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公道
穷奇猝不及防之下,洛九江已经如同鬼魅一般地出现在了楚腰身后,把着他的手向穷奇心脏再送出了一击。
这回有灵力加持,玉簪刺破穷奇肌肤的动作轻松地就如同刺破一块豆腐。楚腰脸上几乎要随着玉簪深入露出扭曲的快意。
但玉簪毕竟不是合手的兵刃,更何况穷奇已经不是第一击前那个毫无防备的穷奇。楚腰虽然站在洛九江身前,好像是一面防守的肉盾,但实际上,他是洛九江的掣肘。
故而这第二下,只刺破了穷奇皮肉半分,就被迫收回。
染血的玉簪当啷摔在地上碎了一地,洛九江抱着楚腰往后飞旋,随即将楚腰抛向身后墨罗,自己则抽刀在手,直面穷奇。
他卸下脸上伪装,露出了一张英俊、干净,但在场众人几乎都不认识的脸。
穷奇两次受袭,显然已经愤怒到了极点。他一脚踹翻面前的长几,怒声直冲洛九江道:“你到底是谁?!”
洛九江不卑不亢地报上自己的名字。按理来说,这些眼高于顶的异种应该没有听说过他。就算有谁对他的名字耳熟,多半也是因为他的师父。
毕竟他的恩师曾经在三千界里遍撒网地找他,又为他举行了那样风光的一场百鼎宴。
但出乎洛九江的意料,穷奇好像对他挺熟悉的样子。
因为一听到洛九江的名字,穷奇马上就更生气了。
“是你?!”他喷出一口长气,就像是看见某件好事在他眼前被硬生生地毁了,“你就是那个‘九江’?”
“啊。”洛九江想了想,一下子明白过来。
“你是要问千岭的道侣吗?那也确实是我。”洛九江微笑道:“等一会儿我摘你人头下来,让你看看我究竟当不当得。”
穷奇长鸣一声,在穹顶的大殿之中化作原身。他魁梧、霸道、气势十足的异种之躯逐渐显露,其中所有气势都直逼洛九江。
“小子口气太狂!”
“老狗嘴巴太臭!”洛九江冷笑着,针锋相对道。
今天穷奇出行时绝对应该好好看一眼黄历,那上面准写着“忌说话”三字,不然怎么他每说一句,都能被楚腰或者洛九江当面撅回去?
于是说话不宜的穷奇,干脆就不说话了。
春情宴上可是他的主场,两个小崽子跑到主人家里翻天似的放肆,巴掌都已甩到他自己脸上。他要是还能笑呵呵地纵容,难道是个佛爷吗?
穷奇身长猛然拔高数丈。要知道他虽然伤上加伤,但寒千岭的目标其实只有饕餮一个,穷奇不过是个顺带的攻击对象。
这虽然让穷奇得到了若有若无的蔑视态度,但也让他少吃了不少攻击。
朱雀界……或者说神龙界一行造成的伤口,他经过在**界大本营里的稍稍调养,已经恢复大半了。
至于楚腰刚刚给他的那一击,反而是惊愕比伤害更多。楚腰毕竟没有趁手兵器,手持的只是根普通磨尖的玉簪子。尽管他一下子就戳透了穷奇心脏,但那小小的伤口已经开始长肉愈合了。
化为原身的穷奇凶态毕露,看着洛九江,他何止想起了自己刚刚被一个炉鼎当众刺伤的耻辱,更是联想到了不久前口口声声“九江”的那条蓝龙。
眼前正好有个不大不小的发泄桶,如今三件事情并算,正好让他在洛九江身上出一口恶气。
穷奇所修道法和饕餮类似,也难怪他们两个臭味相投。无论是穷奇的**界,还是饕餮的缙云界,他们都是把自己所掌握的世界和自己的状况紧密关联的异种。只要世界仍在,就能源源不断地回馈给他们所需要的力量。
这个主场加成可谓非同一般,更何况穷奇此时还身在欲情气最浓的春情宴上?
高大凶狠又矫健的异种凌空对洛九江压下一爪,两者之间鲜明的体型差距,让洛九江看起来甚至都有点可笑。
但在满场的人中,没有一个能笑得出来。
穷奇的力场已经满满铺开整间大殿,可洛九江的气势亦不逞多让。他们两人虽还未曾直接交锋,但力量边缘已经互相碰撞过一回,那交接之处碰撞的余力扩散出去,把十余个客人并着红衣卫打得血流满面、人仰马翻。
穷奇身为具有道源的异种,已经身居大乘之列,反观洛九江只是个新晋元婴的人族修士。但这两人居然能够僵持不下,实在让人诧异不已。
然而在战斗最中心的两人,心里都明镜般清楚。
这已经不是一次普通的灵力对决,这是一回道源相持的王对王!
穷奇的依仗在于他身居**界主场,又继承道源多年,对道源之力的运用早就炉火纯青。而洛九江则全凭着他的道源,是当世除了寒千岭之外再无第二份的阴阳!
刹那之间,穷奇和洛九江身形不动,仿佛还在僵持等候对方破绽,但实际上彼此灵识已经交手近乎千次。
两人战况不可谓之不激烈,洛九江在千次交手之中愈加熟悉穷奇那令人作呕的欲情之气,而穷奇也暗暗为洛九江锋芒毕露的阴之道源感到心惊。
他们二人的神识在交手中不知不觉地换了主场,两人也便就势对换了位置。洛九江与穷奇一对猩红兽瞳对视一眼,彼此目光中都满满地充盈着欲除之而后快。
洛九江心想,此贼不杀,更待何时?而穷奇心中亦做类似想:像这样天纵奇才的少年人倘若彻底成长起来,那还能有他的活路?
而落在旁人眼中,就只是相持许久的两人突然错身而过,然后眼神相碰而已。
穷奇目光中狡猾之意一闪而过,他沉声隆隆道:“本尊身为**界主,自该执掌一界。我这界内的私事,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来多管什么?”
洛九江喘了口气,他从未经历过和界主级别人物的直接相抗,如此战斗,对于他来说还是有点勉强了。
但这并不妨碍他不假思索道:“眼见不平之事,天下人人得而管之!”
穷奇纵声大笑,神识瞬间紧绷尖锐如针,冲着洛九江千万齐发,同时自己庞大的身躯也合身压上,一时之间竟然来者不善,气势汹汹!
“竖子年幼,不识世上厉害!”那一瞬间穷奇周身气场如潮,直把洛九江紧紧压制,好像让他来回在巨浪中翻滚,随时都有被撕成碎片之虞。
此时整间殿内欲情之气大涨,是穷奇贴着地皮把这回殿中聚集的欲情气一个倒卷,全都如臂指使地披上了身。
在他如狂风暴雨的攻势之中,洛九江的身形显得渺小又东倒西斜,一连数道狠厉刀风都被搅成碎片。
而在如此激烈的战斗之中,竟然还有人受到穷奇操纵的欲情之气影响,连在这种两方决战的紧要关头都敢当场压下一个炉鼎,只凭本能荒唐起来!
穷奇大笑,见此一幕的他极为得意:“你只有一把刀,还能斩断人心鬼蜮,斩断这食色性也的污浊天性不成?”
洛九江怒目圆睁,一时被穷奇攻势打得透不过气。然而在坚持了一时半刻,将最强势的一波浪潮避过后,洛九江如同被压制到极点的弹簧般纵身而起,长刀遥遥直指穷奇鼻尖。
“我已有一把刀,便可杀首恶,诛凶徒。你欺压这些炉鼎,让他们一辈子都苟延残喘,宛转献媚,主人面上稍显风吹草动就惶惶不可终日,只能平生手无寸铁,一直到死。
而我一个手持利刃的刀者,倘若丢下一句‘人心难测’便转头就走,当引为平生大耻!”
洛九江双手将刀高擎,自上而下一刀如审判天雷一般从天而降,一时间他刀光如电,刀势如雷,双眼瞳孔已经细细环了一圈金光,宛如天道化身。
“我要你——以死偿还!”洛九江厉声道。
那一瞬间两方道源水火不容地相撞相碰,冲击的力量顷刻便毁了穷奇这千年不改的三十七座镇江流大阵。殿堂高高的穹顶受这一冲之力化作尘粉,劈头盖脸地糊了满堂宾客一身。
而在场的所有人几乎所有力量都用来抵御这股冲击带来的伤害,完全不能分心再管粉尘小事,于是各个都成了雪人。
只有一股柔和的道源之力在此时还兼顾满堂炉鼎,带着生之气暖融融的抚慰之意,为他们撑起一把用以保护的大伞,没让任何一个炉鼎伤到丝毫。
当年洛九江身替寒千岭,以心相接那道问心雷,要天道一探他普爱众生之心,仁爱此世之心。
他确实做到了。便在这不容分心的紧要关头,他仍记着一殿手无寸铁的炉鼎。
只是那保护伞最后晃了两下,倒像是他强撑着某种压力,才把这庇护维持到了最后。
待到道源互相抵消搏击的力量渐渐衰弱下去,光芒最刺眼的战斗中心渐渐黯淡下来,这两人交战的场景才出现在众人眼前。
洛九江一刀深深劈入穷奇胁下,但墨罗借他的长刀毕竟不是被他视如兄弟的澄雪,这把刀在这一击中已经碎成数块,空留一个轻飘飘的刀柄。
而穷奇……他一前一后地夹击了洛九江,那强大的合击之力甚至伤及洛九江本源,让他喷出的鲜血已经染透衣襟,此外还有涓涓细流般的淤色血液顺着洛九江的嘴角往下滴淌。
是的,一前一后的夹击。
如今的场上,正立着两个穷奇。
身为大乘修士,穷奇早就破了出窍境界,能够身外化体,一分为二。
此前他先是稍稍放松攻势诱敌深入,然后另一个分身就借此机会给了洛九江致命一击。
洛九江以手掩口,沉闷急促地咳嗽了两声后,终于再压制不住,一大口血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喷射而出,期间还夹杂着点点内脏的残片。
他身形晃了两下,终于再站不稳,扑通一声向前跌倒,勉强单膝跪在地上,脑袋也耷拉下去。他唇畔血珠如同成串一般向下滴沥,很快就染深了一大片地毯。
“洛九江!”不远处一声近乎撕心裂肺的惊叫,却是楚腰颤声一呼。
他身为刺杀穷奇时犹能面不改色、连手脚都不冰凉一下的炉鼎,此时竟然失态到推翻了眼前桌子。
这场景显然让穷奇得意非常,他重新将元婴之体和自己合二为一,重新化作人身,弹出自己伤口中的刀锋残片。只是不等他再说什么,本就凌乱而安静的宴会大厅中又骤然生变!
一时间,有十七个炉鼎共同翻身而起,并不像旁人以为的那样都吓傻吓呆了,反而每人都手持玉簪金钗,狠狠刺入身旁客人的胸腹要害!
这气势极凶狠,极狞恶,极孤注一掷,也极奋不顾身。没人料到楚腰之后竟然还会有这样的炉鼎,也没人料到在穷奇厮杀得胜之后,他们还依旧敢出手!
这真是好大的胆子,好灼目的气度。
穷奇的笑声梗回嗓子之中,这回轮到楚腰高声发笑了。他刚刚失态打翻桌案显然只是一个暗号,就像是他毕生无数层伪装中的一部分。
寂静如死的大厅之中飘荡着楚腰悦耳的笑声,他站起来,径直走向穷奇的方向,不闪不避。
楚腰朗声道:“你来猜猜,我们这种炉鼎,在这席上还有多少,在披香宫里还有多少,在满**界里,又有多少?”
既然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轻贱炉鼎,只把他们视作玩物。那炉鼎们又何妨轻掷一命,把自己当成有死无归的刺客?
十四年的积蓄隐忍,所有血性,尽付今日一掷!
他们不是任人把玩揉捏的器具,就算被当成玩器,也要小心他们不知何时就深深扎入你喉间心头的一根梗刺。
“来。”楚腰显然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此时竟然还能平静一笑:“你管这个人干什么?杀他之前,你该先杀我。”
穷奇气急,当真丢下了半跪于地,伤重至萎靡的洛九江。只是不等他越过洛九江,就听地上的青年又咳了两声,然后缓缓伸出一只手,艰涩道:“借……咳咳,借我……借我一把刀。”
这是个多么可笑的场面,这人又抱着多可笑的战意?而且别说没人敢借他,就是有人借了,凭他现在这个模样……
远处墨罗双眼已经赤红,他悲愤地道了一声“少主!”,却仍遵从洛九江的意愿,将自己手中长刀抛向洛九江方向。
那刀打着旋飞向洛九江的手心,却被穷奇中途截住,轻巧地抓进手里,啪一声带鞘折断了。
穷奇把被掰成两片的刀“当啷”丢在地上,不屑道:“残兵败勇,破铜烂铁,还想继续与日月争辉?”
地上的洛九江半闭着眼,嗓音沙哑地哼笑了一声。
“我说……我的朋友们,借我一把刀!”
穷奇还想把他踹倒嘲笑,但开口瞬间突然觉得不对,他猛然回首,只见洛九江手上确确实实地多了一把凝实的刀。
那刀周身带着怨恨和煞气,细细一辨竟还有点近似桃花煞的意思。刀的颜色是一种翻涌着血色的暗粉,明明不算鲜艳,却莫名地让人感到刺目。
洛九江拖着那把古怪的刀驻地站起,刀身在地上划拉一下,传出一种逆耳的摩擦声。
洛九江抹去唇角血渍,哑声问道:“你死过吗?”
这话问得突兀又莫名其妙,穷奇一愣,觉得这胆敢叫板的毛头小子是失心疯了。
洛九江殊无笑意地一扯嘴角,没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他只是轻声道:“穷奇,我带着此地无辜的一万冤魂死气,替他们朝你索命来啦。”
他举起刀锋的瞬间,在场的所有炉鼎明明只有惊怕,却都莫名无端地杳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