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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外,董府。
瓜尔佳氏一掀开马车帘子,就被董延龄亲自扶了下来。
“如何,姑姑怎么说”董延龄低声问道。
瓜尔佳氏摇了摇头,与他相携着入了府中,两人并肩走在回廊上,周围全是瓜尔佳氏的陪嫁,和董延龄的心腹。
董延龄微微俯下身,凑到瓜尔佳氏耳边,“姑姑生气了”
作为几乎从小和姑姑一起长大的人,董延龄对仪敏还是比较了解的,他甚至常常觉得,姑姑心里自有一个世界,有一套自己的处世准则,且绝不是什么会听家族摆弄的人。
当祖父和几位伯爷、叔爷的打算一出来,他就料准了姑姑不会同意。
瓜尔佳氏点点头,她用无奈的语气说道“姑姑还让妾身带了些话给祖父和各位叔爷,姑姑该是气急了,这话就有些”
董延龄当即道“什么话我去帮你传达。”他眼神严肃,维护之意极浓。
柔软一笑,瓜尔佳氏目光似水,她稍稍往丈夫的那边靠了靠,用撒娇的语气说道“哪里能让夫君去,万一惹了祖父不高兴,岂不是又要罚跪了。”
她是孙媳妇,董父作为太公公,自然不好随意处罚,但董延龄就不一样了,爷爷罚孙子,连理由都不用多找的。
下意识就想揉一揉还肿着的膝盖,董延龄脸色一苦,但他还是不放心爱妻,很坚强的说道“我陪你一起去”
颇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瓜尔佳氏扑哧一笑,但她原本也是这个意思,便故作犹豫一会儿,就点头道“好吧。”
面对娇妻依赖的眼神,董延龄不由的挺起了胸脯,很男人的把对方挡在自己身后,一起朝祖父的院子而去。
一字未添,一字未减,也不带任何情绪,瓜尔佳氏就那么平铺直叙的把话倒了一遍。
别说董父听完后那漆黑的面色,就连董延龄都被那话里的不客气给惊到了。
但他随即就平静下来,低声劝慰道“祖父莫气,姑姑也是口不择言了,这些年姑姑一人在宫里,好不容易成为贵妃,正是最欢喜的时候,偏偏这个时候家里要送人入宫,也实在伤了姑姑的颜面”
宫妃的家族再次送人进宫,给人最直观的表现就是不满,对自家女儿在宫里的表现和状态不满,对其现有的地位和皇上的宠爱的不满足。
再有,就是子嗣问题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件很伤颜面的事。
董父给气的胸脯起伏,董延龄连忙上前给他顺气,口中不停安抚劝慰。
只是他的劝慰之语有些特别,让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瓜尔佳氏眼神微妙极了。
“您从前不是最疼姑姑了嘛这次就当姑姑和您闹脾气了”
“姑姑的性子您是知道的,对亲近的人,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姑姑说这话,也是不和您生疏呢”
“再说,姑姑人在宫里,您再生气,她也看不见啊,您气坏了身子,不仅您自己亏得慌,还得孙儿和安玉来照顾”
安玉便是瓜尔佳氏的闺名。
被点名的瓜尔佳氏看向丈夫的眼神老复杂了。
董父丝毫没有感觉被安慰到,他回头瞪着董延龄,吼道“怎么你小子不愿意伺候啊”
“这哪能啊,”董延龄当然不认这点,他立马表心意道“孝顺祖父是应该的,别说侍疾,就是以后等祖父老的不能动了、牙齿掉光了,要孙儿背着走路、一口一口喂软食,孙儿也绝没有二话”
董父
你小子咒谁呢
虽然对董延龄的话特别不满意,但董父也知道大孙子的德行,这小子从小说话就噎人,他老人家已经习惯了。
他十分勉强的点了点头,捏着鼻子认了这份“孝心”。
谁料他放了董延龄一马,但董延龄却不肯放过他。
见祖父点头,自以为得到认可的董延龄来劲了,他再接再厉的说道“可话是这么说,您老人家也得为咱们几个考虑一下啊”
他很认真的说道“孙儿我才刚刚新婚,正是新婚燕尔,二弟明年就要下场科举,正是要专心读书的时候,您要是这个时候病了,我和安玉倒是没什么,大不了让阿玛额娘再晚些时日抱孙子”
瓜尔佳氏
她把头埋得很低,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心里又羞又气,只恨不得封住丈夫那张什么都敢往外冒的嘴。
“只是二弟就不行了,您想想,您要是给气病了,姑姑最多就是给您送点药,可二弟可不一样啊,他又要端汤送药的在祖父您面前尽孝,又要点灯熬夜的苦读,他才十几岁的年纪,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哪里能吃得消”
董延龄的嘴皮子特别利落,一旦打开了话匣子,那话就像打了激素的韭菜一样,一茬一茬的冒出来,根本不给别人插话的机会。
在这一点上,倒是和他姑姑是像了个十成十。
他此刻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压根看不到祖父眼中熊熊燃烧的怒火,和妻子不忍卒视的表情。
他自顾自的预判着“这一来二去的,只能有两种结果,要么就给拖的伤了身子,要么就耽误了读书,明年科举就得哎”
“你给老子闭嘴”董父直接一脚踹了出去。
他气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指着董延龄的手指都在哆嗦。
“混账”董父这气急败坏的一嗓子,吼的整个院子都听见了。
董延龄给那一脚踹的踉跄两步,回过神来又被董父的吼声吓了一跳,小声抱怨道“祖父您踹人就踹人,怎么叫这么大声啊,这一下子,不是全府都知道您训斥孙儿了,回头要是传出去,孙儿这脸往哪儿搁啊”
他还好意思提脸面
董父忍无可忍的深呼一口气,抬手把他提溜到面前,上来就在他头上狠狠来了两下,低声咬牙道“你个混账玩意儿,咒老子就算了,老子不跟你这个蠢货计较,但你万万不该咒你二弟老子告诉你,要是延寿这次没能高中,那就都是你这张破嘴害的”
嫡次孙董延寿可是董父最喜欢的孙子,一向寄予厚望,容不得丝毫差池。
按理来说,老儿子大孙子,都是最得家里长辈最偏心的。
即便是在寻常百姓家里,长孙都是资源倾斜最多的,何况是在高门大户,尤其董延龄还是嫡支嫡长房的嫡长孙,更应该是重视无比的。
可偏偏董延龄那张嘴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天赋,打从会说话起,就会噎人。
而且这还是个触发性技能
对姑姑仪敏、对母亲西林觉罗氏,对妻子瓜尔佳氏,他都是言语温和、造句幽默文雅,谈吐间更是细致体贴
但是一落到他祖父、父亲头上,就变成了各种怼怼怼,拆台的话那是从小说到大,一点眼色都不会看。
就特别神奇。
不同于董浩善第一次当爹,对这个嫡妻所生的长子天然带着八百米的滤镜。
董父是很有脾气的,在被大孙子怼了几次之后,就开始很不待见他了。
一腔的期待和慈爱都给了次孙董延寿。
董延寿是个很文雅的小伙子,对祖父和父母都是又孝顺又恭敬,平日里也是安安静静的读书,很刻苦的学着经义文章,一门心思的想要自己考一个功名。
这一点,更是戳中了董父那颗大老粗的内心了。
要知道,董父虽然是军功起家,但他年轻的时候,也是想要做一位能写出锦绣文章的才子。
无奈时局动荡,再加上自身点错了天赋技能点,于文墨上抓耳挠腮、一窍不通,可于军事方面却是老天爷赏饭吃的天赋。
权衡之下,董父只能忍痛放弃自己的理想,唏嘘的奔向了命运安排好的路线。
但在他老人家心里,还是非常推崇读书人的,对儿子的培养里也多少带了点期待。
可让他心梗的是,长子天武,压根不肯往文臣发展,次子虽喜读书,但天资不佳,勉强考了个举人便停滞不前了,只能谋了个外放的差事,三子倒是有天资,可他生来骨子里就带着奸滑,不是个能沉下心来读书的料
好不容易,孙辈里出了董延寿这个奇葩,有天资、爱读书、能静的下心董父简直就像是捡了一个金疙瘩,走哪儿都恨不得揣着,见着人就想炫耀,对这个次孙,不说百依百顺,那也是差不多了。
面对董父的怒目而视,董延龄心里觉得冤枉的很。
他委屈道“您这是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咒二弟呢我跟二弟感情多好啊,我巴不得二弟能赶紧高中,实现抱负、前程似锦”
他望着董父,小眼神幽怨极了“您可不能乱冤枉人啊回头要是二弟听见了信以为真,还不得影响我们兄弟感情啊”
最后他还小声说道“还有一件事,我说了您别生气啊其实我每次听您自称老子都总觉得怪怪的”
“滚”董父抓起茶杯就往他脑门砸去。
好在,这次董延龄早有准备,一个闪身躲了过去,脚步灵活的溜出房间,还不忘把一旁呆立的瓜尔佳氏一起拉走。
只留下一句“孙儿带安玉先走了,祖父您千万保重身体啊就当为二弟考虑了”
跑出去好一段远,董延龄才把气喘吁吁的瓜尔佳氏的手放开,两人就站在铺满鹅卵石的小道边上歇息。
刚刚跑的急,瓜尔佳氏花了好长时间才把气顺下去,然后就站在那儿看着丈夫,像是把他重新认识了一遍。
她眼神微妙,对于丈夫和夫家的认知都被刷新了。
给她直勾勾的眼神看的有些不好意思,董延龄轻咳一声,不自在的转移话题道“你说说你,我给你打手势你都不动一下的,还好我反应快,拉了你一把下次可要机灵点,我一打手势,咱们就往外面跑,绝对不给祖父发作的机会”
还有下次
瓜尔佳氏看着对方略带腼腆的笑脸,心里万马奔腾,觉得自己先前对这货的心疼都是喂了狗了。
你被罚跪、被嫌弃真的一点儿也不冤
京城的信件被快马加鞭传到湖州和盛京的时候,董浩善和董殿邦这对兄弟的想法几乎如出一辙。
族里该整治了
湖州总兵府。
董浩善一接到信件,就立马来到后院和夫人商议。
一见到信纸上的内容,西林觉罗氏的怒火就从头皮里冒出来了。
她狠狠一拍桌子,骂出了和仪敏如出一辙的话“一群蠢货,不好好上进,给贵妃娘娘增光加彩就算了,还敢给娘娘拖后腿真是皮痒了欠教训”
西林觉罗氏一开始嫁给董浩善,就是做的当家太太,嫁入董家多少年,就管了多少年的家,和那些董家族人也是打了无数次交道。
怎么说呢就积怨颇深吧
起初,因为董家上一代早逝了两位主母,董父又不愿再续娶,家里一群大老爷们带着个襁褓中的小丫头,自然需要有人负责内宅调度和人情往来。
于是董府的一些事务就交给了董父的两位弟妹,也就是董浩善的两位婶母打理。
要说董父在领兵打仗上,的确是一把好手,但在治家上,就不能算是一位优秀的家主了,此举不仅不妥当,也为之后的事埋下了祸根。
董家说句老实话,那就是时势造英雄造出来的暴发户,和那些大族大姓比起来,底蕴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董父是凭自己闯出了一幅身家前程,前后娶的两任妻子都是满族大姓,改良了自家血统基因的同时,还有岳家提携拉拔。
其他的族人,包括他的两个亲弟弟没有这份能力,也没有他的运气了。娶的都是些门当户对的包衣家的女子。
本来一家子都是靠董父才起来的,心里都是讨好感激的,可随着双方的差距越来越大,难免就有些心理不平衡。
这也都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直到现在都是正常的,只要稍加安抚,给些甜头,提拔一些出众的弟子,族里面就会很满意了,也会对董父更加顺从尊敬。
但一切坏就坏在,董父让两个弟妹来帮他管家这件事上。
有些人总是欲沟难填的。
在体会过董府的繁华和富贵之后,两位夫人都被迷晕了眼,她们开始习惯满身绫罗锦绣,进出被人伺候,以及和从前连面都见不上的达官显贵家的夫人来往交际
几乎都要以为,往后余生都要这样,在繁华堆里一直过下去了。
可就在这时
董浩善长大了,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而他的妻子,才是名副其实,名正言顺的董家主母。
两位夫人就像是舞会上的灰姑娘一样,时候一到,便要褪去华丽的衣裙,重新变回那个朴素的妇人。
这就是考验心态的时候了,若是看得开的,调整几天心态也就过去了,若是看的不开的,恐怕都能当场炸掉。
显而易见的,这两位夫人的心态都不咋好。
为了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她们还真干出来不少让人瞠目结舌的蠢事,毕竟人一急就会昏头,而她们虽然管了两年家,但是也只能涨点见识,涨不了智商。
诸如拖延董浩善的婚期、离间夫妻感情、在董父面前给西林觉罗氏上眼药、扣着手里的管家权迟迟不肯交付这类的就不多说了。
最让西林觉罗氏无法忍受的就是,她们竟然敢在婚前给董浩善送妾,还是良妾
这是任何一个新嫁娘和其娘家都无法忍受的羞辱。
何况,西林觉罗氏还是低嫁
这件事一出来,就算敏慧刚烈如西林觉罗氏,都有退婚的打算了,毕竟这一家子长辈说句不好听的,都看上去有什么大病的样子。
但好在,在一帮亲戚拖后腿的情况下,董浩善不仅守住了自己的清白,还几次三番亲自向西林觉罗家府上登门拜访,险之又险地护住了自己的亲事和妻子的芳心。
但这件事直接导致了西林觉罗氏和那两位婶母撕破脸皮,之后在很多事情上面都丝毫不讲情面。
那两位婶母虽然年纪大一些,但是在智商和手段方面,还真的比不上被家族精心教养、专门按照大家主母的课程培训多年的西林觉罗氏。
反正就被整的很惨就是了,而一直躲在背后出谋划策,为自己家谋取好处的董二叔、董三叔等人也没能落着好,西林觉罗氏一个都没放过,全记恨上了。
此刻,在得知自己离开京城没多久,这些手下败将就敢跳出来蹦跶之后,西林觉罗氏冷哼一声“看来从前我还是心慈手软了,竟然让他们有机会扰了敏儿安宁,早知今日,当初就该把这些人都摁死了才是”
她一边说着,一边冷眼望着丈夫,眉目间很有些迁怒的意思当初要不是这家伙拦着
看的董浩善急忙为自己辩解“那好歹也是我的叔叔婶婶,还是父亲嫡亲的弟弟,总不能真的什么都不顾及,而且,若是下手太狠,对你的名声也不好啊”
道理西林觉罗氏都懂,但心里就是很气
她嚯地一下站起身,一字一顿的说道“不行,我得回京城看看。”
董浩善傻眼了,他急声道“夫人要一个人回京城那家里”
他外任地方,不能随意擅离职守,当然也就不能陪妻子回京城,而成婚多年,他们夫妻二人可几乎是形影不离的,分开的时间最长不超过三天
瞥了他一眼,西林觉罗氏腻歪道“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呗,家里又不缺仆人侍女,我最多就去两个月,能出什么事儿”
董浩善顿时就觉得自己老米跌价了,若是从前他还年轻英俊的时候,妻子是绝对不会这样对他的。
没理会年纪越大越缠人的丈夫,西林觉罗氏干脆利落的开始整理行囊,安排随行人员,以最快的速度,出发前往京城。
被她风风火火的身影留在身后,董浩善在叹气的同时,也不由得开始迁怒于那群一天到晚惹是生非的亲戚,还有就是嫌弃自己那连祖父都哄不好的两个儿子
气上心头,他大步流星的走进书房,写了两份寄往京城的信,一份寄给董父,一份寄给三弟董殿邦。
前者,是一些絮叨的家常,带着些儿子对老父亲的抱怨,委婉的劝董父安生些,别太纵容族人。
后者,则是嘱托三弟董殿邦约束族人,必要时手段可以强硬一些,对于一些给脸不要脸的玩意儿千万不要客气给他往死里收拾
盛京的索绰罗府。
陪妻子在岳家养胎的董殿邦拿着新收到的信件回到院子里,老远就见到小腹微隆的爱妻坐在摇椅上,他们的长子延和在一旁摇头晃脑的念着书。
在摇椅嘎嘎的晃动声和少年朗朗的读书声中,微风卷着一片落叶飘到脚边,岁月静好。
董殿邦原本略带薄怒的面庞柔和下来,他缓步踏入那一方静谧的世界,以一声轻咳,吸引了妻儿的注意。
“夫君回来啦,”索绰罗氏扶着肚子站起来,想要起身相迎。
“别别别,你且坐下就是,”董殿邦连忙三两步走到她身边,托着她的手臂,把她扶回椅子上。
索绰罗氏是个非常柔婉的女子,她在娘家是小女儿,最得父兄爱护,嫁人了,又遇上董殿邦这位顶天立地又体贴入微的丈夫,几乎没有经受什么风雨打击,就像一朵被精心呵护的娇花,即使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但眼里还是带着一丝纯真。
“夫君似乎心情不悦,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观察着丈夫的面色,索绰罗氏担忧的问道。
刚才下人来报,说是京城的家里传来一封信,丈夫不过是去取信的功夫,回来就沉了脸色,想来是信里说了什么不太好的事。
董家三兄弟都是极为爱重嫡妻的人,也没什么觉得妇人家见识浅薄的思想,夫妻之间一直都是相互尊重,有商有量。
待他一五一十的把事情说完,索绰罗氏的脸色也纠结起来,她叹气道“不说别的,妹妹和大嫂定是气坏了。”
她虽然进门最晚,但秉性温和,姑嫂关系、妯娌关系都处得极好,再说大嫂西林觉罗氏是个爽利人,小姑子也是处处体贴,她是真心把这些婆家人当成自己亲人看待的。
她抬头看向丈夫,问道“夫君要回京吗妾身去安排”
出了这种事,董殿邦作为三兄弟中离的最近的,定是要回京去看看的。
此刻,面对胎像不稳的妻子,他低声抚慰道“我一个人回去就好,你带着延和、延平留在岳父家里就是,待我处理完那些事,再回来接你们”
索绰罗氏多少是有些不放心的,但她这一胎怀的实在有些艰难,吃不好睡不好,确实不宜路途颠簸,就犹豫着同意了。
董殿邦一个人带着随从快马加鞭,自然是比西林觉罗氏带着一行人坐马车要快一点。
他前脚刚到京城府上,还没来得及去拜见董父,大哥董浩善的书信就先一步送到了他的面前。
打开书信看了一遍,当看到那字里行间时不时的冒出的严惩、整顿之类的字眼,还有大嫂西林觉罗氏即将亲自回京城的消息时,他眉毛一挑,对着来传信的下人问道“大哥只送了这一封信回来吗”
那下人低眉顺眼恭敬道“大爷还给老爷送了一封信,先前已经让人送去老爷的院子了。”
董殿邦是个聪明到有些滑头的人,一听到这话,他便眼珠子一转,对着一旁的随从说道“我刚想起,有些事儿还没办,得赶紧出门一趟,大约过几个时辰才能回来,你去跟父亲说一声,让他老人家莫要担忧。”
虽然不知道大哥在给父亲的信里说了什么,但大哥一向是个正派的孝顺人,想来最多就是絮叨抱怨几句,再说一些苦口婆心的劝慰之话。
但总归不会什么褒扬的话,父亲这两年年纪越发大,耳根子越发软,脸色却越发重,还只喜欢听好听的话,就连他这么油嘴滑舌的人,在平时和父亲交流时,一句话说的不好,还都得挨训,何况大哥这个一向耿直的人呢。
眼下父亲刚刚看了大哥的信,八成是在生气,他要是这个时候凑上去,保不齐就要作为出气筒,忒不划算,倒不如先出去溜达几圈,等父亲差不多气消了再回来。
董殿邦猜的不错。
董父在看了董浩善的信之后,的确给气了个仰倒,尤其他前几天刚被董延龄气了一遍,如今又被千里之外的长子专门送信回来“教导”一通,他心里不是一般的窝火。
秉持着父债子偿的原理,他一拍桌子,对着一旁的侍随怒声道“你去,告诉大少爷,让他把孝经抄个十遍,三天后给老子交过来,抄不完就翻倍,什么时候抄完为止”
侍随“是。”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正在开开心心的陪妻子下棋的董延龄,在收到消息的时候懵了一瞬。
但他长着那样一张嘴,还能在董父眼皮子底下,长成一副正直上进又没心没肺的样子,自然是有着强大的内心的。
“哎,”他叹了一口气,怏怏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祖父,三日后,我定将孝经抄好了给他老人家送去,让他老人家千万注意身体,气大伤身”
待那侍随走了,瓜尔佳氏在一旁担忧道“十遍未免也太多了,夫君平时日既要习武读书,还要去外面办差,哪里有闲余的时间去抄书啊”
她心里简直藏了一肚子的不满,对董父这位总是打扰他们夫妻相处的太公公讨厌极了。
她站起身,踱了两步,然后回头皱眉道“妾身和夫君一起抄吧,夫君的字迹,妾身也可以模仿个六七分,小心一些,应该不会被发现。”
董延龄
他原本低迷的情绪,瞬间就被治愈了,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娇妻,明明一丝水汽都没有,却莫名给人一种湿漉漉的感觉。
叫人看了忍不住心生怜爱。
瓜尔佳氏顿时就心疼了,搜肠刮肚的想要安慰对方。
却不想
董延龄凑到她的耳边,小声又神秘的透露道“不用这么麻烦的,从小到大,祖父一不高兴了就让人抄孝经,所有兄弟中我抄的最多,早就习惯了”
“我书房里面还攒着二十几遍的存货呢,到时候直接拿了去交给祖父就是了”
瓜尔佳氏
为什么你的语气那么骄傲
她一言难尽的看着对方,却撞进了对方含笑的眼中,那眸子璀璨,映着星光点点,叫她一时看愣了。
片刻后,夫妻两人一起轻笑起来,心里觉得越发亲密了。
在外面找了一间酒楼,吃吃喝喝一下午,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董殿邦这才施施然的往家里走。
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先去跟老父亲请安。
此时,董父已经基本消气了,正在书房里研读兵书,见他走进来,也只是轻轻一瞥,随手指了个椅子让他坐下。
董殿邦观察了一下父亲的面色,在心里思索着各种话术,刚一组织好语言,正想开口,却被父亲抢先一步。
“怎么你也是延龄那小子搬来的救兵”余光瞟到他的小动作,董父把书一撂,锐利的目光就扫了过去。
心里一凛,董殿邦不由坐的端正了些。
不说父子之间那些天性的压制。单论董父这个人,即便现在年老昏庸,但是身上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煞气犹存。
狼王虽老,其威势犹在。
董殿邦十分谨慎地回答道“延龄的确给儿子送了封信,儿子知道家中之事后,心里有些担忧,这才连忙回京城来看看情形。”
“那你看到了什么”董父嗤笑一声,似笑非笑的望着一向滑不溜手的三儿子,直到看着对方支支吾吾的额头冒汗,这才稍稍移开视线。
感觉到那阵让人头皮发麻的气势消去,董殿邦暗地里松了一口气,他垂下眸子,还算镇静的说道“儿子看到了族中子弟不思进取,正事不做游手好闲,仗着父亲的威势和贵妃娘娘的名声横行无忌,已经到了该下力气整改的时候了”
事到如今,在他看来,送不送女孩进宫已经不重要了,反正若是贵妃不同意,他们就算是抓破了脑袋,也不能把人送进宫去。
他更加关注的,是经此一事暴露出来的,董氏族人们刻不容缓的,急需改进的一些问题。
他说的这些,董父也并不是一无所知,甚至很多都是他处理不当纵容出来的,只是一直碍于面子情分等原因,多有忽视。
此刻听到三儿子的话,不免有些心虚。
他心里不是不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是一个好族长。
当初董家族长继承人选,应该是他的大堂兄,倾举族之力培养出来,被寄予厚望的人也是他的大堂兄,而董父压根就不是按照族长来培养的。
只是天有不测之风云,那位才华出众,受同辈爱戴的大堂兄,在二十五岁的时候重病不治而亡,而董父那个时候,却刚刚表现出在军事上的天赋,履立战功,开始在军队里冒头。
于是,他就这样糊里糊涂的坐上了少族长的位子。
行为处事难免就有些不妥当,并且因他从少年时就常年身在军营,他的叔伯长辈也不好去教导他,等到功成名就的安定下来,性情和为人处事也已经定死了,很难再扳正回来了。
那些长辈在的时候,还有人给他出主意、给意见,等那些长辈都过世了,董父就完全是自由发挥,放飞自我了。
又因为年少时不受家族重视,所以董父对于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族长之位格外看重,对族人也过分宽容,很多事只要求到他面前,就很少有不帮忙的时候。
综上,种种一系列的巧合,造就了今天董家的情形。
叹了一口气,董父有些意尽阑珊的问道“那你想如何整改”
“若是犯过事的,就该处置的处置,该送官的送官,绝不有丝毫容情年轻一辈的子弟中,若有肯上进的,无论是送去学堂读书,还是送去军营拼得军功,只要是肯干正事,我们兄弟几个自然是不会吝啬资源帮助,但那等冥顽不灵之人,我兄弟几个,也绝不会客气,未免这些人以后拖累族里,便只能将其远远送走,找个地方安排人看管起来”
“不过父亲放心,看在同族同姓的份上,自不会少了他们的吃喝用度”可也只会管个吃喝了。
董父皱眉道“这未免太严厉了,且照你这么说,你二叔三叔还有你几位堂弟,岂不都”
“父亲”董殿邦表情严肃的问道“几位叔伯堂弟,难道不都是董家的族人吗总不能有好处的时候抢在前面,现在遇到事儿了,却躲得一干二净吧如果真的对他们网开一面,日后又该如何服众呢”
董父说不出话来。
只能听着三儿子在那儿侃侃而谈。
“父亲,你应该比儿子更明白家族的含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父亲作为族长,有责任有义务的去庇护族人,而族人也该拥护父亲,自觉约束己身,不为父亲招惹麻烦,而我们兄弟几个和年轻一辈的弟子一样,该奋发向上,为自己为族里挣得荣耀,这才是兴家之道”
最后,他还替远在外地的两位兄长表了个态“这是我们兄弟三人共同的想法,大哥和二哥也是这么想的。”
见他张口一个我们兄弟几个,闭口一个咱兄弟的,董父有一种被儿子们排除在外的不痛快。
他哼了一声,“你们兄弟几个倒是亲密的很”
董殿邦微微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轻笑着说道“还记得小时候,您总跟我们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要么无论何时都要彼此信任,相互扶持”
见董父面露追忆,他继续说道“后来妹妹出生,没多久就失了额娘,您更是拉着我们兄弟三人嘱咐说,一定要好生爱护妹妹,不让任何人欺负她”
“兄弟齐心,爱护妹妹,您当初教导的,我们如今都做到了,可您为何反而却不满意了呢”
这一番话,说的董父愣在当场,好久都无法回过神来。
“对了,”没给董父思考的时间,董殿邦飞快的说道“大嫂正在回京的路上,父亲您知道了吗”
“您有现在这担忧的功夫,倒不如给我那两位婶娘,还有几个堂弟妹提个醒,免得猝不及防之下见着大嫂,给吓得撅过去,那就真成笑话了。”
董父
老实说,对于西林觉罗氏这个出身高贵、手腕强硬的厉害儿媳妇,他老人家也是有点怵的慌。
早年,西林觉罗氏动手收拾他那两个弟弟、弟妹的时候,他想着小辈让让长辈是应该的,觉得这个儿媳妇老不依不饶的,实在小气了些,就拉过几次偏架。
刚开始,西林觉罗氏也没说什么,但后来,当她站稳脚跟,生下长孙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用雷霆手段三两下摁住了他那两对弟弟弟媳,手腕严厉、毫不留情。
他一看这架势,觉得伤了家人和气,就把西林觉罗氏喊来,制止训斥了一番。
不料被西林觉罗氏冷笑一声,当场撅了回来,言辞之犀利,姿态之嘲讽,至今历历在目。
更要命的是,她当天二话不说就抱着孩子回了娘家,翌日他就被亲家公带着四个儿子,找上门来谈话了,公事上连续一个月各种被卡、各种不顺,回到府上,还要面对儿子的抱怨,和家中骤然没了当家主母,一团乱的局面
他梗着脖子熬了大半个月,最后还是只能和长子一起灰溜溜的去西林觉罗家接人。
一举奠定了西林觉罗氏在董家的地位。
趁着父亲愣神的功夫,董殿邦以一种和董延龄几乎一脉相承的步伐,脚步轻而快的离开了董父的院子。
他如释重负地想着妥了妥了,这下该没问题了。
那苦熬了两晚上,才琢磨出来的稿子没白写。
一想到自己白天骑马赶路,晚上还得在驿站熬灯苦思的想话术,董殿邦就忍不住在心里给自己鞠一把辛酸泪。
要不是那群人挑事,他现在还在盛京陪媳妇孩子呢哪里会遭这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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