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月上船迎接孤山弟子,于青书含笑回谢。
但少年们撇嘴,心道,云船刚出蝗潮他们就过来,也太做作了吧。
霁月环顾众人,没看到记忆中的面孔,问:“佩玉可有在此?”
于青书点头,惊讶道:“你认识她?”
霁月笑笑,“一面之缘。”
朱红船板走来二人,霁月抬眼望去,一人白衣佩刀,一人青衣负剑。
她脸上露出笑容,快步迎过去,拱手行礼,而后笑着说:“许久不见,你长大了。”
佩玉扬唇,把怀柏介绍给她。
霁月感叹:“孤山果然人杰地灵。”她并非热络之人,但看到她们,还是情不自禁生结交之心。
圣人庄面临东海,伫立山崖,山上松涛万顷,气势恢宏。
山下七城相连,从云船往下看,犹如天上北斗七星,圣人庄高高在上,有脚踏七星之势。
这与圣人庄的思想相关,圣人敬天地,但更相信,人定胜天。
霁月一一为她们指路,“七城与七星相应,最上为天枢城,往后依次是天璇城,天玑城,天权城,玉衡城,开阳城,摇光城。七城风俗有异,若有闲暇,我带你们去逛逛。”
孤山的少年们趴在栏杆上,张大了嘴看着船下,这样俯视,圣人庄格外有气势。
若说孤山是自然的造化神秀,那此地便是人力的鬼斧神工。
余尺素道:“虽然见过几次,但每次看到都会觉得好厉害。”
盛济点点头,“人力之极致。”
看他们这般表现,圣人庄弟子忍不住心中窃喜,正想大肆吹捧,让这群山里来的土包子开开眼,看到一船闪着电光的符咒,面露尴尬,默默把洋洋自得的话咽进肚子里。
七城不仅是东海贸易最繁荣之地,更是护卫圣人庄的七道结界。
人定胜天,天为我用。
云船驶入时,结界上泛起道道波纹。
霁月说:“昔日圣人于此传道,七位追寻他的贤者,便在山脚居住。后人建七城,如七星拱月,将圣人庄护住。”
她指着巨大的圣人石像,“这是圣人传道像,和海上乘桴像同为东海盛景,只可惜五年前海上石像被妖兽毁坏。”
佩玉表情有些不自然。
怀柏笑道:“往好里想,这不是还剩一个嘛。”
霁月颔首,“也是。”
怀柏道:“好好珍惜吧。”说不定这次试剑,比着比着就一座石像都不剩了。
石像高耸入云,云船像一只小鸟,从它肩头飞过。
霁月说:“我以前御剑飞过此处,常常有圣人马上要活过来的错觉。”
慈眉善目的圣人立在天地间,一手执着浩瀚书卷,一手握住泠泠宝剑,五官生动,仿佛下一刻便会席地传道,或是怒斩苍天。
佩玉心道:“圣人活了过来,在我的心间,在我的眼前。”
怀柏偏过头,对上佩玉痴痴的目光。
佩玉的唇动了动,无声地说:“师尊便是我的圣人”,怀柏忽然觉得脸有些烧,扭头不再看她。
小徒弟成天到晚都在想什么啊?
霁月道:“也许圣人一直活在我的心中。”
孤山一行人被安排在住在天权城。
天权城是文城。书店林立,墨香扑鼻,街上行走的多是身着儒衫的书生。
霁月亲自带路,一进城,他们就引起了围观。
书生多半含蓄,许多人只痴痴驻足看着,有人当街铺纸磨墨,为美人画像,有人街头吟诗,也有大胆者,不顾君子斯文,挥舞手中香花,神情狂乱。
余尺素问:“他们这是做什么?”
圣人庄的弟子回道:“大师姐斩妖除魔,在此地素有美名,被称为‘东海双姝’,画像千金难求呢。”
霁月咳嗽一声。
那人咬咬唇,把一堆赞美之词吞回肚子里。
余尺素被他勾起好奇心,问:“双姝,还有一姝是谁?”
霁月回道:“是我一位师妹,这边是诸位的住所,请。”
她领众人走至一处园林,园中奇山秀水,草木葳蕤,从雕花窗望,每一幕都如一卷绝妙风景画。
转过几株花树,走过几道回廊,便到了一处楼阁,青瓦飞檐,粉壁黛墙。
楼前卧着一方小潭,潭水澄澄,潭中摆着几垒形态趣异的泰山石。
石旁水草参差,几尾游鱼相逐。
霁月道:“园中还有几处房屋,若嫌拥挤,我带你们去看看。”
于青书谢道:“不必了,多谢道友周筹备。”
霁月笑了笑,“理所应当。诸位远道而来,就请在此稍作歇息,比赛事宜,我再遣人送来。”
拜别后,于青书忙着安排他们入住。
余尺素摊在太师椅上,说:“这个大师姐真是不错。”
怀柏倒杯茶水洗洗杯子,再给自己和佩玉各倒一杯茶,“那当然,不是每一个人都跟他们庄主一副德性。”
“渊风圣人,她不是个好人吗?九尾狐那个故事莫非是假?”
不要愿望只想成一只狐妖的人,怎会不堪?
怀柏摇荡茶杯,睨着其中闪烁水光,“谁知道呢?”
“秦江渚,”于青书紧盯着玉册上多出来的名字,叹口气,“你就与佩玉同房吧。”
怀柏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咳咳咳,同房?”
于青书愣了下,“同一间房。”
佩玉拍着她的背,压低了声音,“师尊这么迫不及待与我同房?”
怀柏咳得更大声了。一着不慎,养了条小狼崽子,真不省心。
她们住在最高层,推开窗,便能望见园林貌。
怀柏看了会,圣人庄就如这园林般,处处景致都是精心设计,精致无比。
只是于她而言,美则美矣,缺几分自然。
终究比不上孤山。
不过这观点总带着几分个人情绪,若她穿来时是在东海,说不定便早把圣人庄当作家乡。
佩玉铺好床铺,走到她身后,抱住她的腰,下巴抵在怀柏肩上,“师尊在想什么?”
怀柏挣了挣,脸有些烧,“你别这样。”
佩玉眨巴眨巴眼,凤眸水光粼粼,“师尊不是说最宠我吗?”
怀柏心里长叹一口气,认命被她抱在怀里。
佩玉再问:“师尊方才在想什么?”
窗户敞开,圣人的身影如魏巍高山,顶天立地。怀柏看着圣人像,道:“我在想,如果当年我拜入的是圣人庄,也许此刻会在腹诽孤山,或者揽着袖子和墨门弟子打架,人的命运真是奇妙。”
佩玉感慨,“是啊,若非遇到师尊……”
老子身上有她娘的魂魄,故而当年老子本能地载她往千寒宫逃跑。可惜岁家村在南,千寒宫在北,路途漫漫,黄牛劳累而死,正好倒在处于中央的孤山附近,让她遇到了怀柏。
她想,她遇到师尊、进入孤山,是莫大的缘。但这于孤山与师尊,却是劫难吧。
如果时光流转,她宁愿当年死在黄牛身旁。
怀柏想到什么,笑起来,“如果你不是我的弟子,那我可就头疼了,天资这么好,却不在孤山。不成,我非得把你拐回来不可。”
佩玉冷哼,“师尊于此事,似乎天赋异凛?”
怀柏点头,在佩玉发声前,抢先道:“我生来好为人师,本来打算收一千个弟子,桃李满天下,可是收了你之后,珠玉在前,天下人都入不了我的眼,剩下的九百九十五,我一个也不想收。”她声音温柔,眸光生动,“天下人有谁能比得上我的佩玉?”
佩玉面上泛红,害羞地把头垂下。
她想起一事,“师尊的徒弟,不是早满了一千吗?”
丁风华依旧没回来,现在怀柏仍是百代峰的代峰主。
怀柏干笑,“那些不算嘛。”
“百代峰事务繁忙,师尊为何还要来此?”佩玉皱眉,难道师尊是不放心她吗。
怀柏心虚地摸摸嘴角,剧情发生变化,但她还是怕自己徒弟会遇到黑心女主,从此开启倒霉生涯。
“师尊?”
怀柏眼睛一亮,转过身,温柔地看着她,道:“因为我说过要陪你长大。”
佩玉睁大了眼,眸光湿润。
怀柏说:“君子一诺千金,我既这样说过,便要践行到底。我不想错过你每个成长的瞬间,不想日后遗憾。”
夕阳泄尽窗,洒在怀柏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温暖的金光。她身后伫立残阳如血,圣人伟岸。
佩玉想起初见怀柏的情景。昏暗的天光里,突然闯进一抹澹澹碧色,青衣女子弯下腰,为她落了一滴泪。
那时她只知道东海有圣人,忍不住想,原来这世上真有圣人,圣人这么好看。
可圣人不是岁寒的师父,怎会救她呢?
这个姐姐是故事里的仙神,还是天上的佛陀呢?
佩玉颤声道:“我第一次见您,您对我伸出手,我就在想,从今以后,您就是我的圣人、是我的仙神、我的佛陀。”
她的生命里,不信圣人、不信仙神、不信佛陀。
只信在绝境中对她伸出手的女子。
怀柏目光柔软。
佩玉抿抿唇,脸红了一下,继续说:“我还在想,您生得这么好看,我想嫁给您。”
怀柏笑容一僵,红着脸斥道:“你在想什么?那时你才几岁,居然有这样的念头!”
佩玉自嘲地笑了笑。
她在岁家村那样的地方长大,受到的熏陶便是若想吃饱饭,日后便要嫁个好人家。初见怀柏时,有那样的念头虽奇怪,但并非无稽。
“如今,我不这样想了。”
怀柏哼哼,“不这样想才对。”
“我想,您嫁给我也无妨。”
怀柏:“……”
佩玉望向圣人像,“师尊犹如巍巍高山,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怀柏眨眨眼。
佩玉继续道:“学生胸无大志,只想上山。”
怀柏一时没明白,“上山?你怎么上……等等,你想上什么?”
佩玉看着她,缓缓勾起唇,目光灼灼,“您说呢?”
怀柏后退一步,“那个,佩玉,你是个好人……”
作者有话要说:佩玉: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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