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太太带着四个管事嬷嬷,成群成堆的丫头婆子前呼后拥,两位夫人也带着贴身的丫头嬷嬷紧随其后。红粉军团赫赫扬扬,香气四散,衣裙翩跹。
没等众人行礼,柳迎凤就扑上去,嚎啕大哭,苦诉自己的委屈,数落着江雪的错处。花太太沉着脸没说什么,先让下人送柳迎凤去换衣梳妆。婆子搬来软椅,请花太太和两位夫人坐下,小姐、姨娘们先上前行礼,之后才是下人们。
江雪没过来行礼,她仍旧站在石桥上,拿起螃蟹举过头顶,边念佛边往湖里扔蟹。众人都看着她,她也不在乎,扔蟹念佛,动作比先前郑重了许多。一筐蟹全部扔到湖里,她又对天三叩九拜之后,才过来给花太太和两位夫人行礼请安。
“九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太还是让旁观者说,免得有人说小九恶人先告状。”
“把柳侍妾叫来。”
“我娘正在拆自己的衣服给我做夹袄,恐怕不能来伺候太太了。”
“胡说,府里有专做针线的丫头,冬装早已做好,用她动手吗?这两年收成不好,府里艰难些,还不至于拆旧衣服,下人都不至于如此窘困。”
江雪扫了众人一眼,“也难怪太太不信,兴旺隆盛的柱国候府,又是皇亲国戚,别说我还是公爷的亲生女儿,就是丫头们穿上旧衣服改成的新衣服,都会让人笑话。知道的说府里艰难些,用度花销要节俭,不知道的还要埋怨老太爷、公爷和太太无恩德呢。冷香,你去请我娘来,顺便把旧衣改成的夹袄带来。”
柳迎凤从十小姐房里换衣梳妆出来,听到江雪说冬衣的事,心里有鬼,脸色变得很难看,怯怯得不敢上前。花太太沉着脸,四下看了看,没说话。她遇到事情一向不听别人说,而是靠自己的眼睛去看,孰真孰假,自有断定。
花太太精明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是非曲直,她已明了于心。好多时候,处理家事,平息怨怒,并不以孰是孰非为标准,她自有息事宁人的高招。柳姨娘母女如今落迫至此,反到不是她打压的对象,而且她要处处表现施恩舍惠。毕竟九小姐母仪天下的预言已破,对太子妃准皇后的位置已构不成威胁了。
“七丫头,你来说。”
沐云露正帮柳迎凤展衣理妆,听到花太太叫她,怔了一下,忙上前施礼。她和柳迎凤是表姐妹,又是姑嫂,比别人的关系更近一层。因为江雪蓄意勾引南成远的传言让她心存怨尤芥蒂,本来是好姐妹,现在却比陌路人还生硬几分。
“四嫂子请我们吃蟹赏菊,九妹妹不在邀请之列,蟹刚送来,她就借口放生祈福,把蟹扔到湖里。四嫂子很气恼,与她争执,她就把四嫂子推进了湖里。”
“这也欺人太甚了,柳侍妾眼里还有没有主子?九丫头还懂不懂尊卑?”
听完沐云露一番话,没等花太太开口,张侧夫人就气怒已急。她是沐宸雷的生母,是柳迎凤的正宗婆婆,不问是非,只想坦护柳迎凤,何况听到这番话。花太太看了她一眼,没有要责怪江雪的意思,她的气焰顿时矮了一大截。
“九丫头,事情是不是这样?”
江雪扫了沐云露一眼,心中怨愤悲叹,她在济州时,跟沐云露常有书信来往,就因为南成远这死人渣,闹出蓄意勾引的事件,令姐妹失和。沐云露把她当成假想敌,恨她入骨,抓住机会,当然会把是非矛头指向她。就沐云露这点儿心机算计,真嫁到成亲王府,跟一堆女人斗得死去活来,能活几天,都是未知数。
“不是,我……”
花太太摆了摆手,打断了江雪的话,“八丫头,你来说。”
八小姐看了看一脸愤慨的柳迎凤,又看了看满脸淡然的江雪,求助的目光落到秋姨娘身上。秋姨娘冲她眨了眨眼,低头看水,抬头看天,一副两不得罪的神情。秋姨娘在灰暗如阴的候府自有自下而上之道,八小姐也得其真传。
“四嫂子邀我们姐妹吃蟹赏菊,九妹把蟹扔到湖里,说是放生祈福。四嫂子拦着,两人就打起来了,四嫂子怎么掉到湖里,我出来最晚,没看清楚。”
花太太嘴角挑起微微笑意,浅含讥讽,“十丫头,你来说。”
“回太太,事情经过正如七姐和八姐所说,不过依我看,四嫂是失足掉进湖里的。两人在桥上你推我扯,四嫂子不掉进去,九姐也会掉进去,有人掉进去,这场架才算打完。候府的主子小姐动手打架,若传言出去,外面的人可不象太太这样明辨是非。九姐说要为老太爷放生祈福,放生之前没敬香,放生的时候戴了手套,对神佛不敬,中途又被四嫂子搅了,我怕、怕放生不吉,会惹来灾劫。”
江雪暗暗咬牙,十小姐不趁机落井下石,却说柳迎凤失足落水,看似有情有理,其实最阴毒。就这番话,连江雪带柳迎凤,全都算计了。花太太一眼就看穿了十小姐的心思,她摇头讥嘲一笑,心里主意已定。
“给太太请安,给两位夫人请安。”
柳姨娘刚要给花太太行大礼,被江雪拉住了。江雪从柳姨娘手里拿过夹袄,递给花太太,田嬷嬷先接过来看了看,才拿着让花太太看。
“柳氏,这是你做的?府里的规矩你不知道吗?你不懂尊重体面吗?”
“奴婢知罪,奴婢只是……”
江雪挡在柳姨娘面前,一把扯过夹袄,抖开给众人看,“谁手里有余钱不想穿好些、吃好些?我娘也想。要是有份例,她愿意拆了自己的衣服,又拼凑了里子,熬夜赶工做件夹袄给我穿?具体怎么回事,太太还是问四奶奶吧!”
花太太刚要开口,就有丫头来问,午膳摆在哪里?花太太示意田嬷嬷去安排,她看着众人,并不开口,脸上露出淡淡的倦烦之色。
“小四媳妇回房歇着吧!刚下过雨,天凉,你又掉到水里,别落下病根。以后府里内院的事,许姨娘和秋姨娘帮忙看着,八丫头也跟着管家,就别麻烦小四媳妇了。九丫头放生祈福是好事,大吵小闹,对神佛不尊重,难免招灾惹劫。先在青芷院闭门思过七天,老太爷和府里平安还好,真有事,你也难逃干系。她的份例用度按未成年小姐发放,一会儿秋姨娘去安排。”
花太太带着丫头婆子离开了泊柳居,两位侧夫人忙跟上去伺候。柳迎风的身体好象少了支撑,毫无气力地靠在长栏上,却卯足劲捶胸顿足,放声大哭。柳家虽说也三代为官,却无祖宗基业庇护,声名威望也差了很多。她能嫁给沐家少爷做正室,已算高攀,过门没几天,就成了当家理户的主子奶奶。娘家以她为荣,正在兴头上,就因为今天的事,她当家作主的权利被剥夺了。
“恭喜八姐。”江雪扶着柳姨娘,“娘,咱们回青芷院吧!我还要闭门思过七日呢。八姐为人公道,以后她管家,咱们就再也不会受委屈。”
八小姐显得有些怯怯的,“九妹别这么说,这是太太的恩德,我也没想到。”
十小姐也上前道喜,脸上挂着酸溜溜的恨意,“八姐真有福气,恭喜。”
花太太让懦弱的八小姐跟着管家,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独在江雪意料之中。五小姐待嫁,七小姐和柳迎凤有亲,人也不够聪明,而十小姐恰恰是太聪明了。花太太心机狠辣,应变周全,因为一句母仪天下的预言,就能费尽心机几度大开杀戒,日夜为太子妃地位稳固谋算,能培植十小姐这种包藏祸心的人吗?
蟹未吃、菊未赏,一场闹剧,最终几人欢笑、几人伤神,当然还有痛哭愤恨。江雪让冷香和两个婆子陪柳姨娘回去,她要落井下石,好好出口恶气。
“我今天还为无生可放的事发愁,谁知吉人天相,四奶奶,多谢你的螃蟹。你以后不当家主事了,多来内院走走,扰乱放生,开罪神佛,怕是你以后会灾劫不断,还是好自为之,活一天、乐一天。你要学学十小姐,平常笑脸对人,该伤人的时候千万不要手下留情,不是所有的狗都喂得熟,心机用尽,也不如太太慧眼。凡事该放手时需放手,别惹得天怒人怨,自己也不得好下场。”
“你,你……我杀了你。”
柳迎凤气得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抓挠着,就要扑上来跟江雪拼命,被五小姐和七小姐抱住了。许姨娘和秋姨娘赶紧连斥带哄,过来劝江雪。
江雪落了一把青黄的柳叶,摆着天女散花的姿势走出泊柳居,禁不住放声大笑。自她回到京城,面对府内明争暗斗,她总是抱着不屑于计较的心态,忍了太多。今天总算出了一口恶气,闭门思过七日,对于她来说,只是小惩大戒。反正她也跟罗掌柜说要出去转转,就利用这些天深谋远虑,好好规划。
青芷院门口的花树上停落着几只灰雀,她解下雀脚上的字条看了看,没什么大事。她一一回复之后,又吩咐了几件事,全部安排妥当才回到卧房。七天不出青芷院只是小事一桩,她要想想怎么打发时间,把受罚当成休假来过。
听到竹丛里传来吹叶子的声音,她已经在青芷院闭门思过三天了。这三天,沐宸钰来过一次,八小姐母女来过两次,不过是送些吃的,说几句闲话。清脆悠扬的叶响饱含着轻快的少年心事,轻柔的情愫,令她兴奋的两眼泛光。
她对南宇沧心存好感,却没到望穿秋水、望眼欲穿的地步。她只是看惯了熟悉的面孔,如沉澜不惊,而内心太渴望新人新事的刺激了。青芷院门口有花太太派来的两个婆子守着,监督她闭门思过,南宇沧来了,她也出不去,这令她犯难。
“冷香,你过来。”
“九小姐,有事吗?”
她写了一张纸条递给冷香,“你到竹丛去,把这纸条交给吹叶子的人。”
青芷院中有一个心型水池,池内团荷残败、秋菱凋谢,几尾金鱼浮游正欢。她端着一碟鱼食,往水池中撒,两眼却盯着门口,只希望在转瞬回眸间,那一抹颀长俊朗的身影映入眼帘,好象从茫茫人海千百度搜寻之后,暮然回首才见。
日影升移,光阴如箭,时间如指尖清水、发稍浮尘,悄然遗落流失。
半个时辰过去了,南宇沧没出现,冷香没回来,吹叶子的声音也听不到了。她扔掉鱼食,围着水池转了几圈,捞出几缕水草搅动池水,惊扰游鱼。她很气恼,却也有些担惊受怕,难道冷香送信被人发现了?若是这样,免不了挨打受骂。
她担心冷香,暗怪南宇沧,思来想去,终于跺了跺脚,来到青芷院门口。她刚要往外冲,忽然听到房顶上传来清爽的笑声,吹叶子的声音悠然响起。她回头一看,更加气恼,南宇沧正坐在房顶上,边吹叶子边冲她笑。
“你……冷香呢?”
南宇沧飞身直下,身形急转之后,手臂揽住她细柳柔丝般的腰肢,横身抱起,一个箭步跃上房顶。他把江雪放到房顶上,江雪踩着瓦片,看着地上的景物,不由眼晕,身体也不禁发抖。她紧紧抓住南宇沧的手,还觉得不稳,干脆直接搂住他的胳膊。房顶上正中有两只草墩,看上去很熟悉,显然是南宇沧从青芷院拿来的。南宇沧扶着她坐下,她的身体安稳了,心里也不象刚才那么害怕了。
日光舒暖,清风送爽。光线缩短了两人的身影,拉近了影子的距离。
“你什么时候跳到房顶上的?怎么没见冷香回来?”
“收到你的纸条,大约有一盏茶的功夫,我就观察好了位置。跳到房顶看到你,我又下来拿了草墩,你都没看到我。我让冷香去钓鱼了,晚上你们会有鱼汤喝。我做了一根钓鱼杆,本想在御湖钓鱼吃,被皇后娘娘看到训斥了一顿,只好把鱼杆带过来送给你。沐家湖溏里的鱼也很肥,你没事可以钓鱼解闷,还可吃。”
这种事还用他教吗?湖溏里的鱼她早就盯上了,已经饱吃过一顿了,有了鱼杆,以后可以多钓鱼。湖溏里的鱼这么肥,不吃掉多浪费。
“呵呵……鱼钩是直的?”
“鱼钩吗?有时候是,有时候不是。”
江雪白了他一眼,努了努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哈哈……其实你心里明白。”
南宇沧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她,江雪打开一看,纸包里面是她最爱吃的宫中酥点,会心一笑。咏菊诗会上,看到她爱吃这种点心,他倒记在心里了。
“昨天御膳房里做了很多,我跑去拿的时候,连渣都没了。听小太监说,是皇后吩咐御厨做给太后吃的。后来我就摘了菊h花编了一个大花篮,装着一蓝秋香草给太后送去,太后一高兴,就把酥点全赏给我了。”
江雪轻笑两声,看似漫不经心,内心却有酸酸的暖流轻淌。南宇沧不喜欢钻营交结,甚至可以说是不屑,为了得到几块酥点的赏赐,不得不去奉迎太后,讨一个笑脸。只因为这种酥点是她爱吃的,他想让她吃到。
“谢谢你,那天咏菊诗会是因为饿了才吃,其实我也不怎么喜欢吃,太甜。”
“可以做得不甜,只是……”
“你的心意我领了,以后别再费心。”
南宇沧笑看着她,目光如皎月明星般清亮明快,许久他长叹一声,“你的处境我知道,宫中和府里没有区别,看似在深宫内院、候门闺阁中养尊处优的金枝玉叶,所承受的寒凉冷漠、讥讽白眼,不身在其中很难体会。”
“那你为什么不把心思放在讨皇上欢心、与权臣结交,争取早日建立功业,封王赐府上呢?有了封号,就有人阿臾奉承,谁还敢给你白眼看?”
“你不也一样吗?”
“我是女儿家,连及笄考试都没通过,还敢想什么?”
“我听宸钰说了,你最后若是努力争取,也能通过,为什么要放弃呢?”
江雪沉静的目光如积潭冰水般澄亮,洒落在南宇沧脸上,满含着探询审视。及笄礼日,南宇沧并不在场,怎么知道最后是她放弃了?别人笑她无能、讽她时运不济的时候,还有一个人能看懂,或者说这个人懂她。
“及笄考试最后两项,我弦断剑折,足见时运不济。”
“别这么说,你的聪明智慧无人能及。”
“那你的聪明智慧呢?”
南宇沧星目如炬,眉宇间贵气天成,云淡风轻的面宠透出几丝狡黠,“我跟你一样,你是有姓无名的庶出小姐,我是没有封号的落拓皇子,心思玲珑却倍受冷落,聪颖明慧却自甘淡泊,我们真是天生一对。”
江雪狠狠白了他一眼,气恼中浅含娇羞,“说什么呢?”
“哈哈……口中所言当然是心中所想,有什么不对吗?”
“你……”
时间静默如止,万物归于平静,我心之内,便是浑然物外。
眼前的女孩如繁星皓月般清明纯净,如静夜长歌般幽然神远。她没有如春花般美艳的容颜,初见更没有带给他惊若天人的震撼。而她静静的如明泉溪流轻淌,淡淡的如初雨清风吹浮,早已融入了他的心田,照亮他灰暗的过往。
江雪低着头看向灰檐青瓦,入目一片青暗,这也许才是她生命的颜色。她喜欢被人牵挂惦念,一旦说穿,心中却有不能承受的沉痛。她心中有一个让她思念了九年的男人,纵是异世相隔,她心心念念,没有一天忘却,没有一夜不想。
前世,跟她确定关系以后,程远就在偿还自己的风流债,可最后她还是因程远的女人而丧命。纵是对他相思蚀骨,也有怨念残存其中,她不想重蹈前世覆辙。如果嫁人,她想找一个干干净净的男人,没有风流过往,也没有情债要偿。
南宇沧确实纯净,对她也真,可他是皇子,年仅十八岁,还未到加冠的年龄,现在无封号、无府第。凭他的聪明才智,要想得到封号,易如反掌。这个时空,三品以上的朝廷官员一妻二侧四妾是写入祖制,是合理合规合法的。没有人强迫一个男人去娶一堆女人,但没有一堆女人的男人站在男人群中会觉得矮一截。
撇开男人的本性不说,皇子一旦有了封号,为平衡各派势力,就不得不娶。南宇沧现在无封号,没人干涉他娶多少女人,可沐家会把女儿嫁给他吗?哪怕她是有姓无名的庶出女,沐老太爷也会权衡,让她为家族带来最大的利益。
“暖香,你见九小姐了吗?老太爷叫呢,让她快点去。”
“刚才还在院里呢,我去卧房找找。”
南宇沧站起来,脸上仍旧挂着清朗的笑容,不管她是拒绝还是接受,至少他已表白,结果如何,要看人,还要看天。皇族候门儿女婚嫁,向来是尽人事、知天命,联姻大多数是结交的工具,他和她都不例外。
“我走了,明天再来陪你。”
“别来了,我不想自寻烦恼。”
南宇沧缓了一口气,眉宇间堆起凝重,眼中集聚着忧伤和失落,“我希望你开心,要是我来让你烦恼,我就不会再来打扰。走,我送你下去。”
飞身跃起的时候,江雪的双臂不由紧紧环住了他的腰,双手抓紧他的衣衫。闻到他身上清香静雅的味道,翩然落地时,她的心如钝巴猛然刺入,鲜血如柱般流出,心也被抽空了。看着他带着伤心失落飘然离去,留给她的只是一声长叹。
“九、九小姐,你、你怎么在院子里?”
“什么事?”
“老太爷让人传你去崇威院,肯定有事。”
“你去告诉传话的人,我被罚禁足,正闭门思过,不能离开青芷院,谁叫也不去。你们也一样,没事别来打扰我,我要去睡觉。”
江雪掀开帘子进了卧房,把暖香和冷香甩到帘外。她扯掉外衣,扑到床上,被子垫在身下,枕头压在头上。身上难受,她似乎感觉心里要舒服一些。
她忘不掉程远,那是她走出青涩岁月之后,用真心、用生命爱过的男人。不管她是九小姐,还是慕容玖,九年时光流逝,她的心始终被他装得满满的,再也没有空间留给任何人。如果让她扔掉对前世的记忆,除非把她的身和心全掏空。
她不可能回到过去,也不可能跟程远再续前缘,只是忘不掉影影幕幕、点点滴滴。有时候忘不掉一个人,是因为另一个还没有出现,或许是这样。她之所以生硬拒绝南宇沧,只是不想改变初衷,也不想失去对前世岁月永恒的追忆。
“九妹,我可以进来吗?”
沐宸钰来了,老太爷最宠爱的六公子亲自来请她,肯定有大事,而且不是坏事。否则来青芷院的就不是温润如玉的六公子,而是如凶神恶煞般的婆子。
“六哥,你在花厅稍坐一会儿,我马上就来。”江雪爬起来,对着床铺发呆片刻之后,长长叹了一口气,“冷香,更衣、梳妆,去崇威院。”
“是,九小姐。”
江雪边走边问沐宸钰发生了什么事,沐宸钰刚回府,也不清楚,只是隐约听到与慕容玖有关。江雪皱了皱眉,沐家跟她有关的事,多半都让她尴尬。
崇威院的花厅内,又是黑压压的一片人,除了沐家的大小主子,南宇涣也在。沐老太爷坐在正中,沐容初和南宇涣坐在一边,花太太和两位夫人坐在另一边,四位姨娘站在花太太身后,公子和小姐们分坐在两侧的绣墩上。
沐乾柱靠坐在软榻上,若有所思,眼神深沉,却看不出喜怒。南宇涣不象以前那么嘻皮笑脸,面色沉重阴森了许多,唐公公站在他身后,低眉顺眼,却面带恼怒。沐云岚抛来媚眼,南宇涣视而不见,可见今天的事情很严肃。
“给老太爷请安,给涣亲王请安,给公爷、太太、二位夫人请安。”
“要先行国礼。”
“小九谨记老太爷教诲。”
她刚要重新行国礼,被南宇涣挥手拦住了。南宇涣不再挑逗她,却笑得阴险莫测。几位小姐、公子,连太太夫人姨娘们看向她的眼神都显带着莫名其妙。
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给四位姨娘和几位公子、小姐见礼之后,丫头搬来方凳让她坐下。方凳比绣墩矮了一半,她坐下去,也比几位小姐矮了一半。这令她很不舒服,回头看看四位站立伺候的姨娘,她心里稍稍平衡了一点。她是有姓无名的小姐,不能与几位小姐平起平坐,这是大家族的规矩。
“九丫头,你认识慕容玖?”
江雪一怔,沐乾柱叫她来,突然提出的问题,令她有些惊诧。
“回老太爷,小九不认识。”
“慕容玖来向你提亲,彩礼都送来了,你怎么说不认识呢?”
没等沐老爷说话,南宇涣就不阴不阳、拈酸溜醋地冒出这句话。众人的目光也都看向她,有不解、有不满,还有艳羡、更有恶意的嫉妒。
“什么?她向我提亲?这怎么可能?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