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画室里,叶舒点完存盘,光标在电脑屏幕上转了转。接着他点了安全退出,拔了u盘。
录取通知书概念图已经完成,他终于把脑袋里那个停留许久的画面绘成了3d立体图。
今晚的主要工作是渲染环境,完成了黄昏时刻云层深厚的藏蓝天光,因为本就逆光,成品荒凉感过重,叶舒最后给天边添了道淡淡彩虹。正好他的录取通知书设计思路是二维变三维,就像小时候文具店里卖得最贵的那种新年贺卡,打开后平面起高楼,自成一个小世界,这道新添的彩虹便可起到连接作用,增色又实用。
叶舒站起身,揉揉脖子,大腿越发酸了。想起关璃说的热水泡脚,嘴角不觉一扬。
他站到窗边,探头看了看那轮悬在空中的月亮,想着这会儿,姥姥应该正跟黄大军在家看中秋晚会,也不知道她眼睛还能不能看清电视里的花花绿绿。又想,如果纪律委员制度真的取消,现在找他约插画稿的平台也不出幺蛾子,那他再忙活几个月,就能凑齐姥姥的手术费了。
一切都挺好。
除了,黄快子还有些棘手,街上那一架打得他憋屈,这混蛋不可能善罢甘休。不过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手机震了震,是杨益达发来消息。
-[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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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今儿我家阿姨把回锅肉做得贼辣,我爸妈都没法动快子,阿姨还说是以为我爱吃辣
-那我不都是为了你嘛!害我里外不是人,是不是得补偿我一下?
叶舒点开杨益达发来的图,第一张是一桌子的菜,第二张是回锅肉特写,果然一片红,他笑笑,动手回消息。
-给看不给吃,还想要补偿?
-[表情包]
-舒我错了
-下次吧,下次给你带
叶舒笑着收了手机。
其实杨益达发的那一桌子菜肴手艺,没一样是他没尝过的。
这么些年形影不离的相处,他也真的宛若成了杨益达家的隐形成员。
于是低头笑笑,在心里说:
你可真有福。
中秋快乐呀。
叶舒。
接着抬头,见那月亮好像一片垂落枝头的枯黄秋叶,正定定看着他,静谧又深沉。
就好像,一个人的目光。
叶舒睫毛闪动,眼底浮起笑意,望着月亮轻声喃道:“中秋快乐呀,同桌。”
接下来的三四天,学校生活有条不紊地进行,中秋上午的那场惩罚闹剧也仿佛在快节奏的上课、小测、作业里被大家慢慢遗忘。
直到周一升旗仪式后,叶舒收了个短信,竟是黄大军发来的,问的是:小舒,你最近见到志高没有啊?
叶舒正纳闷,黄大军干嘛找他问人?便回复:上周二见过一面,之后没见过。
刚一发送走,杨益达又鬼鬼祟祟地把他从后门喊到走廊上。
“舒,刚升旗后白主任的讲话,你听出什么没?”
“他讲话了?”叶舒捏着手机,靠着栏杆,望向楼下升旗台方向,漫不经心地问。
“……”杨益达真服了他这从来对“大”事注意力掉线的爷爷,只好继续道,“他刚不是说,让我们记住自己的学生身份,不要做出格的事吗?”
“有话直说。”叶舒打断道。
“就是星期六晚上,咱班有几个人去他办公室了一趟,偷翻窗户进去的,为了找纪律委员的记录本。”杨益达声音压得很低,还朝旁边看了眼,模样十分小心,“不过,听说各个班的都找到了,就是没找到咱班的,你说这事儿怪不怪?”
叶舒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本子早被焦阔提前拿走,他们可不是找不着。但还是十分配合地答:“怪,非常怪。”
“是吧。不过他们说那天晚上的事做得很干净,不可能被发现,但今早白的这句话,舒你说,不会是暗指翻窗户偷本子的事吧?”
“木糖醇,你想想,如果白杰知道了有学生大晚上翻窗户进他办公室,会只是随便讲这几句话就完了吗?”
“也是。”杨益达低下脑袋,“要是被他知道了,现在那帮人估计早就被拎到校长办公室,哦不对,没准是警察局了都。哎舒,我看这白主任真的马上要成白校长了,今早发言,你没看他那个架子,还有主持人报幕的时候说的都不是年级主任,直接说有请领导。唉,还有两年呢,这日子怎么过哟。”
但叶舒却丝毫不关心白的话题,而是问:“那没找着本子,他们还有别的主意吗?”
“有啊,当然有了。”杨益达抬起头,一本正经地答,“他们目前的线索是,找跟你有过节的人下手。”
“什、么?”叶舒眯了眯眼。
“因为这次你,哦还有你同桌,你俩被罚得最惨啊,而且不是说你的记录还出差错了吗?所以就推测,这个纪律委员肯定是公报私仇,但他们又想不出你跟咱班谁结过怨,唯一能想到的你同桌还是新来的,感觉被白选为纪律委员的可能性比较小。”
“等、等、等。”叶舒是真佩服这些人的推理精神,又问杨益达,“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你也跟着掺和了?”
杨益达连忙摆手否认:“我才没有!你都提醒过了,我怎么可能掺和?是有回我在厕所撞见他们商量来着,就听见有人提了我名字,然后我就被叫住,他们一群人堵着我问你这段时间有没有跟谁起什么冲突。哦,好像、好像提我名字的是周阳!”
“……周阳?”叶舒微微皱起眉,又问杨益达,“那你说了什么吗?”
杨益达见叶舒这副表情,忽然有些心虚,咂咂嘴,小心翼翼答:“我说,你上周微机课跟焦阔闹了点、小不愉快。”
……
叶舒有点、小迷醉。
杨益达慌忙补充道:“但、但他们好像没认定就是焦阔,毕竟你俩平时处得还、还不错。”
不管杨益达这话有谱没谱,叶舒目前初步判断,这事儿应该不久能翻篇。毕竟没了决定性线索,这帮人热情一过,谁也不会再咬着个没方向的麻烦不放。
“舒,你就不想知道是谁吗?”杨益达忽然问。
“不想。而且——”叶舒说到一半,忽然不说了。
“而且什么?”杨益达忙追问,“这么可恶的人,不教训一下他怎么行?”
叶舒想了想,决定还是把话说下去:“木糖醇我问你,如果白杰当初选纪律委员的时候找到的是你,你会怎么办?”
“我、我、我……”杨益达一阵支吾。
叶舒偏头看着操场,缓缓答:“这事儿要真细算起来,纪律委员不过是刀,当刀的人都身不由己。可是被砍的人呢,往往又没法对举刀的人做什么,只好拿刀出气,但、何必呢?”
杨益达皱了皱眉:“理是这么个理,那……那你这委屈就白受了?”
“谁跟你说我委屈了?”叶舒反问他。
“噢……”杨益达这回一下明白了,朝叶舒呵呵一乐,“差点忘了,你连心都没有,哪会委屈。”
“……”
叶舒忽然觉得这杨益达怎么有时候也挺明白的。
上课铃响,两人回了教室。
叶舒掏出手机一看,黄大军又追来条短信:
【志高就是从上周二开始没的信,家里没回,店里也没去,电话还打不通,小舒你要是见着了,一定跟我说一声】
叶舒回了个“好”。
上午第四节课是语文课。
语文课前,老沈从后门进了教室。
叶舒正在看漫画,忽感觉背后传来一阵杀气,便用胳膊肘一带,将漫画书压在了小臂下。
“关璃啊,哟,补觉呢?”
老沈的声音在三秒后响起。
叶舒瞅了他同桌一眼,知道他是刚趴下,应该还没睡着。
老沈见关璃坐直,接着说,“上回你问我纪律委员的事,我跟你说的初步方案,现在年级已经通过了!待会我会在班上说清楚。这次月考,你一定得加油,啊。”
关璃捏了捏鼻梁,闭着眼,神色尚显疲倦地答:“嗯。”
叶舒听了这话,却有些摸不着头脑。
关璃问过老沈纪律委员的事?
他俩什么时候谈的心,他怎么不知道?
忽想起中秋中午,他们吃饭时关璃被单独叫走。
不过他一直以为,老沈叫他同桌是为了问他妈妈的事。
上课铃响后,老沈清了清嗓子。
“都安静!安静!跟你们说件事!是关于纪律委员制度!”
班上原本稀稀拉拉拖椅子回座位的嘈杂瞬间被按下暂停,转为窸窸窣窣的交头接耳。
“年级已经决定,这次月考,20个班里头,对均分排名前五的班级,和均分排名进步最大的班级,取消纪律委员制度!”
老沈的话好似往二班的热油锅里扔进一条活鱼,班上顿时噼里啪啦炸出花来。
“安静安静!”老沈尽全力维持纪律,“我知道大家肯定很激动!因为要说进步,咱班是全年级进步空间最大的!只要大家肯努力……”
老沈在讲台上发表着战前鼓舞,底下人却被他一本正经的那句“进步空间最大”逗笑一片。常年待在年级倒数第一,二班早对排名无感,练就出比城墙还厚的脸皮。
叶舒倒是没笑,左手托着腮帮,身体斜歪着,右手一下一下地转笔。
他们班能不能进步他不知道,但是老沈要关璃好好准备月考,关璃还乖巧地“嗯”,却让他费解。
他同桌也那么痛恨纪律委员制度?
他怎么没看出来。
而且今后,他也不必担心违纪的事了啊。
叶舒斜眼偷瞄他同桌,这家伙和他一个姿势,也一手托着腮帮,但眼睛是闭着的。
老沈说完后,布置了一篇随堂作文。
周阳把作文纸传到关璃桌上时,他头猛地一点,托腮的手出力撑着才没朝下撞上课桌。
原来睡着了哇。
叶舒也是佩服。
老沈那种轰炸机一般的音量下,他同桌都能着。
看来,是真·困。
叶舒编瞎话厉害,作文也一向写得快。但他同桌可就没这么顺利了,叶舒800字都快填满,他同桌的作文纸还没翻页。
看关璃下笔每个字都费劲得跟笔不好使似的,叶舒不禁在心里暗笑。
学神啊学神,竟也有你犯难的时候。
写完了作文的叶舒,开始盘算中午吃什么。想着周一的食堂一般伙食还不错,他的腿也已经恢复,跑快点肯定能打到粉蒸排骨、红烧羊排之类的硬菜,所以决定好,一打铃就往外冲。
但忽然又担心,那他同桌这午饭怎么办?不过反正他也不常在学校吃,估计可以回趟家吧。
或者,要不问他一句?
毕竟自从中秋之后,两个人虽然话还是说的不算多,但关系明显要比之前近不少。而且叶舒摸清了关璃的脾气,虽然嘴有时候毒了些,也不爱主动结交班上的人,但人还是很讲道理的,也相当靠谱。
不过,下课铃打响后,叶舒看见后窗外边站了一个人,瞬间打消了叫关璃吃饭的念头。
项铭理正从窗外朝里看,见关璃还在埋头写作文,就直接去了后门。
叶舒想,看来他同桌已经有约,用不着他费心。
于是飞快从座位里起身,这会儿教室已空了一半,二班成绩虽然不行,但吃饭这件事上,还没输过谁。
可他刚冲上走廊,就被一个穿格子衬衫的年轻男人拦住了去路。
“同学你好。”
叶舒心想,好什么好?再晚半分钟排骨就没了。
于是答了句“抱歉有事”,就绕过青年继续往前奔。但这青年却在他身后大喊了句:“同学!我是想问问,白杰老师的办公室怎么走?”
叶舒住了脚。
找白杰的?
这会儿站在走廊尽头栏杆旁的项铭理也抬了个头,因为听见了他们班主任的名字。
叶舒回过头,问:“楼上都是教室,老师办公室在一楼。”
“噢。”青年应了声,却没挪步子。
叶舒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中等身材,方脸,头发打理得油光锃亮,上身穿着衬衫,下身是紧身牛仔裤,斜背着一个军绿色挎包,衬衫胸口的口袋里还夹了一支笔。
“同学。”青年走上前两步,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上来,“我是福临电视台的记者,我叫何嘉。”
记者?
叶舒接过名片。
“同学,想问问你现在有没有空,能不能聊两句呢?”
“不好意思,没空。”叶舒答得干脆。
“哎。”见叶舒要走,何嘉忙追问,“你们班上周不是被集体体罚了吗?同学你对此不想说点什么吗?”
果然。听见“记者”这个身份的时候,叶舒就联想到中秋上午的事了。
“你、真是记者?”项铭理这时候从何嘉身后走上前问道。
何嘉注意到他,忙又掏了张名片递过去:“对,福临电视台社会组何嘉。”
项铭理低头看名片的时候,何嘉忙问:“同学你上周也被体罚了吗?二班同学是不是都对此意见很大?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项铭理抬头答:“我是二十班的。”
“二十班?噢,你是好班的啊。”何嘉突然连连点了几个头,脸上也浮现出笑容,“那你、那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听见何嘉的反应,叶舒突然觉得事情有趣了起来。
这个何嘉都能知道二十班是“好班”,还惊讶项铭理为什么会在二班门口,自然早已弄清楚了二班是“差班”,都把他们三中调研到这份上,会不知道老师办公室在一楼?之所以一上来就搬出白杰的名字,怕只是为了引起他注意。
而且,一上来就问“是不是意见很大”这种话,看样子只想从他们口中打听对白杰的不满。但记者不该是先客观了解事情真相,然后据实报道的吗?怎么上来就问这么有倾向、故意套话的问题呢?
看来眼前这一位大记者,显然没打算遵守职业操守,只是一心来搜集白杰的污点证据罢了。
叶舒可不想当这把“刀”,于是趁这记者和项铭理说话的空隙,转身就要离开。
何嘉却眼疾脚快地跑了两步拦住他:“同学,你是二班的吧?”
“我不接受采访。”叶舒也不跟他拐弯抹角。
“你这……”何嘉被叶舒直截了当的拒绝态度刺激到,于是熟练摆出向来好用的义正言辞的姿态,质问道,“可你们班是受害者,如果受害者都不替自己发声,不是白白让坏人逍遥法外了吗?”
叶舒听到这番言论却乐了,心说这人武侠小说看多了吧,以为自己是伸张正义的大英雄吗?
这时关璃从后门出了教室,项铭理迎过去,把何嘉的名片递给他看。关璃目光扫了扫名片,接着抬头瞪了前方挡着叶舒路的何嘉一眼。
叶舒懒得再和这记者理论,只重复道:“我再说一遍,我不接受采访,麻烦让让。”
何嘉这会儿早已注意到后门又出来了一个二班的,想着反正眼前这个完全不配合,还是换个攻略对象好了。刚一让开身子,叶舒就迅速迈步拐上了连接廊。
何嘉重新换上笑脸,走向关璃和项铭理。
因为项铭理刚才主动与他说过话,何嘉于是把他当成自己人,故意套近乎地抱怨了句:“刚那个二班的真是傲,看来你们这班分得不是没道理。”
但他刚说完,就意识到旁边还站着一个二班的,连忙补充道,“哦这位同学,我的意思是说刚才那个人没礼貌,你别介意啊。看你和这哥们走得近,一定也是个好学生,不像刚才那个不懂事,完全不关心同学和集体。你看,能不能抽点时间,咱们做个采……”
关璃眼皮都没抬,只冷冷对项铭理说了句“走吧”,就大步往前。
何嘉“哎”了一声伸手去拦,但却被关璃抬起的手臂挡开,因为没想到这一挡的力度这么大,何嘉一个没站稳直接连退几步撞在走廊墙上,背脊、肩胛骨和墙硬碰硬,瞬间一阵钻心的疼。
他长“嘶”一声,伸手去揉后肩,望着关璃头也不回的背影和项铭理不住回望的眼神,又懵又恼地骂道:
“他妈的这个班的都有病啊卧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