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一日,李章下令在皋兰布防的第七师莫魁斗部,向北进攻白银。其时,白银县本属甘肃兰山道管辖,只是解放军攻入兰州后,暂时并未分兵占领,马鸿宾又将宁夏军的防线南移,致使白银行政受皋兰管控,防务却由宁夏军充担。不过,宁夏军并不敢挑衅,在白银规规矩矩,反使当地百姓有些诧异。
白银县驻军对马鸿宾来说,只具备警戒功能,虽然当地矿产丰富可称富饶,他也没有将之占据的心思,是以只派了一营骑兵,大约两百多人,并事先向甘肃省政府报备,称其目的只是维持治安。当时解放军刚攻破兰州,省政停摆,并没有就这件事做出任何回复。
李章将这些情况电告吴安平后,吴安平才知道自己以为的进攻,其实只是恢复旧治,不过这样其实更好,他随即电告李章,既然已经动兵,就顺势将属兰山道的红水、靖远及属平凉专区的海原等县一并拿下,使解放军兰州至固原的防线联结一体,将马鸿宾的部队赶回中卫以北,让他在自己的宁夏道应对西北军的威逼吧。
于是,在莫魁斗第七师挺进白银,继而分兵进驻红水、靖远之时,尚纪元在固原也遣徐天佐部开赴海原。在白银、红水、靖远三地,第七师并未与马鸿宾的部队发生交战,可能宁夏军早得到指示,当解放军抵达城下时,立时乖乖进行了防务交接,莫魁斗也不好为难,随便教训两句,便放其北归。
海原是宁夏军骑兵行动活跃的地区,除马鸿宾的部队外,还有列属张之江国民一军的小股西北军活动,不过这些部队加起来也只有千多人,面对徐天佐三千多人的满编团,根本不敢与之交战,解放军一路挺进,宁夏军及西北军便一路北撤。同样,在二十二日晚,徐天佐兵不刃血进驻海原。
在银川的宁夏镇守使马鸿宾得到消息后,立刻意识到解放军再不容许自己在一旁窥视,便瞒过西北军派驻银川的代表,密令各部退至甘宁边界,只紧守驻地,切不可越境挑衅。同时,他一面向蛰居北京的叔父马福祥去电,征求其意见,一面要求堂弟马鸿逵立刻由灵武赶至银川,商讨应对之策。
目前马家在宁夏,便是以马鸿宾、马鸿逵为首。马鸿宾既是北洋政府任命的宁夏镇守使,其部队也挂着国民第一军第二十四师的番号,马鸿逵此时则是国民第一军第四师的师长。按说宁夏马家军接受西北军的编制,自然应该与西北军站在一起,但其实这些只是情势所逼,西北诸马同气连枝,虽内部也有分歧,面对扑朔迷离的局势变化,一般总会抱成一团,统一应对,自成体系。
西北军即便败于北洋联军之手,但其残部对西北马家来说,仍然属于无力对抗的庞然大物。解放军也不必说,能一举扫平近十万甘军,继而旋风般攻占陕西,也不是马家所能招惹。但现在的情形是,宁夏马家夹在西北军、解放军两大势力之间,势必要选择一个立场,审时度势,这绝非轻易就能决定的。
宁夏马家控制的部队,总数有一万多人。其中,马鸿逵的国民一军第四师,有步骑五千人,以金积、灵武两地为主要防区。除马鸿逵的部队,马鸿宾的部队经过扩充,也达到了五千人左右的规模,编制分为三个团,一团团长是天津人王德铨,二团团长是马鸿宾妻弟马献文,三团团长是马鸿宾四弟马显诚,骑、步、炮兵也算齐备。
马家军与张兆钾的陇东军、刘镇华的镇嵩军相比,可称精锐,但比之西北军的主力部队,战力就要稍逊一筹。此外,解放军进攻兰州时,甘肃其他六位镇守使都遣人旁观过一些战斗,据此马鸿宾也能得出结论,宁夏军的战斗力同样比不上解放军。可见,无论面对西北军还是解放军,宁夏马家都没有讨价还价的本钱。
银川,宁夏镇守使府衙的一间书房内,马鸿宾和马鸿逵正相对而坐,分析局势。
与陇东镇守使府相比,这宁夏镇守使府衙可说十分寒酸。只看这间书房,白色墙面已泛起碱花,一排木质书柜漆皮已经开裂,其他如办公桌、靠背椅、茶几,一看就知是用过很长时间的老货,陈设简单简朴。别说镇守一方的大员,就是普通的富户,家中若有书房,也未必比这里差。
这绝非马鸿宾故作姿态。他也算出身名门,更少年为官,步步迁升,但其个人生活一直比较俭朴。马鸿宾在银川的家称“五亩宅”,在中宁的住宅叫“旅国”,其实都只不过是几间土木结构的平房和几间土窑洞。他招待贵客,饭菜也十分简单,往往就是手抓羊肉和面片。以至马鸿逵提到他这位老兄时,总以“我们家的圣人”相讥讽。
马鸿宾和马鸿逵虽是堂兄弟,但两人性格完全不同,彼此之间也有心结。
马鸿宾的父亲马福禄是清朝的武进士,官至简练军统领,在北京抗击八国联军入侵战斗中英勇献身,奠定了马家富贵的基础。其弟马福祥继承了兄长基业,便把对其兄的缅怀崇敬之情都倾注在马鸿宾身上,一直将这个侄子带在身边。马鸿宾自幼过着军旅生活,各方面都经受到严格的锻炼,文武兼备,一路青云直上。
相比之下,马鸿逵就处处不如他,是以青少年时期两兄弟就一直不和睦。马鸿宾虽有叔父无微不至的关怀,但弟弟对他多有排斥嫉恨,使他内心很痛苦,总有寄人篱下、仰承鼻息、靠人施舍为生的感觉。长期以来,马鸿宾形成了性格内向、孤僻凝重,不苟言笑和讲求实际、奋争自立的精神特质。
另外,马鸿宾受叔父马福祥的影响很大,常以儒将自诩,既潜心研究伊斯兰先哲的著述,又对孔孟经典广泛吸取,故能突破狭隘的民族和宗教观念,镇守宁夏以保境安民为原则,主张以德服人,反对暴*。最能说明问题的是,宁夏民众对马鸿宾的支持度,其实要远高于对西北军的支持度。
当然,马鸿宾毕竟还是军阀。在镇守宁夏期间,他同样开放烟禁,增收税款,招兵买马,扩充军队,以在军阀混战和西北军入甘的环境中,维持其对宁夏的统治。由于他既无刷新政治的魄力,又无改善财政的办法,故只能因循守旧,在宁夏建设上并无多少建树,各地经济仍是气息奄奄,毫无起色。
“彭禹廷还没走?”马鸿逵问道。
彭禹廷是冯玉祥国民军的高等法官,同时也是西北边防督办公署秘书长兼禁烟督办。在冯玉祥五原誓师前,张之江就命他赶赴宁夏,来做马鸿宾和马鸿逵的工作,力争与诸马结盟,大量扩军,扫清西北和塞外一切障碍势力,给北洋政府造成直接威胁,以利北伐。只是,他并没想到解放军威胁竟如此之大,百般说服,马鸿宾、马鸿逵仍有疑虑。
“他已经不用走了。西北军已经等不及我们答应结盟,直接把部队派了过来。孙连仲的第十二师已经过了平罗,最晚后日就能到达银川,刘汝明的第十师和佟麟阁的第十一师不过落后三两日,这三个师就有一万多人,都是经历南口大战的老兵,士气虽有些低落,也不是我们能抵抗的。况且,这才只是一小部西北军而已。”马鸿宾无奈地说道。
马鸿逵索性道:“这一遭反正避不过,依我看,不如索性就跟着西北军干,占一个北伐的大义名头。解放军与北洋政府同样对立,未必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难为我们吧?”
马鸿宾叹口气道:“要这样简单好了。解放军或许不会主动进攻西北军,但西北军却极可能主动进攻甘肃,你想,解放军会是那么好脾气,任其来攻不做反击吗?所以,这场仗注定会打起来的。现在,解放军已在固原、白银,将我们的部队驱赶出甘肃,我看这就是一个警告,如果西北军敢动手,其反击必定十分猛烈。”
马鸿逵有些反感道:“怎么听你的意思,好像西北军只要开打就必败无疑,解放军没这么厉害吧?西北军我们都接触过,其中一些杂牌部队,战斗力甚至还不如我们宁夏的部队,但冯玉祥嫡系的国民第一军,那可绝对是一支强军,解放军未必能胜过这支军队吧?”
“那你就小看解放军了。”马鸿宾解释道:“你该知道,解放军与甘军决战兰州前后,我曾遣人探查其虚实,结果得到的消息令我大吃一惊。兰州一役,解放军与甘军的战损比竟是一比三十,这还是其兵力居弱,并有南山防线阻挡的缘故。你说西北军再强,能有这么厉害吗?”
“这怎么可能?”马鸿逵震惊道。
“没什么不可能的。甘军确实弱了一点,但兵力既多,又据险关而守,在解放军面前仍不堪一击,可见这支军队有多强悍。其士兵或许并不强过我宁夏军多少,但火力装备却远非我们能够想象,不但有成建制的坦克部队,还有飞机助战,即使不算这些,其步兵一个团的火炮就比我们一个师还多几倍,兼之弹药充足,一般军队根本难以抵挡。”马鸿宾继续道。
“既然这样,冯玉祥为什么非要一意孤行?”马鸿逵有些糊涂。
马鸿宾看了他一眼道:“从彭禹廷那里,我探听到一些消息。”
马鸿逵追问道:“什么消息?”
马鸿宾知他性急,也不卖关子,直接道:“冯玉祥五原誓师后,便开始着手讨论西北军的战略方针。当时有三种方案可供选择:第一种是以主力向绥远、察哈尔反攻,然后进出北京,与北伐的广东军军南北呼应,夹击奉、直军阀;第二种是两路出击,一路反攻绥远、察哈尔,一路经甘肃转入陕西,东出潼关进攻直系后方。第三种是放弃绥远,主力经甘肃入陕西,东出潼关,与北伐军会师河南。”
马鸿逵道:“现在看,第一种方案显然最适合。”
马鸿宾笑道:“可惜你不是冯玉祥。”然后他又接着刚才道:“冯玉祥不是联共吗?当时共产党方面的李大钊,正好有一封密信送到了冯玉祥手中,认为奉直联军尚相当强大,西北军沿京绥路反攻,不易奏效,不如与解放军商量借道陕西,然后进取河南更为有利。”
“借道?冯玉祥不敢放西北军败军进入解放军控制区吧?”马鸿逵琢磨道。
“冯玉祥确实不敢。他的理由其实也很充足:其一,解放军政治态度模糊,倾向性不明,万一与西北军为敌,借道之举无疑是狼入虎口;其二,解放军突然起事,先打甘肃再攻陕西,全是钻了西北军的空子,但其并无表现出任何与西北军为善之意,孙良诚、杨虎城等一干西北军将领,如今不是被其扣押,就是已加入解放军,这其实已有敌对之意,西北军无法信任解放军。”马鸿宾补充道。
马鸿逵点头道:“这也有些道理。”
马鸿宾叹口气道:“你都觉得有道理,何况其他人。正好阎锡山态度动摇,据称有之意,冯玉祥便定下了‘复甘、图陕、联晋、攻豫’的八字方针,这便是说,西北军与解放军之间必有一番大战。”
马鸿逵突然问道:“子寅哥,局势如此,不说其他,你自己心里是什么打算?”
马鸿宾不答,反问道:“少云,你一向自有主意,不妨先说一下自己的看法。”
马鸿逵倒未拒绝,伸个腰道:“解放军确实强大,不过思来想去,我还是要站在西北军一边的。”
“这是为何?”马鸿宾脸色有些变化,惊奇问道。
马鸿逵道:“子寅哥,你自然多方维持,没少下功夫,不过我也没闲着。我曾派人扮作行商至陇东各地打探消息,对解放军也算有些了解,发现这支军队虽然由富豪创建,但行事却与赤党多有类似,各地官绅多有遭清洗者。按其标准,我们估计也在清洗之列,你说,要是我们投靠解放军,算不算自投罗网?”
这方面的传闻其实不少,但马鸿宾自觉不与赃官恶霸一类,是以并不担心。不过马鸿逵既然这样说,他也拿不出什么话反驳。他自己算是为官清廉的,并无多少家产和积蓄,马鸿宾却不同,生活阔绰,百般享受,这些自然都是从百姓身上得来,其民间风评差很多,按解放军的标准,还真是该被清洗的一类人。
见马鸿宾默不作声,马鸿逵问道:“还未说你的打算呢?”
马鸿宾不自然笑道:“我自己并无打算,只看叔父怎么说,我自然就怎么办。”
这其实不是他的真心话。在他看来,解放军一旦冲出甘陕,必将掌控整个西北,冯玉祥及其西北军,绝不会是解放军的对手。是以他曾经犹疑过,想翻下西北军的战车,转向解放军另谋出路,但是他又觉得自己势单力薄,未必会受重视,便想与马鸿逵兄弟俩一起行动,共同与解放军谈判。
但此时,他还未向马鸿逵作出一起向解放军投靠的试探,马鸿逵就表明了倾向西北军的立场,接下来再说其他话,显然已经不太合适。
马鸿宾愈来愈感到前途无望,只能寄希望于叔父马福祥能有更好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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