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积雪没膝,每一寸跋涉,都是艰难吃力的。
好在,龙小双已经看到秦河精神疾病医院的大门。
脸上的肌肤裹了泪痕,生生冻裂了,痛如刀割。
眼睛被雪光刺激得涩辣酸疼,视神经似乎萎缩了,眼珠往眼眶里陷。
终于,进入了医院里面。
门厅里没有人。这样的医院,原本也不像市医院那样,患者络绎不绝。
到门诊去询问大夫,那个昏昏欲睡的大夫居然还认得她。
“是有这个么病人,”大夫说,“我昨天在住院处值班见到过。”
龙小双几乎跌坐在地上,又是高兴又是难过。
高兴的是,她终于找到了妈妈,难过的是,爸爸真的把妈妈送这里来了!
“住院处在哪个地方?”龙小双抹抹眼泪。
“连廊顺着往后,第三栋楼就是。”大夫说。
龙小双致谢,转身出了门诊,顺着连廊往后面的楼跑去。
住院处护士站报了母亲的名字,护士说五楼11号。
没有电梯,沿着楼道一层层爬上去,到了五楼,喘不上气来了。
扶着栏杆咳了半晌,喉头几乎咳出血来。
本来,雪地里三四公里的跋涉,就已经筋疲力竭。
11号病房。
沿着走廊往前走。
远远的,看到走廊那端的长椅上蜷缩个人,深灰色的衣服。
再往前走,那人蜷缩的身影有几分熟悉。
龙小双的心提了起来。
花白的头发印入眼帘,蜷缩的,高大的身躯!
眼泪呼的冲出来,失声叫:“爸爸!”
长椅上的身影一抖,迟疑地起身。
沧桑清瘦的容颜,深陷的眼眸透着茫然,是龙承明!
“爸!”龙小双扑过去,失声痛哭,“你怎么在这里?”
“双儿!”龙承明伸出粗糙的大手,抚摸龙小双的脸,似乎不太相信眼前的一幕,“你怎么来了?”
“我找不到你们,就找到这里了,”龙小双哭泣,“妈妈呢!你把妈弄哪里去了!”
龙承明蹲下身,搂住儿女:“对不起宝儿,我把你妈送来了这里!”
“为什么?”龙小双泪眼模糊,“妈妈不是不要紧了吗?”
“不行,再不送来,要翻天了!”龙承明说。
似是听到了爷儿两个的声音,旁边的11号病房里传来嘶吼,是叶文娟的声音。
刹那间,龙小双崩溃了,一步奔到病房门前。
“妈!”龙小双叫,病房的门是锁着的,只有监狱一样的几道栏杆。
龙小双个头不够高,看不到里面的情景,只能拍着门哭喊:“妈!妈妈!”
护士跑过来,厉声喝道:“这里是医院,请您注意行为!”
“我妈妈在里面!”龙小双哭道,“求你放她出来!”
“病人不都在里面吗?”护士说道,“家属要配合治疗!”
“妈妈没那么严重,妈妈不需要在这里治疗!”
“双儿!”龙承明搀扶住女儿,“听护士话,安静,还有其他病人呢!”
“我们带妈妈走,不能在这里!”龙小双哭道。
“不行!”龙承明说,“你妈已经歇斯底里了!”
“我们去上海!去找师父!”龙小双说,“师父那里不需要这样治疗。”
“来不及了,”龙承明说,“我弄不了她!”
“我给师父打电话!”龙小双说,急忙往口袋里去掏手机,却发现,手机呢?
才想起来,路上给龙青阳打电话,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扔在了车里。
秦钢中心医院查找患者登记,没有叶文娟。
“下个查哪里?”李冬问。
难不成是秦安市医院或者市中医院?
龙青阳两道剑眉拧在了一起,眸光深郁得几乎滴出墨水来。
手机响起来,急忙去看,是宁晓冬的。
“青阳!”宁晓冬问,“秦安有没有精神病医院?”
龙青阳心里一震,眼前有一丝亮光闪起,“有!在秦河!”
“去那边找!”宁晓冬说,“百分之七十的把握!”
“我怎么没想起来呢?”龙青阳低语。
“这是伯母变卦了,要逼迫双儿呢,伯父才临时做的决定!”宁晓冬说,“我现在带精神科大夫去秦安,接伯母过来。”
“晓冬,”龙青阳哽咽,“河东大雪!”
“没事,我开车先到,大夫护士开救护车随后!”
“那......注意安全!”
“放心!你快去找双儿!”
“好!”
挂断电话。
李冬问:“去哪里?”
“秦河!”
“明白!”
天色渐晚,雪地里远远看到了龙小双的迈巴赫,已经被大雪覆盖了。只有它超长的车身,默然宣说着尊贵与奢华。
龙青阳和李冬都紧张了起来。
君威总算开到了近前,龙青阳打开副驾驶,一步窜下来,拉开迈巴赫的车门。
龙小双没有在里面。有些松口气,也有些提心吊胆。
这丫头,是弃车步行,还是另遭不测?
副驾座上,那台诺基亚n7静静的躺着。
龙青阳拿起来,果然没电了。
来不及管车,两人继续驾车前行。
雪地里有被覆盖的,趟过的痕迹;有跌倒爬起来时,挣扎的痕迹。
龙青阳的眼睛被水雾模糊。
他眼前浮现出龙小双在大雪里艰难跋涉的身影。
君威慢慢穿过雪地,到了精神病院的大门口。
龙青阳记得住院部在后院,让李冬直接驾车绕了过去。
同样护士站询问了患者姓名,叶文娟果然在这里!
两人飞快地上到五楼,拐过楼梯,就在走廊的另一端,远远看到了爷儿两个。
第一件事,拿出手机,给宁晓冬打了过去。
“我看到她了,”龙青阳心力交瘁地喘着气,“那丫头完好无损!”
宁晓冬停顿了两秒:“那就好!我已经上路了,你去给伯母办理出院手续。”
“好!”
灰色的薄呢大衣敞开着,撕开领口的衬衣,露着清硬的锁骨。
龙青阳就那么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几十米的走廊,响彻着铿锵有力的脚步声。
龙小双看到那个修长的身影,向着自己笃定坚信的走来,席卷着强大的压抑和气恨。
来到近前,四目相对,身形有逼迫的感觉,眸如冰冷的潭。
数十秒钟,龙青阳败下阵来。
面对那双清澈无垠,饱含了泪水的的眼睛,他溃不成军。
张开双臂,龙小双投入他的怀中。
“你想要我的命?”在她耳畔哑声低语,狠狠的声音,狠狠的臂力。
“对不起!”龙小双呜咽,“害你又担心了!”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捧起她的脸,盯着她的眸。
“想要打过,”龙小双涩声,“手机没电了。”
无语凝眉。心脏里除了爱怜和疼惜,还有什么?
垂下头,吻住那双柔弱的唇,把力量和温暖给她。同时也汲取她的力量和温暖。否则,这颗心就要碎裂了。
龙承明干咳了两声,惊回龙青阳缥缈的心魂。
“叔父!”问龙承明,“怎么会这样?”
龙承明大掌搓搓胡子拉碴的腮颊:“初五那天,你奶奶打来电话,把你婶娘骂了一通......”
龙青阳皱了眉,他能把事情串起来。
春节那几天,娘和毛莹莹还在老家,奶奶的耳朵里,被她们灌满了!
奶奶于是骂了婶娘,婶娘疯了!又要逼龙小双去跟赵冰领结婚证,结果把龙承明逼疯了,出此下策!
“本来是要去你们舅舅家的,也没去成。”龙承明说,“我也是没办法了!”
“你们把妈妈接回去!”龙小双面如死灰,“我去跟赵冰领结婚证,这样就都安静了。”
三个男人齐刷刷看向龙小双。她双目空洞,黑不见底。
“小双儿,”李冬率先说,“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知道!”龙小双垂了头,“事已至此,我只要妈妈好起来,我太累了,不想折腾了。”
“晓冬在路上,”龙青阳扶住她肩膀,“医院救护车也来了,接娘去上海!”
龙小双抬起头,眸中闪过希望的火苗:“师父过来了?”
“是!所以你不要随便下决定,会要人命的!”
龙小双看到他眸中的惶恐,如果要人命,也是她的决定,要了他的命。
他也是她的命啊!
但是,苦难的母亲摆在眼前,她的决定应该何去何从?
“妈妈会答应去上海吗?”弱弱地问。
“......”龙青阳。
“......”龙承明。
“你们不能强制她!”龙小双眸光凛冽,“不能像对待动物那样,我会疯的!我欠妈妈一条命!”
“龙承明!”叶文娟在病房里叫,“你不得好死!”
龙小双捂了耳朵,龙青阳闭了眼睛。
龙承明坐在长椅上,垂头不语。这话,他已经听到无数次了吧?
他像二十年前一样,铁了心要救他的女儿,哪怕对叶文娟造成伤害!
站在门前,龙青阳透过栏杆看到了披头散发的婶娘。
刹那间,他跪了,心碎了,泪水模糊了视线。
从少年时期,婶娘给他做衣服,给他包饺子,给他生病发烧覆冷毛巾,她给过他,多少疼爱和柔暖?
只是这一年多,她的更年期触犯了抑郁症,她慌措的对待龙小双,让他对她有了怨言。这一切,又岂能怪她?她本身就是需要关爱的病人!
叶文娟在病房里嘶叫,爷三个相继崩溃。
龙小双拿过龙青阳的手机,抖若筛糠,输入赵冰的号码,拨通。
“青阳......”那端有些慌怕。
“是我,龙小双。”泣不成声。
“小双?”赵冰惊喜又担忧,“你怎么了?”
“明天我跟你去领结婚证。我答应了,嫁给你!”
两行泪,呼呼窜出龙青阳的眼睑。
李冬别开了头,吸鼻子。
龙承明点了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