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下,两人的身影皆被拉长。
几日后,迟玉上中班,刚到书店,就见站在畅销展台旁的荀慕生。
荀慕生正对大门,左手支着一本厚重的书,目光却根本没在书页上,一会儿左右看看,一会儿朝大门口张望。
书店有两个门,一是迎客的大门,二是专供员工进出的工作门。迟玉平时几乎都走大门,今日却走了工作门,未直接与荀慕生撞上。
那夜回到家中,他失眠到半夜,想了许多,思绪纷繁复杂,越想越茫然。
得不出任何能说服自己的结论,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默许荀慕生的接近,不知是给自己还是给对方的救赎。
那个客人在那里站好半天了。同事道:真稀奇。
迟玉道:站着看书的人你还见得少了?
他不一样啊。同事说:他那模样一看就不是蹭书的,真要蹭啊,也该买杯咖啡去消费区里蹭。
迟玉换好工作装,向畅销展台走去。
荀慕生哪里是来蹭书的,分明是知道他负责畅销展台,才站在那里等他。
走得近了,他才看到荀慕生的左手在轻轻发抖。
书太重,左手的伤未好利索,右手又不能帮衬着,拿得久了,自然承受不住。
来了。迟玉收拾好心情,并未露出惊讶的神情,挂在唇边的笑容甚至还带着几许轻松意味。
倒是荀慕生紧张起来,书从手中跌落,噗一声砸在地上。
书角给撞塌了。
荀慕生弯腰捡起来,看了看那书角,有些尴尬,这书我一会儿买。
拆开了的都是样书,本来就是给客人翻阅的。迟玉见荀慕生的左手还在抖,心里微微一酸他之前也受过类似的伤,那使不上力,什么东西拿久了都会发抖的滋味太熟悉了。
荀慕生拿着书,想了想,那我买一本没拆开的。
你喜欢看这类书?迟玉问。
店里有6个畅销展台,最外面这个放的是面向中学生的青春小说和漫画。荀慕生只想找个视线最好的位置,随手一拿一翻,心思不在书上,根本没注意到那是一本封面画着娇俏公主的奇幻宫廷故事。
经迟玉一提醒,荀慕生脸色当即就白了,忙不迭地将书放回去,我,我拿错了
这谎撒得离谱,迟玉心头一松,没忍住笑了起来。
荀慕生愣了愣,想解释,又觉得其实不用解释了。
这边来。迟玉往另一边畅销展台指了指,唇角的笑意未消,你挡着他们看书了。
荀慕生一看,自己站的展台另一侧挤了七八个小孩,全都捧着书坐在地上,见他看过来,个个拿书挡住脸。
这才发现,是自己抢了这帮小孩儿的位置。
迟玉低声说:你是大人,他们不敢往你那边坐,只好全部挤在一起。
荀慕生话不过脑:你笑话我啊?
说完,两人都是一怔。
荀慕生想补救,我开个玩笑。
迟玉没接这茬,我手刚好那会儿,重物拿久了就酸胀。你左手也将好未好,还是不要捧着看了,那边有沙发和茶几,人少清静,唯一的缺点是要花钱。
荀慕生随便拿起两本书,那我过去坐坐。
嗯。迟玉理了理围裙,我有些书要上。
所以就不来陪你了。
荀慕生会意,但走出几步又转身,迟
这里没人知道迟玉的本名,荀慕生又不愿喊另一个名字,踟蹰片刻,眉间皱起。
迟玉觊着他的神情,知道他在纠结什么。
文筠这个名字,就像一枚时不时杀来的冷箭,逼得两个人都不好受。
你会做咖啡吗?荀慕生将名字换成了你,目光灼灼地看着迟玉。
迟玉摇头,我们这里分工明确,咖啡师是咖啡师,图书专员是图书专员。
说着提了提胸前的挂牌,我是图书专员。
这样啊。荀慕生眼中滑过一缕失落,很快又周到地一笑,那我过去了,能等你下班吗?
迟玉迟疑几秒,荀慕生以为他要拒绝,正欲给彼此解围,他却道:下班之后,我可以用吧台的工具给自己弄杯咖啡。
荀慕生瞳光骤深。
迟玉温声道:给你弄一杯也没有问题。
第56章
人们总说酒能洗净恩怨,若是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推杯换盏,那即便心头仍有解不开的结,亦是来日可期。
书店没有酒,只有比酒苦的咖啡,比酒甜的茶饮。
换班了,迟玉站在吧台边捣鼓咖啡师的一堆宝贝工具,工作装尚未来得及换下,半明半暗的灯光打下来,将他的面容藏进阴影里,却将他的一双手臂照得格外清晰。
光芒下,那双手臂白皙得过分,内侧的青筋随着他的每一个细小动作而利落地浮现。
荀慕生倚在离吧台不远的沙发上,目光在迟玉手臂上逡巡,贪婪得看入了迷。
以至于迟玉抬起头,唤了两声,他才如梦方醒。
迟玉围着印有书店logo的围裙,双眸深邃如星子,喜欢糖多一些还是少一些?
荀慕生赶紧坐直,正经得有些窘迫,又有些可笑:都行,甜和苦我都能喝。
只要是你做的。
迟玉的目光在他脸上驻足片刻,倏地垂下眼睑,好。
入夜,书店倒是比白天热闹许多,饮品消费区只剩几个空位置,而迟玉做的咖啡只是员工福利,不算在营业额里。咖啡师笑:那位是你朋友啊?换个大杯子给他装呗,正常杯子太小了。
不用。迟玉正拉着花,闻言手抖了一下,好好一只熊猫被画成了猪。
咖啡师乐了,你也有失手的时候?
迟玉叹气。这杯是给荀慕生做的,用的是客人们的杯子,另一杯是给自己做的,用的是自己的水杯。熊猫成了猪,他的第一念头是这杯自己留着,另一杯集中注意力,好好画个熊猫,正要拿另一杯,才意识到万万不可。
经常来的那位摄影师小哥也是你朋友。咖啡师八卦得很,起了话头就停不下来,怎么不见你给他拉个花?
迟玉本想将荀慕生那杯倒掉,重新做一杯,却耐不住咖啡师的碎嘴,赶忙将两杯咖啡放在托盘里,把聒噪的咖啡师丢在身后。
见迟玉过来,荀慕生起身欲接,迟玉却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换个位置。
那位置偏僻得很,与员工休息间相连,平时几乎没有顾客去坐。
抱歉,晚上人多。迟玉说着将画着猪的咖啡摆在荀慕生面前,尝尝,觉得苦的话,我去拿些糖和奶。
荀慕生看着那个头上顶着包的猪头,一时哭笑不得,心里却越发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