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看向李熠,一时之间有些分辨不清李熠这话到底是在与自己玩笑,还是认真的。
李熠则眼底带笑地看着十方,像是在等十方的回答,又像是观察十方的反应。
“你是同我说笑的吧?”半晌后,十方问道。
李熠眸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问道:“我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十方深吸了口气,道:“你同我说实话,别闹。”
“我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李熠说罢伸手的十方手臂上轻轻一握,引着十方往路边躲了躲。
十方这才发觉,路上不知何时多了几匹马。他目光看向那几个骑马之人,便见他们身上都穿着武服,看上去应该是习武之人。这北郡城向来都是商客居多,城中的街道上甚少看到武人来往。今日骤然多出了好几个,看着便十分显眼。
“别盯着他们看。”李熠佯装不经意替十方整理了一下衣襟,低声道。
十方闻言回过神来,下意识伸手抓住了李熠的手腕,两人一起穿过一条巷子,离开了那里。
十方很想问一问李熠这些人的来历,但他不确定外头是否安全,不敢贸然开口。
李熠感受到了他的紧张,被十方握住的那只手腕一翻,扣住了十方的手。
十方手指冰凉,李熠忍不住拉过去捂在自己手里搓了搓。十方任由李熠将自己的两只手轮换着焐热,心里那紧张的情绪也跟着缓解了不少。
“咱们这是去哪儿?”十方认出来这条路似乎不是回客栈的路,不由有些纳闷。
李熠轻笑一声,开口道:“去弄匹马,好带你走。”
“走?”十方脚步一顿,问道:“往哪儿走?”
“私奔。”李熠认真地看着十方,道:“都跟你说了,没在闹,你不信?”
李熠说罢也不给十方反应的机会,带着十方去了一家车马行的后院。
车马行的伙计见状忙上前招呼人:“公子是买马还是租车?”
“买马。”李熠开口道。
“您跟我来。”那伙计引着两人往院里走。
十方被李熠牵着走了几步,突然脚步一顿,李熠见状也停下了脚步看向十方。
“你当真?”十方问道。
“当真。”李熠道:“兄长同我一起吗?”
十方这会儿也有些回过味来了,李熠嘴上虽然说着“私奔”的话,但这显然只是个由头。方才那些在街上突然出现的人,应该不是没有来由的,十方猜测李熠是觉察到了麻烦,想带他提前离开北郡。
“我……跟你一起。”十方开口道。
李熠闻言忍不住笑了笑,便闻十方又道:“不过我不想骑马。”
十方有孕在身,骑马太过颠簸,只怕会对孩子不利。
李熠闻言也没多问,十方说不骑马,他当即便决定了换马车。
“伙计……”李熠开口朝那伙计道:“不买马了,改马车。”
“好嘞。”那伙计闻言忙应是。
不过片刻,李熠便置办好了马车。
十方原以为他要自己赶车,但两人尚未从那车马行出来,穆听便来了。
令十方意外的是,穆听来的时候还带了他们随身的行李,显然是提前得了李熠的吩咐。十方不禁惊讶,心道自己从出了客栈便一直和李熠待在一起,竟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吩咐的穆听。
坐着马车离开北郡城的时候,十方都觉得像是在做梦。
他看了一眼方向是朝北,便没再问李熠什么。
“原来私奔是这种感觉。”李熠突然开口道。
十方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又觉得有些好笑。
他们如今这架势,倒真是挺像那么回事的。
李熠一句话,十方就跟他走了,连知会时九都没来得及。
不过十方知道,李熠一定会有安排,不至于叫旁人担心他们的去处。
十方本想借着这会儿问问李熠的打算,但见对方还沉浸在“私奔”的快乐中,不忍太早戳破他,索性便纵着他了,什么也没问。
出了北郡城不到半个时辰,十方就窝在马车上睡着了。他这几日在饮食上倒是正常了许多,就是很爱犯困,恨不得吃
饱了就睡。尤其是颠簸的马车,让他困意更深了些。
等十方一觉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正以一个十分惬意的姿势倚在李熠怀里。
“到了?”十方迷迷糊糊开口问道。
“你要是不想下车,多待一会儿也行。”李熠道。
十方从李熠怀里起身,耳朵尖略有些泛红。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十方总觉得李熠看着他时那目光带着几分揶揄。
原以为他们是到了附近的某个小镇子上,但十方下了马车才发觉,此地竟然是个破败且久无人居的茅屋。
“我先进去看看,兄长在外头等着。”李熠说罢径直进了那茅屋。
十方实在搞不懂李熠这是闹得哪一出,但他既然跟着对方出来了,便也没打算质问什么。
不知为何,十方总觉得如今的李熠稍稍有些疯。
那种疯倒不是癫狂或失控,而是……总给人一种无所顾忌的感觉。
所以李熠如今做出什么事情来,十方都不觉得奇怪。只是这样的李熠让他觉得有些不放心,也正是因为这个,十方才会毫不犹豫答应跟他一起离开。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总比任由他来去要放心些。
十方自己都没发觉,他不知不觉间又将“关心李熠”这件事当成了习惯。
穆听牵了马去拴好,然后弄了些草料在旁边喂马。
十方走到旁边的石头上坐下,目光落在了穆听身上。
他突然想起了与穆听在一起的那个青年,似乎是叫宁如斯,已经有了好几个月的身孕。
大概是忽然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感觉,十方突然有点惦记起了那个青年。
“他还好吗?”十方开口问道。
穆听大概没想到十方会和自己搭话,愣了一下,而后开口道:“他在京城,有公子的人照看着。”
十方闻言猜到了几分,穆听如今投奔了李熠,宁如斯留在京城,到是有点为质的意思。
“他不想回大周,将来想在京城生活。”穆听原是个寡言之人,但也许是离开宁如斯
太久了,他忍不住便想同人说一说对方,于是主动朝十方道:“我替公子卖命并非只是为了保全他,也是想挣个前程,将来在京城也好安置他们。”
穆听提起宁如斯的时候用了“他们”这个词,十方怔了一下,意识到这个“他们”指得是宁如斯和他们的孩子。
“你当初为什么会来大宴做细作?”十方问道。
“为了银子。”穆听道:“当初如果能顺利将你带回去,我就可以去宁府提亲了。”
穆听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十方却从中听出了几分不为外人道的心酸。
他听说过两人的出身,宁如斯出身高门,与出身平凡的穆听可以说是两个世界的人。
俩人既然有了情愫,穆听自然是想求个名分的。可他那样的出身,注定了在宁如斯的身份面前,讨不到半点尊严。哪怕宁如斯毫不在意,宁家也不会允许自家的小少爷跟着穆听“吃苦”。
“你离开京城,他愿意吗?”十方开口问道。
“不愿意又能怎么样?”穆听道:“总不能让他挺着个大肚子跟着我奔波。”
十方闻言一怔,不知想到了什么。
穆听又道:“若是早知道他有了身孕,上次在那个镇子上,就不会带他去见你了。”
那次两人被抓,虽然宁如斯没受到什么伤害,但穆听也吓得丢了小半条命。
尤其后来得知宁如斯怀了孕,穆听更是后怕不已。
那小半个月里,穆听几乎每天晚上都做噩梦……
“兄长,进来吧。”李熠从门内出来,站在门口朝十方招了招手。
十方看着李熠半晌,提步走向了那茅屋。
屋里已经被李熠收拾过了,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早知道你进来是收拾屋子,我该过来帮你。”十方开口道。
李熠到底也是养尊处优长大的,十方还真没想过他能做这些琐事。
李熠笑道:“让你跟着我吃苦,我已经够自责了,哪儿还能让你动手?”
十方闻言突然想起了穆听那句话,暗道李熠若
是知道他有了身孕,还会带着他“私奔”吗?
会不会也像穆听那样,将自己安置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然后自己去涉险?
“咱们这么出来,你吩咐人通知过霍言声他们了吧?”十方问道。
李熠面上的笑意淡了几分,看向十方道:“兄长,人家私奔的人可是不会顾忌家里人会不会惦记的。咱们走都走了,你反倒又开始想着他们这些无关紧要的人。”
十方被李熠这略显委屈的态度逗得有些想笑,但他知道李熠做事向来妥帖,他能想到的,李熠比如也早就想到了,根本不用他操心。他问这一句,的确是有些多余。
“我从前想过许多次,若是带着你偷偷跑了,咱们会过什么样的日子?”李熠脱了外袍放在十方手里,让十方帮他拿着,而后自己拿了布巾反复擦拭床板,一边擦一边道:“我想象中的情形就像现在一样,你坐在旁边看着我,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挪开眼。”
十方无奈道:“前头不远处应该就有镇子落脚,你非要选在这种地方,何苦呢?”
“我只是想试试……”李熠抬头看了一眼十方,道:“兄长,你就当是成全我一次。”
成全什么?
两个人私奔?
十方恍了恍神,带入了一下李熠预设的情境,竟没觉得多抗拒。
他想了想,若当真让自己和李熠私奔的话,除了李熠的身份之外,似乎也没有特别不妥之处。当然,这种假想只是建立在“私奔”这一举动上,并不包含实质的内容。
若是……十方目光忍不住落在了李熠劲瘦的腰腹间,对方如今没穿外袍,贴身的中衣将李熠那副肩宽腰窄的好身材勾勒得十分明显。
后头的事情十方就不敢想了,忙打住了那念头。
尽管如此,他耳朵也早已红透了,连带着脖颈和脸颊都红了一片。
当晚,三人草草吃了点干粮,入夜后没多久就歇下了。
穆听睡在茅屋外间,李熠和十方则和衣睡在仅有的一张小床上。
那床小得夸张,两人躺在上头只能紧挨着。
李熠将大半个床都让给了十方,自己半边身子都悬空在外头。
“你的暗卫跟过来了吗?”十方开口问道。
“嗯。”李熠怕他担心,又解释道:“他们并不总是跟在我身边,有时候会分散开戒备。就像现在,他们虽然不在茅屋里,但只要附近有人靠近,他们都能提前察觉,不会允许任何人靠近的。”
十方闻言果然稍稍放心了些。
如今霍言声和时九都不在身边,十方是真怕遇到什么意外。
“北郡有麻烦了吗?”十方又问道。
“兄长……”李熠翻了个身面对着十方,语气有些委屈地道:“说好了今日要陪我好好扮私奔的,你却总是提那些无关紧要的人。”
十方闻言忙道:“好,我不问了。”
李熠嘴上虽然委屈,但还是不愿让十方担心,道:“放心吧,时九知道你跟我在一起。”
“他们什么时候跟上来?”十方问道。
“过几日吧,霍言声在北郡要等个人,等到了会带着对方一起来找咱们的。”
十方有些好奇,问道:“什么人?”
“见了你就知道了。”李熠笑了笑道。
十方的好奇心有限,问了一句见李熠没打算回答,便放弃了。
“那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十方问道。
“通遂。”李熠道。
十方听说过通遂,那个地方在大宴边境,距离大周很近。
不过具体的情况十方就不知道了,只知道那边比北郡还要冷一些。
“那里安全吗?离大周那么近,会不会有问题?”十方问道。
“你今日不是也看到了吗?要抓你的刺客几乎都聚到了北郡,除了北郡之外,现在其他地方都挺安全的。”李熠朝十方道:“而且我此前就安排了人在那边,如今就算不带着霍言声他们,也不会有危险。”
十方闻言点了点头,算是又松了口气。
“你是什么时候决定离开北郡的?”十方问道。
“霍言声说抓到了一个女刺客的时候。”李熠开口道。
怕十方不解,他又
道:“之前那些刺客咱们都是见过的,没有女人,就连陈遥风记录的那些人中,也没有女人。”也就是说,这个女人和先前那些刺客并不是一起的。
这样的刺客,绝不可能只有一个。
今天在街上见到的那些人,恰恰印证了李熠的猜想。
北郡城,来了不止一批刺客。
只要确认没人抓到十方,这些刺客便不会收手。
所以李堰不想继续在北郡周旋了,索性带着人先跑一步。
“兄长,我带着你在身边,就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轻易冒险。”李熠开口道:“所以你不必担心任何危险,有你在,我会很谨慎的。”
十方闻言怔了怔,问道:“若是我不在呢?”
“你不会不在的。”李熠开口道。
黑暗中,两人四目相对。
映着月色,十方勉强能看清李熠的样子。
十方张了张嘴本想说什么,李熠却伸手按在了他唇边,似乎是怕他说出什么自己不想听的话来。十方见状不由失笑,当即闭上了眼睛没再说什么。
黑暗中,李熠抬起一只胳膊虚揽了一下十方,但最终还是没放下去,又默默收了回来。
有些话,他纵然可以借着耍赖的由头不管不顾地说出来,可真正面对眼前这人的时候,逾矩的事情他却是半点也不敢做。
他怕自己只要稍稍迈出那么一小步,心里那渴望便会推着他不断向前,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不过李熠完全没想到的是,他想做不敢做的事情,有人敢做。
当夜李熠还没睡着呢,就感觉身前一热,十方迷迷糊糊凑过来就往他怀里钻。
李熠怕十方醒了误会自己唐突他,想翻个身背对着人避嫌,十方却直接捞过他的手臂搭在了自己身上。李熠浑身僵硬,半晌后反应过来十方这是把他当成了被子。
如今天气渐凉,夜里已经开始冷了。
十方有孕在身本就敏感,稍稍一冷就睡不踏实。
但睡梦中他能感觉到身边贴着一个暖烘烘的东西,于是他下意识就
老想往旁边凑。那暖烘烘的东西一开始还挺抗拒的,后来实在被十方缠得狠了,终于将心一横,把人牢牢箍在了怀里。
十方感觉身上被那暖意包围,这才踏踏实实继续睡了。
李熠的妥协换来了十方一夜好眠,代价就是早晨起来之后,李熠险些没忍住去冲个冷水澡。
后头一连几日,他们都在赶路。
好在李熠知道心疼人,只拉着十方住了一回那破茅屋,后头都歇在了正儿八经的客栈里头。
几日后,他们眼看快到了通遂了,李熠便在通遂前头那小镇子里歇了一日。
十方这几日在路上一直都在犯困,一日的时间里有大半日都在睡觉。
今日骤然不用赶路了,他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你要是困一会儿再睡。”早饭后李熠拉着十方,朝他道:“我让人找了个在通遂的向导,这边靠近大周,不能太大意,所以到时候他会帮咱们掩饰身份,免得被人看出异样。一会儿向导就来了,见完了他之后,你再去睡。”
十方原也不是特别困,只是养成了习惯,闻言困意便消了大半。
到了晌午之时,穆听便引着向导来了客栈。
对方看着五十来岁,面目很和善,一口官话说得很标准,一听就知道肯定在京城待过。
令十方意外的是,那向导来的时候怀里还抱着个三四岁的孩子。
“来宝,我孙子。”那向导将怀里的孩子放下,朝李熠和十方道:“娃娃今年三岁,还有点淘气,二位多担待。”
那小家伙也不认生,立在旁边带着几分笑意打量十方和李熠,一双眼睛里透着好奇。
“这边来往虽说没什么限制,但毕竟鱼龙混杂,带着个孩子好说话。”那向导朝李熠道:“你们的状况我都了解过了,要想来回更方便些,就扮做一对带着孩子的夫夫吧。”
那向导说罢推了推那孩子,指了指李熠和十方道:“记着,管这位叫阿爹,管另外一位叫阿娘,知道了吗?”
“嗯。”小家伙试探着凑到李熠和十方身边,见两人并没
有拒绝,便开口叫了句:“阿爹,阿娘。”
十方:……
李熠:……
小家伙估计没少跟着这个向导帮忙,看起来对这种事情轻车熟路。
那向导见两人表情都有些茫然,忙解释道:“来宝聪明着呢,我经常带着他干这种事,你们放心,带着他出去,外人绝对看不出来你们不是一家人。”
他说罢又看了一眼李熠,开口道:“回头你易容的时候记得沾上点胡子,不然显得太年轻了点。”
向导说罢又叮嘱了几句,然后便匆匆忙忙离开,将那叫“来宝”的小娃娃留下了。
待他走后,李熠和十方面面相觑,显然都有些没回过神来。
“我并不知道他会这么安排……你若是不愿意,咱们……”李熠似乎是怕十方不高兴,正想开口解释,那小家伙便伸手拽了拽李熠的手指道:“阿爹,我想去茅房。”
李熠:……
十方见李熠拧着眉头,怕他吓着那孩子,忙道:“我带你去吧。”
“多谢阿娘。”小家伙放开了李熠的手,去牵住了十方。
十方:……
十方幼时便招小孩子喜欢,李熠就是个例子。
反正李熠自出生之时,就已经开始粘十方了。
如今他已经过了弱冠之年,没想到还是这么招小孩子,来宝被他带着去了一趟茅房,回来后便粘在他身边不撒手了。
十方起初还挺不习惯的,他太久没和这么小的小孩子相处过,已经有些不习惯了。尤其这孩子一口一个“阿娘”,叫得十方面红耳赤,偏偏十方又不知该如何纠正他。
不过相处了大半日之后,十方便与他混熟了。
小家伙嘴甜又机灵,实在是讨人喜欢。
那向导提前将来宝送过来,想必也是这个用意。
次日一早,众人坐着马车启程去通遂。
路上来宝倚在十方怀里,一直朝他说着通遂的风土人情。
他虽然年纪小,但见过的东西却不少,说起来头头是道。
临近晌午,马车到了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