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来这么多人？”叶舒问。
“唉。”杨益达叹了口气，“咱班这回被罚了十几个，受罚回来的那些越想越不服气，就在班里闹起来了，说想抗议这破纪律委员制度，但咱班唯一能号召抗议的人不在操场这呢嘛。”
叶舒咽了口唾沫：“所以你们是来找我起义造反的？”
“他们是，我可不是啊。我是找人打听到你在这的情况，专程给你送水的。”
“算你有良心。”
叶舒看了看杨益达和秦思雯递来的两瓶水，一手拿过一瓶。
“抓紧时间。”他递了一瓶给关璃。
“我说。”杨益达才跟跑了一百来米就已经气喘吁吁，“你们俩能不能先停下，难不成要跑着步喝水吗？”
叶舒却答：“木糖醇你回头看一眼，看台上有没有人在盯着我俩。”
秦思雯替他答道：“有，冯亮看着呢。”
“冯什么玩意儿？”杨益达提了个音调问。
“不是个玩意儿。”叶舒拧开瓶盖，“我俩不能停，一停又要加圈儿。”
说着便仰头咕咚咕咚，一口气就灌了半瓶。旁边的关璃也一口就干下去恨不能一瓶。
二班的人陆续追上他们四个，一时间形成了一路浩荡的十几人大军。
“叶子！你还有几圈呐？我们陪你跑完！”
“是啊叶子！要让我们找出来谁他妈是那个纪律委员，一定给你报仇！”
“叶子，咱们总得做点什么吧，不然这以后日子还咋过？”
叶舒冲他们笑笑：“你们也见识过白主任的手段了，好汉不吃眼前亏，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你们赶紧回教学楼上课去，这事儿得从长计议。”
“妈的，可不是嘛，姓白的真不是人。”
“但……叶子，不能白白看着你受罪吧。”
“叶子你要不牵个头，我们保准跟。”
在一浪高过一浪的讨论声里，杨益达压低声音在叶舒耳边道：“舒，其实、其实老沈也给你们家打了……”杨益达已经说得很小心翼翼，但说到一半还是没再继续。
叶舒知道他想说什么。
无非就是关璃他妈都来了，所以眼见着对关璃而言，这事儿没准能过去，但他们家没家长能来给他出头，他只有受罚这一条路可以走。
叶舒喝完水后把瓶子递还给杨益达：“别瞎想。我正好挺久没这么运动过了。秋高气爽的，就当秋游。”
关璃也喝完了水，把瓶子直接递给杨益达，道了声谢。
叶舒感觉自从听到他妈妈来的消息之后，关璃整个人都有些不对劲。
但他现在还在担心的是，二班这跟跑的十几个男生再这么闹下去，怕是都得加罚，于是对大家说：“都回去吧。”
又跟杨益达说：“你也别跟了。一会白阎王回来，都没好果子吃。快把思雯带走。”
杨益达一听见叶舒最后那句话，心头忽然就充满了责任感。
“思雯，咱走吧。嘿，二班的，都撤吧！就像舒说的，别往枪口上撞。”
秦思雯虽然担心，但还是跟着杨益达还有二班的一帮人一块儿停了脚步。
见人都走了，叶舒问关璃：“你还好吧？”
关璃反问：“我看起来不好？”
“说真的，要你妈妈真能把你带走，你可别犯浑啊，能走一个是一个。”
见关璃不答话，叶舒接着说：“这个纪律委员制度还不知道要搞多久，迟早把大家都弄得人心惶惶，天天上学就够累了，糟心。”
“所以你以后怎么办？”关璃问。
叶舒知道关璃是在担心他以后不方便逃晚自习，就干不了画室的活，这也正是此刻堵在他心头的麻烦，但却只答：
“我还没想好。先避过这阵风头再说吧。实在不行，就受罚呗，没准一学期跑下来，咱们三中从此成就一个马拉松健将。”
关璃听了他的话，轻哼一声：“你心态永远这么好吗？”
“不然怎么办？”叶舒晃了晃肩膀，语气里有种打通了七经八脉的畅快感，“什么都控制不了的时候，只有心态归我自己管，还能不管好么？”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看台处传来冯亮的喊声：“关璃！白老师叫你过来！”
叶舒见关璃眉头紧锁的模样，又提醒了句：“管你自己就行，我好不容易可以上一早晨体育课，你可别给我搅黄咯。”
关璃停了脚步，望着叶舒被汗水浸湿的背影，和那看起来满不在乎的奔跑姿势，眉心拧得更深。
刚走近办公室，关璃就听见妈妈的笑声：“关老师，您可真是好老师。我们在长旰都没遇见过这么负责任的老师呢！三中多亏了有您才能称得上市重点呀。”
关璃侧头看了眼地砖，抬起的脚步又收了回来。
从小到大，妈妈的这种语气他听过无数次，电话里、办公室、酒桌上。而他从小最讨厌的也是听妈妈这么放低姿态跟别人讲话，那些被她奉承过的人的笑容，总像弯刀一般悬在他心头。
“哎，小廖，别这么说。”白杰答，“这学期开学的时候我正好在出差，要是当时了解到关璃这么优秀，一定把他弄来二十班的，不会让他待在二班那种垃圾班级。”
关璃妈妈姓廖名倩，听见白杰喊妈妈小廖，关璃心里又是止不住一阵别扭。
“哟，白老师啊，您能有这个心，我们做家长的真是，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那现在转班……”
“这就不符合规定了。小廖啊，三中虽然比不上长旰一中，但也是市重点，我们到高三都会有一次重新分班，按照高二期末的成绩来。所以，只要你儿子真的优秀，是有机会到我班上的。”
“报道！”关璃在办公室门口响亮地喊了一嗓子。
“进来吧。”
廖倩见他儿子来了，上去就抓了他肩膀，把他推到白杰面前。
尽管见到儿子浑身是汗，廖倩有些心疼，但当着白杰的面，她还是骂道：“你怎么回事？说了不让你缺自习，你胆子越来越大了是不是？”说着又在关璃背上狠狠拧了下。
关璃即便疼，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紧闭双唇一言不发。
这时，廖倩电话突然响了。
她拿着手机，对白杰赔笑道：“白老师，不好意思啊，我出去接个电话。”
“去吧去吧。”白杰挥挥手，见到廖倩出了门，便抬眼瞧关璃，神色又恢复了严肃。
“你妈妈跟我说了你爷爷的事，虽然，我非常不赞同因为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耽误学习，但因为你刚来三中，还不知道我们这的规矩，这一回，就当是给你敲个警钟。”
关璃一直盯着办公桌，在听见“鸡毛蒜皮”四个字的时候，皱了下眉。
“关老师。”廖倩回了办公室，“真不好意思，有个公司给我打电话叫我现在去面试，您看这……”
“小廖，你去忙吧，孩子的事交给我就行了。”
廖倩连连朝白杰鞠躬致谢，又在关璃耳边提点：“你好好听白老师话，别再惹事！”
说完便向白杰挥了挥手，转身出了办公室。
“关璃。”白杰又喊了一遍他名字，“你那几十圈，就不用跑了。但下周一升旗仪式，你上主席台念个检讨。”
关璃终于抬起眼，看了看白杰那张圆脸。
“因为我忽然取消了对你的惩罚，得对年级有个交代。二班呢，唉，一言难尽，确实都是些成绩差和不服管的。所以，你检讨内容就写，因为二班这个差班的个别同学，整个班的风气被带歪。你初来乍到，就因为受了歪风邪气的影响，所以才做出不遵守规定的蠢事。深刻反省一下你所犯的错误，并且表示以后不会再犯。哦对了，你同桌是叶舒是吧？就重点举例这个差生，说明他对你的影响，多列举几条他……”
“我不写。”关璃打断白杰，一字一顿道，“我也不需要取消惩罚，我会跑完，一圈都不差地跑完。”
白杰愣住了。
在三中，还没人敢这么对他说话。
所以白杰一下都没想好该怎么答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的话，不料关璃却继续开了口：
“叶舒不是差生，二班也不是差班。首先，成绩代表不了一切，再者，他们现在成绩差，不代表以后成绩也差。所以，您没权利说谁、差。”关璃又顿了下，“谁也没这个权利。”
听完这话，白杰再也抑制不住怒火，“蹭”一下就从座位里起了身，拿笔直接戳向关璃的眼睛，但关璃后退半步让开了。
“给你脸不要脸了是不是？你以为你是长旰一中来的我就得供着你？你当自己很牛吗？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们这种自以为是的小屁孩嘴脸！在这里，我才是权威！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别他妈想给我造反！”
关璃早就垂了眼，望着桌脚一言不发，等着白杰接下来的操作。
办公室里拧着一股严肃而剑拔弩张的氛围，空气似乎都凝结了。差不多半分钟后，才传来白杰的声音，不再带温度和语气，像刺出一柄冰铸的剑：
“我再问一遍，检讨你写不写？”
关璃没抬眼，语气却坚决无比：“不写。”
“哼。”白杰歪了歪嘴，脸上露出狞笑，“那你滚回操场吧，喜欢跑步是吧？从现在开始，给我跑到天黑，一秒都不准停下！还有，你觉得二班好是吧？我管你成绩多好，我这从来也不缺好学生！我白杰很少会放弃谁，但是你自己选择拿人生开玩笑！我倒是想看看，你究竟会如何烂在你口口声声说的不是差班的那个差班里头！到时候，千万别来哭着求我！”
关璃嘴角扬了扬：“那白老师，我走了。”
说完他就转身出了办公室。但白杰却看见了他最后那个笑容，咬起后槽牙，伸手去抓桌上的瓷杯，狠狠往桌上一掷，茶水被甩出来，浸黄了摆在一旁的课本一角。
这边叶舒又一次跑到起点的地方，朝着坐在看台埋头看书的冯亮吼了声：“嘿！别忘了给我记圈啊学霸。”
现在整个操场就只剩下他们俩，冯亮恨死了这个人，害他还得守在这陪着晒太阳，于是抬头扔了个白眼，骂了声：“害人精。”
叶舒继续朝前跑，可忽然听见背后又传来脚步声，他一侧头，见竟是关璃。
“你……？”
关璃的声音接着轻柔地在他耳畔响起：“你陪不了我了，这回得跑到天黑。”他语气轻松，脸上还挂着笑意。
“靠！怎么回事？你妈妈不是……”
“没怎么回事。”关璃打断他道，“小孩的事小孩自己解决，大人瞎掺合个什么劲。”
叶舒忽然觉得这话怎么有点耳熟呢，但现在他脑子里只有关璃的前一句话，于是问：“你开玩笑呢吗？真得跑到天黑？”
“没开玩笑。”关璃答。
“白杰疯了？还是你怎么着他了？”叶舒仍旧不解。
“你就当是，我也想秋游了吧。”关璃说着便脚底加速，侧身完成了个流畅的弯道超车。
叶舒“嘶”一声，心想，他妈的都是疯子。
但也加了个速，狂奔一阵追上了关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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