:我,后宫第一和平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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