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辛的身体在哆嗦着:
“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猛地,灰狼也站了起来,焦虑地大吼:
“塔里诃德!”
口气如同坚冰,塔里诃德淡然看着他:
“我记得我把你托付给了一个家庭——那个家庭的成年人,都在战争中被杀死了,而他们的小儿子尸首,却远在教会办事处门前。
你当时就在现场不是吗?请把你所见到的事实说出来。”
“闭嘴……”
徒然瞪大眼睛,避着人群,缓慢摇头,追忆着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灰狼在步步后退。
一个趔趄,他撞在一位脸蛋受伤的妇人身上。
“你没事吗?”
以一手搀扶住他,妇人牵着她孩子的手。
仿佛触电般,他避开了妇人。
那一边,转头看他的,是西辛;她已然泪流满面:
“灰狼,请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咬紧牙关,灰狼终究没有作声,甚至于不敢面对西辛那真诚的瞳光,不敢面对塔里诃德那毋庸置疑的眼神,不敢面对这一群把视线聚焦在他身上、似乎在责备他的人,他夺门而出!
天空,乌云密布,倒映着漫山遍野的黯淡,笼罩成心头上的抑郁。
紧随一声横雷,落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坠入寂寥无人的废墟间,雨点如丝如缕。
冒雨,灰狼竭尽全力地奔跑着。
漫无目的,直到那一丝冰凉完全淹没痛觉。
他不知道淌下脸颊的是雨滴,还是汗水;待他不得不气喘吁吁地停下时,已然穿过锈迹斑斑的铁栏,穿过草木乱生的花园,浑身湿透,来到那一片苍凉满目的石头树林里。
雨,越下越大。
张开双手,朝着这昏天黑地,他竭嘶底里地大吼。
直至又一声惊雷,打断了他,映亮了身后不远处少年面具下的半边脸:
“真是狼狈啊,你的渴求呢?”
“已经完了——我保护不了那个孩子,也保护不了她,都头来一切都只不过泡影,这双软弱的手终究握不住任何东西!我唯一能做的,只剩下祈求神明庇佑。”
死死盯着天空,灰狼两眼通红。
雨水滑下面具边缘那时,少年举起火枪,扣下扳机。
“轰隆!”
枪响夹杂在雷声里,雨雾湮灭了硝烟。
然而,不躲不避,灰狼明明没有动弹,子弹却没有打在他身上。
少年转过身:
“看来押错宝了,还以为监视那个教堂会有什么收获……不,还以为你会是个更有骨气点的家伙;倘若那个传教士是魔法师,打败黑骑士也就不会奇怪。
如此而言,那便是教会的内部矛盾,意味着我的调查到此为止。”
灰狼保持沉默。
顿了一下,少年继续往下:
“虽然我不知道你要保护谁,抑或保护那个人的原因,但重点并非‘能不能保护得了’,而是‘渴望保护的心情’——难道因为保护不了,就泯灭了自己的渴望,不去保护吗?我可不想败给这样一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然后呢?他振作起来了吗?”
商会里的杂物房,中年商人扔给埃尔·勾落一条白毛巾。
脱掉外衣,埃尔擦着脸上的水滴:
“放心吧,纵使他再愚蠢,再度唤醒的渴望,必然能够让他站起来。”
“我倒是出乎意料。
在与摩洛戈的交谈中,那位传教士的魔法师身份已经暴露无遗,如此一来,作为战争胜利者便顺水推舟,不希望成为城市管理者也就理所当然。
理论上,帝国没有干预魔法师的权力,为何你仍然选择那人作为接入口,试图介入魔法师的事端?”
“正因为她是魔法师才奇怪——帝国无法介入教会,但教会不经雇佣也无法介入帝国事宜;所以,她在被谁雇佣?”
拔出火枪放到桌子上,埃尔推给商人。
商人接过了枪:
“或者根本没有人雇佣,她在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势力。”
“据说她承诺‘教导’魔法,但对于没有魔力的人,那真的能够做到吗?”
埃尔若有所思。
入夜,雨依旧在下。
稍有犹豫,灰狼还是伸出湿漉漉的手,试图叩响西辛的家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
透过门缝,可以看到屋内没有点灯。
灰狼推开了门,那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一闪而过的电光,映亮了坐在餐桌前,无动于衷的西辛。
门外,灰狼站在雨帘下:
“对不起,但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隐瞒你……正因为看过那些惨象,才希望你能够远离。”
“没关系。”
西辛的声音格外淡薄:
“说起来,你知道吗?塔里诃德教给我们魔法了。”
又一道转瞬即逝的电光,带着闷雷的躁动,辉映成她两眼无神的空洞。
瞳孔收缩间,油然而生的不祥预感,让灰狼赶紧跑入屋内——他试图点起烛火,可惜慌忙中每每划着火柴都会被他身上滴下的雨水浇灭,无论多少次擦拭。
忽然,西辛莫名其妙的吟唱萦绕在他耳边:
“远古的神祗啊,请聆听我的呼声,令此身成为你的仆从,奉上此生渺茫的命运延展,为你的复活赋予代价,在爱丽丝的见证下,颠覆法则,授予拟态,借用权能,永恒共生:
生命嫁接——亡者召唤!”
黑暗中,更为漆黑的线条在勾勒,在蠕动,在延绵,终于缠绕成灰狼眼前的四个人影,分别呈两个成年人和两个小孩的姿态。
灰狼不懂魔法,不敢阻拦,但隐隐的不恻却像勒紧喉咙的双手般让他窒息。
这个屋子里,除了他们两人外,还有其他声音——
男音难以掩饰激动:
“西辛!是西辛吗?”
女音喜出望外:
“我的女儿,我的丈夫,我听到你们的声音了!”
小男孩们则连声抗议:
“好黑好黑!爸爸妈妈,还有大姐,你们在哪里?能点蜡烛吗?”
灰狼终于点亮了烛火。
倒映进他瞳孔,那是四个半透明、时而闪烁的人形,还有满身鲜血,此刻皮肤上依旧在勾勒、迸裂血水的西辛。
纵使眼眶泛落血滴,追随着瞳孔里的光芒,哽咽着,张开怀抱,西辛看起来是那么高兴:
“爸爸、妈妈、弟弟们,欢迎回来……”
“住手……”
眼看着她拥抱那些人形,灰狼伸手往前。
但,遗落在指尖无法触及之处,他的声音根本没办法传达到她耳边。
直到鲜血把那些人形染得通红,浸着血水,西辛终于依偎在母亲怀里。
愉快而安详地,她闭上了眼睛。
“妈妈,姐姐睡着了吗?”
“嘘~是的哦。
晚安,我的女儿。”
西辛身体瞬间炸裂成满屋鲜血的同时,人形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