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正阳在一旁听着,都想起身给他娘鼓三掌,这小话儿溜的太有水准了,妥妥戏精一枚,既无意间拍了柳员外的马屁,又将自己不着痕迹地抬高,不愧是他娘白梦洁,果然做事说话滴水不漏!
当然……除了三年前法会那事他娘失算,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剩下时候他娘还是很聪明的。
柳生一边维持着得体笑容,一边不由也在心里夸奖起他夫人来,“不愧是他柳生的夫人,能说会道,头脑精明。”
其实柳生父子俩都知道白氏为何对柳筱儿的婚事如此上心?柳筱儿虽为女子,将来也无法坐上柳家主位,可却是柳家名副其实的大小姐,倘若嫁得差过得不好,那丢脸丢面儿的只会是他们柳家,而且柳元妻子过世的早,白氏自当得承担起帮柳筱儿找个好人家的责任,不然定会招人口舌,落个无情无义,尖酸刻薄的名声。
白氏平日最是注重个人名声,待人处事言行举止方面都令人无可挑剔,外人面前从不显露毒蝎尾巴,向来颇得人心。
柳员外从始至终嘴角都一直微微上扬着,笑得恰到好处,他也极是赞同这门婚事,一来张家家大业大,还有官员亲戚,筱儿嫁过去自不会吃苦受累,将来顺理成章地便是当家主母,二来张家从商之道丰富,若两家能强强联手,不光会是佳事一桩,他这柳家主位坐得也会更牢些。
那厢
柳筱儿一踏进屋门便径直走向黄花梨雕花细木的软榻边,这是她平时最爱待的地方,柳筱儿斜倚靠在榻之上,难得的安闲悠然。
翠烟本想赶紧去给自家小姐挑选一会儿要见客的衣裳,还没等行动呢!柳筱儿那轻柔嗓音便徐徐响起。
“翠烟,你现在去前厅,就说我……这会儿身体不舒服,不太方便见客。”
翠烟闻言一脸惊讶,连忙担忧道:“小姐~这……不大好吧!老爷知道一定会生气的,何况这次是二夫人找的人家,张家还不比咱们柳家差,若驳了她和张家人的面子,她又该拿此事大作文章了!”
“没什么不好的,我叫你去你就去,不用担心,她爱作文章就让她作吧!反正我柳筱儿绝不听她摆布,顶不过几句埋怨,几句不好听的话罢了,听得多了……也就不在意了,爹爹那里……更不能拿我怎么样!”
翠烟听完有短暂一瞬沉默,她家小姐句句话语间皆透着无奈与无助,她何尝不知自家小姐如今有多么难熬?多么想逃离柳家?一个人倔强且坚定地与整个柳家抗衡,不想变成柳家的牺牲品,更不愿受柳家制肘。
往日口口声声说着宠爱小姐的老爷,一旦涉及柳家利益,一旦与他今日主位有关,他便像变了一个人般,自己最最喜爱的女儿到最后……不过是一枚他用来稳固自己柳家主位的棋子而已,可笑又讽刺!
翠烟突然忆起自家夫人,柳筱儿的早逝娘亲,那是个极好的女子,可惜太过薄命,好在老爷着实与发妻有情,之后未再续弦,可小姐却说:“爹与娘有情是不假,可我并不认为他不续弦是因为深爱我娘,只不过是为了他的名声好听,为了能一直坐稳柳家主位罢了,在外人看来,他不仅是整个柳家的掌权人,更是位怀念旧情,珍爱发妻的好夫君,名利双收……才是他最想看到的。”
以前,翠烟只当小姐胡乱猜测,胡乱解读老爷,她还帮老爷说好话,现在再一看,她家小姐果然冰雪聪明,把柳家人的一切都看得极为通透,包括……她自己亲爹。
良久,翠烟才寻回自己声音,“好~小姐,我这就去,你先在房里好好休息。”
翠烟忽然觉得谁不站在自家小姐这边都可以,但她不行,她得永远无条件地站在自家小姐身边,无论是看在过往夫人的面子上还是单论自己与小姐的情分上,她都责无旁贷,小姐令她佩服,她是难得的睿智通透之人,性情又那般好,既然她选择与家族抗争,那她就陪着小姐一块儿好了,反正小姐去哪儿她便去哪儿。
以后情形如何现在尚不可知,但事在人为,一半交给老天,一半得靠自己争取。
翠烟出房门后,柳筱儿轻轻吁出一口气,闭了闭眼,想到了今日那高大男子,心中才方感舒坦放松。
她不会笨到以为白氏给她寻富贵人家是为了她好,白氏安的什么心思,她再明了不过,三年来给她相看找寻的人家确实在各方面皆与柳家不相上下,可却都是外县的,有的离乌绫县甚至相隔数千里,目的不言而喻,无非就是想让她嫁得远些,不好伸手掺和家里之事,而且还得有所用处,得帮柳家更上一层楼才行。
她都觉得白氏这珠圆算盘打得可真够精明,变着法儿的想将她弄走,白氏与她二叔蛰伏多年,肮脏心思藏得极深,怕有朝一日终会露出獠牙,她暗里或多或少提醒过她爹,她爹也表示心中有数,但她爹太过看重柳家主位,一门心思全扑在生意上,往往如此就容易忽略一些别的人与事。
柳筱儿自软榻上起身,走到窗前那一盆她精心浇灌的海棠花旁,轻触了触鲜红似血的花瓣,浓淡两相宜,别有一番风采。
观赏片刻后,她的眸光变得潋滟又坚定,脱口而出道:“你想弄走我,我便偏不让你如意,再好再富贵再有权势的人家,我……也不稀罕!”
当翠烟来到前厅时,里面几人正聊得欢实,个个脸上都带着笑意,尤其是白氏和那个一身珠光宝气的中年女子笑得最为开怀,她暗自定了定神,挺直腰板走了进去。
几人见到来人皆收了笑和正在说的话,翠烟上前一步开口禀道:“老爷,小姐这会儿身子不舒服正在房中休息,今日见不了客了。”
此话一出,前厅坐着的几人神色各异,张夫人立刻便没了脸上笑容,张老爷与张公子皆是一瞬呆愣,而柳家几个则轻皱起眉头,突然被柳筱儿这一出弄得有些下不来台。
半晌,白氏尬笑问道:“大小姐怎么了?怎会不舒服?”白氏这会儿都要气死了,心中暗骂:“这死丫头抽的哪门子的风,竟敢当众给柳家难堪,这不是打我的脸嘛!”
“小姐今日在上清观回来时吹了风,可能感了风寒。”翠烟随机应变,淡定出口。
白氏这功夫自然不能揭发柳筱儿,便顺着翠烟的话,对张氏夫妇笑道:“这可真是不巧,筱儿竟然偶感风寒,张老爷张夫人见谅。”而后又对着张公子说道:“张公子也千万见谅,女儿家嘛身子自然弱些。”
这时柳员外已对自家女儿心生不悦,可面上不好显现,只听他道:“翠烟你先下去吧!好好照顾小姐。”
待翠烟下去,柳员外又道:“张大哥,今日腊八,家中备了好些菜品,咱们先入席吃饭吧!虽然张大哥肯定喝过不少好酒,但我这收有一坛三十年的上等女儿红,等下咱们好好品鉴品鉴。”
柳生在下首听了也赶忙帮腔,“是啊~这时辰不早了,咱们先吃饭,边吃边唠!”
张老爷和张公子本欲起身前去,可张夫人的脸色却刷地一变,只听她冷声笑道:“我看这饭也不用吃了,没必要,柳家我们高攀不起,柳大小姐我们泉儿也没那个福气相娶!”
说罢张夫人就自座上起身,张泉闻言拽了下他娘,“娘~你这是作何?”
“走吧!难不成还赖在人家里,人家大小姐压根就没看上咱家,更没看上你,连看一眼都不愿呢!”
“娘,您没听柳小姐是感染风寒了嘛!”
“哼~我的儿,这你都信,早不感风寒晚不感风寒,偏偏在咱来这日突感风寒,可真是巧呢!人家明显就没看上咱家。”张夫人不由怒道,她这富贵夫人可不是白当的,自家又是做生意的,不说别的,就论察言观色,相看人心,她最为擅长,方才那丫鬟说完,她就敏锐地注意到柳家几人神情有变,这会儿想哄骗她,门儿都没有!
白氏见张夫人情绪激动,紧忙上前拉住她,陪着笑脸解释道:“张夫人莫生气,你误会啦,张家怎会是高攀柳家呢?我们筱儿也并不是不想见张大公子和你们,她平日性子温和善良,断不会如此行事的,这事儿啊它就是赶巧了,这风寒一来谁又说得准呢?”
张夫人听后怒气未消半分,依旧冷笑连连,轻甩开白氏的手说道:“算了吧二夫人,你就别搁我这儿紧着找补了,你说你事先要是与我说你家大小姐不想结亲,我们今日便也不来此一趟了,你说这弄到最后两家都不好看,何必呢?既然结不成亲家,我们就不强求了,柳小姐眼光高,二夫人日后……还是问清楚再寻人家吧!”
张夫人一口气说完,给他夫君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赶紧走,别看张夫人体态丰腴,不似那等窈窕的,可自身威慑力大,多年来张老爷都未敢出去沾花惹草,更不敢娶小妾,他家夫人生意头脑灵光,他向来很是听她的话。
于是,张老爷转头对柳员外道:“既然柳老弟的女儿还不想成亲,那我们便也不强求,日后柳老弟若闲就去我家喝酒,我们……就先走了。”
张泉虽心里还想着看看柳筱儿的真容,但碍于她娘眼神,只得有些丧气地与爹娘一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