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的初夏黄昏,风儿带着几分慵懒落到人间。
她拂过林间,跃过山丘,跳过城墙……小心翼翼的飘过战场。
她停住了前进的脚步,被眼前的景象所惊吓到。
她发出一声哀叹,响彻山丘的上空。
她矮下身子,想吹灭士兵心中的杀气,却只是将篝火吹得左摇右摆。
“起风了!”不知谁说了一句。
“就算刮台风也救不了白帝城,等到攻城器械一做好,就是破城之时。”
坐在篝火旁的七八个西凉兵正吃着晚饭,他们脸上毫无害怕与担忧,聊天的内容大多都是进城后该是去抢女人还是去抢银子?
有人说:“当然是先抓住那个宋弃疾,我要替我兄弟报仇。”
“将军说了,宋弃疾死活不论都是赏银一百两。而女妖则是要活的,赏银三百两。”
“怎么这宋弃疾还没个女妖值钱?”
“他凭什么比女妖值钱?你想干嘛?”
几人轰然大笑。
※※※
蔚成急匆匆的踩着阶梯跑到城楼上,他望着前方数不清的篝火,心沉到了谷底。
嘴中不禁爆了句粗口,“傻逼!”说完,就转身下楼。
他揭开系在树上的马儿,翻身上马,朝华灯初上的街头奔去。
不稍片晌,他勒马立定,走进了百草堂。
宝石身为百草堂的大弟子,自从他师傅被徐缺抓走后,便由他坐上了医馆的馆长位置。
此刻,他正与一众弟子收着院子里的草药,听到脚步声,转头见到是蔚成,便笑道:“老蔚,吃了没?”
“她们了?”蔚成不答反问道。
边上一医女好奇问道:“谁?”
宝石笑道:“还能有谁。当然是找索娜。”言罢,抬手指了指看诊大堂,“还有两个病人没看完,正忙着了。”
蔚成朝大堂疾步走去,突又退了回来,走到宝石身旁低声道:“收拾收拾,趁现在还没封城,从西门出去,到乡下躲一段时间。”
宝石眉头一皱,“这是怎么了?”
“西凉人要攻城。你……你还不知道?”
宝石闻言,脸色一变,摇摇头道:“我今天忙的午饭都还没吃,哪有空出去走?西凉人怎么突然要攻城了呢?”
“哼,还不是那宋……宋帮主干的好事。不说了,你要是听我的,就赶快收拾一下。”蔚成说完,这才走向大堂。
宝石站在那,身旁的三四个医女都将目光注视着他,似乎在等他定夺。
“你们都回去吧!”
几人放下簸箕,急匆匆的跑出了百草堂。
大堂内,索娜正在报着药名,索妮拿着笔写着药方。
“三副药吃完再来一趟,我看看效果如何。”
“好的!谢谢索姑娘。”
索妮放下笔,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终于看完了,今天可把累死了。”她话音一落,就见到蔚成走了进来,便好奇问道:“你不会是来看病的吧?我们收工了,明天再来。”
索娜正端着茶杯喝茶,“谁来了?”
“是我。”
索娜闻声“哦”了一下,问道:“哪里不舒服?”
蔚成走到二人跟前,他望着索娜那双湛蓝的眼睛,心一下痛的无法呼吸。
“喂……老蔚……我姐脸上又没长花,你盯着看干什么?”索妮举着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索娜轻抿嘴唇,慢慢伸出手去扶桌子,准备站起来。
蔚成见状,急忙扶住她,轻声道:“小心。”
索妮耸肩,不停摇头,脸上露出一副腻人的神情,“唉……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怎么就没人对我这么好了?”
索娜责备道:“妮儿,又胡言乱语。”
索妮嘿嘿一笑,走过去扶着姐姐,“不劳烦蔚大人了,我来我来。”说罢,见到蔚成还呆呆的站在,又道:“你是来蹭晚饭的?我们百草堂伙食可没你们衙门好!”
蔚成这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一把拉住索妮的胳膊,“快收拾一下,带着你姐出城。”
二人都是一愣。
索妮不解道:“出城?干什么?你……你想带我姐私奔?”
蔚成知道索妮这丫头没一句正经的,便望着索娜道:“西凉兵随时都会攻城,而我们根本就没有士兵去防守。”
索娜一听,那长长的眉头微微一皱,“怎么会这样?”
“一时也说不清楚。我现在就护送你们离开,城西的乡下我有个同窗,你们先去他那里落脚。”
索妮一脸茫然,看了看蔚成,又看了看自己的姐姐。
索娜沉思片晌,却是缓缓摇头。
蔚成连声道:“西凉兵可不比黄鹤楼他们那种人,进了城一定会大开杀戒。再说你留下来有什么,你眼睛又看不……”
“老蔚!”索妮大喊一声。
“我一时情急,我……”
“蔚大哥,没关系的。我是瞎子,这是事实。但同时我也是个大夫,打战会出现伤亡,我只想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
蔚成急的跺脚,“西凉人杀进来你怎么办?你妹妹怎么办?你一个女人能做什么?”
索妮连连点头,劝道:“姐,听老蔚的,我们走吧!”
索娜嘴角甜甜一笑,“带着妮儿和大师兄走。师傅当初欠下的债,我来还。”
蔚成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桌子,怒喝道:“索娜,你别装老好人了。”
索妮第一次见到蔚成发这么大火,那双漆黑的眸子上下抖动,嘴巴抿着,像是被吓到了。
索娜依然是那副寡淡的表情,她侧着头,循着粗重的呼吸声慢慢走过去,摸到了蔚成的身子,而后顺着他的肩膀往上摸。
当索娜的双手碰到蔚成的脸时,后者浑身震了一下,激动的情绪也慢慢平复下来。
他感受着索娜掌心的温度,与那温柔的抚摸,鼻中闻到草药的甘甜气息与对方独有的清新体香。
在这一刹那,他体会到这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
他多么希望这一刻能停下来,也多么希望这一双手能永远陪伴着自己。
“蔚大哥,你该刮刮胡桩了。”索娜摸着,浅笑的说道。
她慢慢挪动双手,摸到对方紧皱的眉头。
索娜用大拇指缓缓抚平他的眉头,又柔声道:“不要担心,我知道自己的归宿。”
她继续向上摸去,摸到了到对方宽广饱满的额头,微微一笑,“蔚大哥一定是位俊俏的郎君。我希望蔚大哥能找到一位能与你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我会永远祝福你们幸福。”
蔚成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爱慕,抓住索娜柔弱无骨的纤手,一把将她拉扯进自己的怀里,紧紧的抱住了她,“我不要你的祝福,我自己的幸福我要自己去争取。”
索妮站在一旁挑着眉头,眨巴着那双大眼睛,长长的睫毛被从窗户投射进来的夕阳照射下,反射着彩虹的光芒,那张小脸显得一脸无辜与猝不及防。
“跟我走吧!”蔚成继续恳求道。
索娜任凭他将自己抱在怀里,她没有挣扎,感受到蔚成胸膛的结实与温暖,她慢慢将头伏在了对方的肩膀上。
“蔚大哥,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也许在你看来那就是傻,但我想告诉你的还是那句话,我是一名大夫,我的职责就是医治伤者,我希望你能理解。”索娜说完,拍了拍他的背。
蔚成松开手,擦了擦眼角滚烫的泪水,“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我会坚守到最后一刻。到那时,我希望你能跟着出城。”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欲要转身离去。
索娜突然喊道:“蔚大哥……”
蔚成停下脚步,转身回头,“我在。”
“四月了,山谷的蝴蝶花要开了,等这结束,能带我去看吗?”
“嗯!”
索娜头轻轻一歪,嘴角微微一笑,“那说好了哦!”
“等花开了,我来接你。”蔚成说完,走进了温柔的良夜。
索娜伸出手,索妮忙走过来,挽住对方的胳膊,小声道:“姐,我留下来陪你。”
“娜儿,妮儿……”宝石从外面跑了进来,一脸焦急道:“你们怎么没跟蔚成走?”他说完,便是摇头一笑,“唉……你那倔脾气……我真是明知故问。”
索妮与大师兄对望一眼,二人苦笑一声。
索娜一副轻松的模样道:“先说好啊,待会西凉兵打进来,大师兄你可不许埋怨我们。不要又是那句老话‘我不是早就提醒过你们……’。”
宝石走过去牵着索娜的手,“先去吃晚饭,待会才有力气救人。”
三人走出大堂,朝厨房走去。
索妮愕然道:“你提醒过我们什么?”
宝石道:“那可多着了,可你们就是不听。就像你小时候我让你不要上树掏鸟窝,你不记得了,那次头就给摔破了。”
索妮摇头道:“我小时候掏过鸟窝?我怎么不记得。”
索娜提醒道:“八岁那年啊,我都还记得。”
索妮思索道:“我怎么完全没印象了!”
宝石埋怨道:“年纪轻轻就健忘,让你每日早起早睡不听。自己身为大夫都不注意养生,等老了我看你怎么办?别到时又怪我这个大师兄当时没有提醒过你们。”
索娜哈哈一笑,“大师兄,不是说不许说这句话了吗?”
“不许说哪句话?”
“大师兄,我看你也很健忘,还好意思说我?”
“……”
三人谈话的声音随着渐行渐远的背影越来越小,直至到最后慢慢消失在狭长的过道里。
此刻,夕阳最后的一抹余光也终于落下,大地被黑暗吞没。
※※※
入夜后,白帝城除了北门是关闭的,其它三门依然大开。
不少百姓已经争相出逃。
不逃的,要么是老弱病残,要么是觉得这种事对白帝城来说不是很常见吗?
但当有人说西凉人可不比那些抢地盘霸主,他们不是来夺权的,西凉人进城的目的是烧杀抢掠的。
有些人一听觉得是那么回事,也按捺不住惊恐,急忙回家收拾细软,拖家糊口的出城躲避战争。
城中混乱一片。
此刻,王嫂的面馆早已收工,屋内有昏黄的光芒从门缝射出。
她正坐在厨房的院子里独自洗碗,眼泪哗哗的流。
屋内炉子里卤着明天要卖的牛肉,豆腐,鸡蛋,鸭,下水等一些卤菜,她的大侄女萍儿正在案板上用石粘打磨着米粉,锅炉里蒸汽腾腾,有米粉的甜香气味飘出。
自从那日蔚成三人从城外回来后,他的‘相公’便消失不见了。
蔚成告诉她,就当你相公已经死了。
王嫂听后,默默的点了一下头。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怎么活生生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呢?
有些人的悲伤会在事情发生之后一段时间里才爆发出来,王嫂就是如此。
而最让王嫂介意的是她十八岁嫁给自己的丈夫,这快十年过去,也没能为他生个儿女。
如今,她知道自己夫婿这一脉是要断了。
正坐在那满脑子胡思乱想时,突听到门外有人敲门,她洗了洗手,喊道:“来了。”
王嫂来到店门口,打开门,瞧见是蔚成,吸了吸通红的鼻子,快擦去泪水,挤出一个笑脸,“是蔚哥啊,进来坐。”
蔚成走进屋子,“怎么乌漆嘛黑的,也不点灯?”
“刚在后院忙了。”王嫂说着,借着后院的微弱灯火,摸到了柜台上的蜡烛,将其点燃,她转过身,这才看到蔚成那通红的眼眶,关心道:“你……你怎么了?”
蔚成摇摇头,“有酒吗?”
王嫂疑惑的从柜台后面拿出一瓶酒,放到他桌子前,“你到底怎么了?跟我说说。”
蔚成喝酒,不言语。
“我猜是为了索娜姑娘吧?”
蔚成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王嫂微微一笑,“蔚哥你一不缺钱,二无成家,年纪轻轻就事业有成,还能有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了?我想就只有爱情了。”
蔚成轻叹一声,又是猛灌一口酒,突一拍脑袋,“你瞧我这记性。”言罢,看向王嫂,“你快收拾一下,先出城暂避几日。”
王嫂问道:“是不是那什么西凉军要攻城了?唉……能与我们小老百姓有什么关系,他们打他们的,我们过我们的。”
“这次可不同。你听我的,现在就走。”
王嫂知道蔚成的身份,眉头一皱,朝后院喊了两声“萍儿”,正在厨房忙活的萍儿来到大堂,问道:“婶,有事?”
“你现在就回乡下,西凉人要打来了。”王嫂说着,走进柜台拿出一个钱袋递给她,“这是十两银子,先拿着。”
萍儿这小姑娘一听西凉人要打进来,吓得脸色苍白,接过钱袋就往外走,突又回过头问道:“那婶你了?”
“不用担心我,你快走,路上小心些,跟着人群走,别落单啊。”
“嗯!婶婶你也要保重!”
蔚成好奇道:“你不回去?”
王嫂摇头道:“我娘家将我卖了,我已经十年没回去过。那已经不是我的家了。”
蔚成从她的语气里听到了恨意。
“夫家又是一人,公婆在我过门的时候就早已过世……”王嫂说着,停了下来,淡然一笑,“来就来吧!反正我也没什么牵挂了。”
蔚成点点头,他也是父母早亡,知道孤家寡人的滋味。
王嫂拿出白天没卖完的卤菜,切了两盘,又拿来两瓶酒放到桌上,碰了一下他的酒壶,笑道:“若这是我们最后得一个夜晚,我希望永远不要天亮。”
烛光下,王嫂那充满女人味的身段与脸庞都显得分外美丽。
二人互诉心思,都说着自己这一生不如意的事情。
借着酒精的作用,两人打破世俗的隔阂,越聊越觉投机。
直到喝完四瓶酒,王嫂双脸已经通红,她此刻正趴在桌子上,眼角的泪水滑过直挺的鼻梁,滴落到桌上,她喃喃低声的说着,“我这辈子啊,真是命苦……”
“呜……”
屋外响起了号角声。
蔚成知道,这是白帝城预警的号角声,西凉人开始攻城了。
他站起身,拔出腰中佩剑,朝屋外走去。
王嫂突然抬起头,脸上还残留着泪痕,“蔚哥,你活着回来,我跟你睡。”
蔚成一愣,身子僵在了那,好一会后才回头笑道:“那我劝你现在去拿钉子把床加固一下。”说完,提剑朝着北城门跑去。
王嫂呆呆的坐在那,突笑了起来。
不知是酒后脸红,还是这苦命女子在害羞。
好看的让人想咬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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