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森林里,挂满符谶的绳索从塔顶拉至地面,通体漆黑的离恨塔就坐落于一个印刻着巨大魔法阵的空地正中央。
那时候,魔法阵的冗杂印痕还是完整的一大块,无法被消除。
如同一柄倒栽进土壤里的巨剑,整个离恨塔从底部往上逐渐收缩,没有窗户,也看不到分层,甚至不存在进入的门,唯一修饰便是最高处骤然拢起的尖顶,以及那些从塔顶拉出的悬索。
塔里,没有光,也没有生物的动静。
直到瞳孔里的红光亮起,直勾勾地射进黑暗,映亮了塔底下,那个被铁镣紧锁,被铁链牢牢缠住的人。
就连灰尘也被禁止落下,粉红色洛丽塔礼裙依旧,仿佛才准备参加晚会般焕然如新。
然而,打扮得精致、穿戴着这身礼裙的小女孩却两眼无神——长发披散成一地青丝,指甲戳进链条的缝隙便连指尖也被扣押,皮肤映衬着铁镣的冰冷如同雪花般无垢而洁白;一动不动,她就像一具人偶。
“可怜可悲的神子,仅仅因为与众不同便遭受了此种待遇。
你的天真被诬陷成伪装,你的善意被诋毁成恶毒,就连你的美丽心灵亦被践踏、被玷污;没人顾及你的过去,他们只在意自己,并最终将你封印于离恨塔上……”
黑暗中,只有那对红宝石般的瞳孔没来由地发着光。
紧随而来,一股婉转动人的少女清音萦绕在小女孩耳边:
“请回想起来吧,那些遥远得已经被遗弃的过往,曾经在你身后予以过支持的神祗们。”
话语落下瞬间,纵使出现在视野中为那双红瞳的刻意,更哪怕被铁镣牵扯着,无论肢体还是表情都已然如一潭死水般波澜不惊,心脏却蓦地鼓动,带来铁链被不自觉中拖拔的音色……
徒然,流连成影的红瞳里,瞳光被强行拽进眼眶,小女孩霎时的吸气并不能喘到底。
不舒适地扭动着身体,愈加激烈地拽响铁链,小女孩哆嗦着:
“谁……谁在那里?”
“我是爱丽丝,现存于世的唯一神祗——歌莉娅,神子,你愿意为我奉上你的名字,使本身的存在寓居于我吗?”
回响在昏黑中,爱丽丝直言不讳。
似乎总算察觉事端,沉寂下来那时,垂下发丝,歌莉娅口气平静:
“才不是什么‘神子’……我是魔女,肆意玩弄着人们心灵的大坏人……”
瞳孔里的红光,被挤压得摇摇欲坠:
“你的因果,究竟在哪里?”
歌莉娅沉默了。
忽然,笑声如击金,如摇铃;爱丽丝继续往下:
“原来如此,已然造就的‘永恒生命’吗?那我就换一个说法好了。
我们来进行一场交易吧,交易的内容是: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甚至赋予你相应的才能与知识,相对地,你把整个存在贡献给我……”
“不要——我是我自己的!”
歌莉娅直接拒绝。
分明,轻笑滞止于顷刻,离恨塔内明明应该只有塔壁与锁链的黑暗里,宛如虎视眈眈的饿狼般,猝然亮起不计其数的红瞳眼睛!
一刹那恍如塔的内部构造也消失不见,红瞳眼睛只包裹在歌莉娅周围——看不到往上贯通的柱状外形,更像处于一个伸手便能够着红宝石的狭窄空间。
红瞳近在咫尺的注视带着巨大压迫力,几乎让她窒息。
这时候,反而锁链成了歌莉娅的依靠。
爱丽丝的声音来自四面八方:
“说出你的愿望吧,魔女——但如同你的任性,如同你不愿意把存在贡献给神灵,我赋予你的力量、知识,甚至给你达成的愿望也将有所局限……”
此时此刻。
雪花缥缈,冷风易逝,一如来时的猝不及防,仅瞥了控制“追光者”们的光球一眼,抬起头时,道格发现自己已然身处迷宫。
一开始就不存在,除了光球,着眼身体而抬手,他并没找到雪花,甚至换过衣服的痕迹。
不知什么时候回到原点,道格正对面,是趴在地上,目瞪口呆着的雅各布·卡萨,和他身后那口枯井。
走到雅各布身边看了看,扶起他,道格继而询问:
“长久保持这个姿势会积攒灰尘,长时间不进食则会导致形态瘦削;现在你身上,两者都不具备——鉴于你‘死灵’的身份,我姑且还是先问一句:从我离开开始直到现在,过去多久了?”
“一……一分钟?”
雅各布摇摇头:
“道格,你是开玩笑的对吧?现在也是,说我是‘死灵’也是……还有要拯救魔女什么的——呃,这个光球是什么?我刚刚还没看见……”
不置可否,也不急于回答他,道格只注视着迷宫的方向。
沉思良久,才作答道:
“迷宫里的东西,获取战争胜利的关键物品——不知不觉中,好像我跟她做了某种交易,虽然现在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现在,我们先回去好了……”
沿着往上的绳索,待他们从仅剩一片余烬的双子城堡下出来,已经入夜。
燃起火把,通过外面把守电梯井的“复兴党”成员口述,道格获悉所有工人都被救出,如今安置在“复兴党”营地。
说不得加入哪个党派,工人们还处于恢复身体并逐渐接受事实的阶段。
倒是因为“拯救工人”这件事,仅仅今天下午,许多两派之间闻讯而来的中立者已经开始陆续加入“复兴党”,导致“复兴党”前所未有地壮大。
“肃清者”那边则出乎意料地没有任何反应,无论是听到“道格·丹尼克斯在‘复兴党’这里”,还是有关“拯救工人”这件事;似乎从早上艾达与“肃清者”成员们对话开始,就连“肃清行动”也停下了。
“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喃喃着,把光球塞进马袋,道格跨上了看守们提供的一匹马,便要前往“复兴党”营地。
连忙跑到马前,雅各布拦住他:
“等等!等一下,道格,我还没上马!”
马背上,道格勒稳缰绳,令马匹原地踱步,淡然:
“怎么?你不回去艾达·卡萨那边了吗?
我倒没什么关系。”
“欸?”
一愕,雅各布满脸茫然。
娓娓道来,道格面不改色:
“恐怕今天晚上,由艾达率领的‘肃清者’便会偷袭‘复兴党’营地,意图先下手为强;也活用‘肃清者’多武者的特点,让‘复兴党’只有‘被说服’一个选项,而不得不被归并。
但显然,我并不在‘被说服’的范围内——届时,战争将不可避免,你的立场会让你面临崩溃。”
“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瞪着眼睛,雅各布的口气在颤抖。
道格撇撇嘴:
“还不明白吗?要是光头男人……不,任何一个原‘肃清者’的人率领着那些人,‘肃清者’也不会毫无动静,‘肃清行动’一定会继续下去。
而导致政权、政治方针从根本上发生改变的时间里,必然存在着关键的人;联系上艾达今天早上说的话,以及很大几率她已经被歌莉娅解放,那她作为新的领导者,做出这种行动也就不足为奇。
总而言之,她只是把迟早会发生的事情提前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