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园名菊竞相开放,姹紫嫣红,清风吹拂,缕缕雅香随风弥散。
几位宫装丽人花海徜徉,谈笑闲聊,芙蓉粉面微染尘世风霜,凭添几丝端庄。
“都说文人雅士爱菊,皇后娘娘每年都带我们赏菊,不知不觉我们也雅了。”
“皇上常说皇后娘娘清雅如菊、性洁如兰,兰菊是花中君子,堪比皇后娘娘。”
“听说皇上和皇后第一次见面就在菊园,才子佳人邂逅,一定特别美好。”
“百花之中,皇上最爱菊,皇后如菊,所以皇上最宠爱皇后。”
洛水瑶听几个妃嫔凑趣嘻笑、恭维奉承,浅淡一笑,明媚清丽的脸庞流露出几丝沧桑之美。每年都来赏菊,每年都有敛拾不尽的回忆,充溢心间,静静流淌。
菊园邂逅,没有才子佳人,只有一个让她爱、让她敬、让她叹的奇女子,还有一个偷吃点心的毛贼。一次偶遇,便有无尽的情怀欢慰,让她此生追忆。
此去经年,物是人非,唯有满园雅菊淡然绽放,还似初见一般。那时,纯如冰雪,笑颜如花,而今心在咫尺,天涯比邻,入梦只是年少芳华。
一个太监匆匆跑进园子,看到洛水瑶正和几个妃嫔做咏菊诗,忙退到一旁。
“什么事?”
“回皇后娘娘,北宫的沐贵妃死了。”
“象她那种人早该死,死了正好,抛尸乱葬岗,还用得着禀报皇后娘娘吗?”说话的人是曾经被沐云雾怒打流产的李都人,现在是李贵妃,她恨沐云雾入骨。
“这沐贵妃命可真硬,被施剐刑十多年了,半死不活,人不人,尸不尸,哎哟,她还能挺这么长时间,那个香嫔被关进北宫两年就死了。”
洛水瑶轻叹一声,说:“她有贵妃之名,却没有贵妃的份例,不能葬入皇家园陵。给她准备一副棺木,到城外找块地埋了,让她入土为安。”
“奴才遵旨。”
沐云雾和江雪、南宇沧之间的感情纠葛洛水瑶很清楚,沐云雾爱南宇沧没有错。可她性情太狠毒,心机太阴险,不跟任何人讲情义,也不给自己留退路。她总想处处争上峰,到最后,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结局最惨的就是她。
那年的菊园咏菊诗会,洛水瑶看到沐云雾把江雪推向银妆罗刹,她就对这人有了十二万分防备。宁可得罪十个君子,也不得罪一个小人,只要沐云雾不惹她,她也避免跟沐云雾正面冲突。两人在王府共处几年,也能相安无事。
咏菊诗会上,洛水瑶第一次见江雪,第一次见南宇沧,也第一次见沐云雾。她养在闺阁,第一次看到那么多同龄人,一张又一张的笑脸便映入她的脑海,有的深刻、有的模糊。直到现在,这些笑脸也经常浮现在她眼前,在她梦中徘徊。
十几年光阴如箭,在岁月轮回中,又有多少人、多少事能留下印迹。这些笑脸,有的早已化成一抔黄土,有的天涯海角相望,有的即使对面不相识。
洛水遥长叹摇头,说:“张公公,你去一趟沧亲王府,如果花纺婵还在,就除去她的奴籍,她若想留在王府,就让她干些轻活,想离开,就给她一笔银子。”
“奴才遵旨。”
菊园诗会,江雪的诗夺魁,花纺婵的诗屈居第二,第三是谁,洛水瑶早已忘记。当时,花纺婵很不愤,江雪成了她的黑眼钉,只是她没机会向江雪下手。
不能否认花纺婵的才情,只是生于三大家族,自幼就接受阴谋斗争的教育,担起与皇家联姻的重任,哪里还有纯洁本性可言?家族势败,她嫁入王府三天就被贬为奴,十几年沧桑岁月早已磨平才艺与性情,活着亦如行尸走肉。
“皇后娘娘,你看这几朵丝菊,开得可真漂亮。”
“确实不错,皇上喜欢丝菊,来人,把这盆丝菊搬到御书房。”洛水瑶拢了拢头发,微笑着说:“妹妹们多玩一会儿,本宫有些疲累,先回去休息。”
“恭送皇后娘娘。”
洛水瑶扶着宫女的手从菊园出来,走到御湖旁。一个清秀俊逸的小男孩正跟几个太监玩弹弓,看到洛水瑶,他蹦起来,一下子扑到洛水瑶怀里,吊在她的脖子上。洛水瑶捏了捏他的鼻子,把他抱到怀里,宠溺一笑,帮他擦去脸上的汗渍。
“母后,我想吃水晶凉粉。”
“乖嵘儿,天转凉了,不能吃凉粉,母后给你做其它好吃的。”
嵘儿点点头,拉着洛水瑶的手,脸在她胳膊上蹭了几下,仰起头,调皮一笑。
“峥儿呢?你姐姐去哪了?”
“不知道又去哪里发财了,她除了钱,根本就不看别的。”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姐姐呢?”
嵘儿噘了噘嘴,满脸委屈地说:“她偷了我五百文钱,还把皇祖母赏我的银锞子全抢走了。父皇赏的扇子、玉如意、笔筒,她全都拿出去卖了。”
洛水瑶摸着嵘儿的头,慈爱地说:“嵘儿乖,母后给你银锞子,别跟姐姐闹。”
“我才不跟她闹呢,她就是个看财奴。”
“不能这么说姐姐,听到了吗?”
嵘儿撇了撇嘴,精致灵动的小脸上透着得意,凑到洛水瑶耳边,说:“姐姐问我卖什么最能赚钱,我说当然是卖最值钱的东西,她问我什么最值钱,我说父皇最值钱,她就琢磨怎么把父皇卖了,我就去告诉父皇了,嘿嘿……父皇训了她一顿,罚她三个月不准出宫,她急得哇哇乱叫,嘿嘿……”
“你这小鬼头,怎么跟姐姐还动心思?”
“她把我从小攒下的银子全拿走了,一个铜板都没剩。”
洛水瑶揽着嵘儿的肩,安慰几句,凝望远处,她的嘴角掠起欣悦的笑意。江雪出宫之后,她每年都会让他们母子团聚一段日子,还经常给两个孩子讲江雪的故事。南宇沧最初不愿意让江雪见孩子,慢慢也被她说服了。
峥儿和嵘儿叫江雪娘,称她母后,她视孩子如己出,孩子视她如生母,没有隔阂。她没有自己的孩子,看着峥儿和嵘儿一天天长大,她觉得很幸福。
江雪的故事令峥儿感触最深,听说江雪算盘打得好,峥儿六岁就开始学算术、打算盘。这一二年,她又迷上了做生意,天天琢磨着怎么赚钱。
南宇沧从御书房出来,活动着胳膊松了一口气,眼底弥漫着淡淡的忧郁。他眯起眼睛,仰望浮云丽日,金秋盛景入目,凭添愁绪,回忆不请自到。
春去秋来,十年寒暑交替,每时每刻他都会想。眼中有泪,心中有伤,分离十年不曾相忘,只化做一声长叹,遗落在四季的风中,飘缈而散。
“父皇――”
看到贤妻爱子,南宇沧快步迎上来,抱起扑向他的嵘儿。洛水瑶上前行礼,被他一把拉住。他一手抱着嵘儿,一拉揽着洛水瑶向寝宫走去。
“嵘儿,快下来,你都十多岁了,还让你父皇抱着。”
“母后总说嵘儿象朕,朕象他这么大的时候,哪有他这么灵动淘气。”
“父子同性,母后是说嵘儿象皇上一样聪明。”
“呵呵,朕小时候要是跟嵘儿一样,现在会怎么样,朕自己都不敢想。”
一个毫无外威支持、几年也见不到皇上一面的贵人,带着一个毫无宠爱的皇子,躲在偌大的皇宫一个被遗忘的角落,母子相依为命,艰难度日。
在他年少的记忆里,皇子的高贵好象与他毫不相干,与他相伴的总是母亲那张病恹恹的脸,布满忧郁。舅舅和姨母的呵护关爱是他唯一能感觉到的亲情和安慰,为阴寒的深宫添加了几丝温度,虽说薄弱得可怜,他却积年难忘。
在华贵且冷漠,辉煌且阴森的琼楼玉宇,他不知道除了忍耐还能做什么。他很小就知道只要他开心,母亲脸上才有笑容,尽管是他装出来的,他也要装下去。久而久之,他的脸就如冬天的阳光,暖意淡淡,性情也变得洒脱飘逸。
嵘儿却不一样,虽说生母不在身边,却享受到一父两母无尽的宠爱。南宇沧只有一后四妃,除了峥儿、嵘儿,还有两个公主。嵘儿是唯一的皇子,大统的继承人,皇位就是他的,只有他要或是不要,没人跟他争。
“嵘儿聪明机灵,很有心思,却不展露人前,这点很象皇上。”
“这样最好,朕喜欢聪明不外露的人,就象你。”
嵘儿从南宇沧胸前绕到后背,缠到他的脖子上,又从他的后背滑下来,一手拉着南宇沧,一手拉着洛水瑶,拖着他们向寝宫跑去。
“嵘儿,慢点,别摔倒。”
到了寝宫,嵘儿换了衣服,跟着传膳太监去御膳房点吃食。洛水瑶靠坐在软榻上,检查峥儿和嵘儿的功课。南宇沧端来两杯茶,递给洛水瑶一杯,相视一笑。
“水瑶,你觉得嵘儿象她吗?”
“象呀!”
“哪里象?”
“聪明不外露就象。”
“朕觉得嵘儿象朕,也象你,峥儿才象她。”南宇沧坐到洛水瑶身边,微微一笑,问:“水瑶,朕每天都会跟你说起她,你会不会不高兴?”
洛水瑶嘬着香茗,摇了摇头,说:“不会,臣妾愿意跟皇上说她。”
“你为什么愿意说起她?为了让朕高兴吗?”
“不是,皇上愿意说起自己深爱的人,臣妾也一样。”
南宇沧怔了怔,摇头说:“朕不明白。”
洛水瑶嘴角含笑,脸上布满神往沉思,笑叹一声,悠悠开口,“臣妾在千味楼第一次见到慕容玖,她的笑容、神情、姿态就印入臣妾心里,好象铭刻一般,这些年都不曾忘记。如果不是生在洛氏家族,从小受父母宠爱,自幼背负与皇室联姻的责任,我会去找她,跟她表明心迹,一起游荡天下,四海为家。”
“哈哈……你这叫什么?想跟她私奔呀?”
洛水瑶粉面飞红,羞涩一笑,娇嗔道:“皇上不要取笑,臣妾当时不知道慕容玖是女人,更不知道她是我要好的朋友。养在深闺,出门不便,又不敢跟父母说自己的心事,就天天缠着哥哥问慕容玖的事,哪怕只是跟她有关的一点一滴,我也能回味许久。那时,我日日想她,夜夜梦她,总之……唉!”
南宇沧接过洛水瑶的茶盏,放到桌子上,揽她入怀,摸着她的头放声大笑。
“皇上,有这么好笑吗?我只当她是男人而已,谁知道她是女人。”
“好笑,也不好笑,呵呵……你这是爱吗?”
“是呀!很纯很真的爱,没想到我跟皇上会爱上同一个人。”
“那你知道她是女人之后有什么想法?有没有想揍她?”南宇沧很感兴趣。
“有,我恨是牙痒,想扒了她的皮,当时她在江东,我就想去找她。”
“为什么不去?没看到你揍她,真是人生的一大憾事。”
洛水瑶靠在南宇沧肩上,幽然出语,“指婚的圣旨下来了,我突然感觉自己很可笑,一下子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当时我很伤心,我想她一定也很伤心。”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同时爱上了一个女人的两重身份,本来是很悲剧的事情。可洛水瑶从没恨过江雪,也没恨过南宇沧,更没有过激的想法。
男尊女卑的社会形态,江雪女扮男装经商立户,本是不得已而为之,即使扬名天下,其中的艰辛不身在其中难以体会。洛水瑶理解江雪的无奈,即使江雪对她没有坦诚相待,她心中也没有很深的怨结,恨也是一时之气。
南宇沧登基之前,她就被废掉正妃之位,与皇后的宝座擦肩而过。江雪被立为皇后,受了重伤,又怀孕生子,她一直尽心尽意照顾,从没半点私心嫉妒。
江雪出宫之后,她打掉自己的孩子,全心全意照顾峥儿和嵘儿,替江雪履行做母亲的责任。候门禁锢,深闺折翼,一个人给了她爱的希望,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她都想给自己的爱情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无关欲望。
人生如棋局,没有谁是永远的赢家。洛水瑶人生还没有落幕,她却认为自己赢了。沐云雾处处争锋,手段毒辣,心机用尽,到最后却悲惨结局,一败涂地。沐云雾总想做赢家,把别人踩在脚底,而她只是凭心而为,不想输得太惨。
如今,她母仪天下,南宇沧对她或许没有爱,却有欣赏、尊敬和喜欢。一双儿女承欢膝下,即使他们都知道自己的生母,对她这个养母却从无隔心之想。做为后宫之主,太后喜爱,视她为亲女,妃嫔敬重,不敢衍生争宠之心。
沐家和花家在南日皇朝消失了很多年,而洛家却被赐封两个候爵,远离朝堂、安老乡野。几个兄弟在朝廷任职,虽说都是闲职,却也轻松自在。洛水瑶从不谈论朝堂国事,但洛氏一族都知道,这是她的功劳。
大气、聪慧、善良如洛水瑶,用真心善意包容,人生因此有了圆满和幸福。
南宇沧搂紧洛水瑶,摇头轻叹,说:“水瑶,这些年委屈你了。”
“臣妾从来没觉得委屈,反而觉得自己是最幸运的人。”
洛水瑶抚平南宇沧的衣襟,看着他的脸,暗叹一声。她心里始终藏着另一个人的影子,对于这个男人,她爱不起来,有一段时间甚至还很厌恶他。
他们共同爱着人离宫十年有余,两人同命相怜,颇有相依为命的意味。十年沧桑岁月,他们互相理解、互相珍惜,共同疼爱儿女,相处融恰温馨。
“唉!不说这些了,峥儿呢?”
“听嵘儿说又出去发财了。”
“这丫头,不让她出去,她又偷跑出去了,哼!等回来就把她关起来。”
“皇上放心,她走不远,臣妾安排暗卫随身保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